“心慧,这些孔明灯该不会是为你放的吧?”
两人都清楚的记得,钟禾初来广渊寺时,说自己名叫赵禾,所以看到这个禾字,两位女尼姑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她。
“不是我。”
低垂下目光,她成功的掩盖了眼底升腾而起的雾气。
“可这孔明灯升起的方向是星海城,你不是从星海城来的吗?”
“这世上不是只有我的名字带一个禾字。”
丢下手里的扫把,她仓皇逃离。
钟禾把自己关进屋里,一遍又一遍的念诵着经文,想要让心情平复下来,然而越是刻意不去想,那震撼的一幕越是会窜进脑海,到最后,她痛苦的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满天的孔明灯,孔明灯上的禾字,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在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遁入空门的这个阶段,来这样扰乱她的心神?
卧室的窗户是半掩的,恰在这时,主持师太从窗前路过,不经意间看到了沉浸在痛苦状态中的钟禾,主持师太停下步伐,静静的观察了她片刻,推开房门迈了进去。
见到主持师太突然出现,钟禾慌张的从床上下来,毕恭毕敬的向她行了个礼,主持微笑道:“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没有。”
“既决定遁入空门,便不可撒谎,你分明是在为情所困。”
被主持师太一语中的,钟禾感到很羞愧,她咬着嘴唇坦白道:“是有人乱了我的心神。”
“你这似乎是责怪他人之意,但在我看来,这并非他人之错,乱你心神者皆因你心志不坚,倘使你真心如止水,那不管别人怎样扰乱,你都不会有分毫的动摇。”
钟禾被反驳的无言以对。
主持继续道:“所以为什么我们要对每一位决定出家的女子进行一个一年的考核期,就是这个原因,出家可能只是一时冲动,一年的时间正是让你冷静的阶段,你可以在这个阶段好好的想一想,自己是否真的看破红尘,是否真的愿意长伴青灯寥寥余生。”
钟禾几乎将地面望出一个洞。
主持最后看她一眼:“宇宙本就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人放不下的是欲望,但欲望最终归于空带不走,所以出家人叫觉悟,是否真的彻悟都在于本人。正所谓:黄金白玉非为贵,唯有袈裟披肩难。年轻人,既然放不下,就不要轻言出家。”
主持师太走了,房间里空留钟禾一人,她瘫坐在床上,心里明白,主持师太是让她考虑清楚。
她其实是考虑的很清楚才来到的这里,可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人的心虽然装在人的身体里却并不受人控制,她可以长伴青灯寥寥余生,却无法摒弃脑海中的杂念,做不到心如止水,她就成不了一名合格的尼姑。
入夜,钟禾纠结了一万次,最终还是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从箱底翻出了关机小半年的手机,原本在来广渊寺的路上,她其实就该抛掉了这个与红尘紧密相连的通讯工具,可只因为里面保存了一段珍贵的录音,让她终究是没舍得丢弃。
长按了开机键,手机屏幕很快亮起,有一些电话也有一些信息传进来,钟禾的目光锁定在一个熟悉的头像上,心又不可抑制的凌乱起来,那上面显示两条未读消息,颤抖着手指按下,屏幕弹出来,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满天孔明灯的画面。
满天的孔明灯,她无法否认,真的很美,这是她曾经的梦想,曾经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实现的梦想,有人用她的名字,点亮了一整个黑夜……
双眼不知不觉模糊了,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涌动,她伸手拭去这份温热,将目光下移,看到了一条长长的信息——
我这里已经下雪了,你那里呢?
是否还会在下雪的日子里就只想冬眠?
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我拥有的不多,却失去了很多。
袁伶俐死了,苏莱雪死了,你走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
唯一可以谈心的两个朋友,也因为种种误会分道扬镳。
我终于,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我享受孤独,却并不喜欢孤独。
我怀念曾经有一个人每天涎皮赖脸的在我身边聒噪个不停。
当我的世界变得冷清萧条,我才终于明白聒噪的可贵。
今天,我救了一个你的同门师姐妹,并非我怜香惜玉,也并非我见义勇为,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他人之苦与我无关,我会救她,不过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我会想到,我的钟禾在刀口上行走的时候,也是个女人。
在她的提醒下,我想到了去看你闯修罗七关的过程。
看完这个过程,我后悔,也不后悔。
后悔的是如果我不看,我就不清楚你受过的苦,我就不会有那样深的负罪感。
可若我不看,我又怎会知道,为了这份从一开始就不对等的感情,你都付出了什么?
我的心从下午一直痛到现在。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在这个雪花纷飞的深夜,我多想抱抱你。
你说我能不能为你做过哪怕是一件没有为别人做过的事?”
今夜,为了你,我点亮了整个城市。
可在远方的你,能看到吗?
看完最后一句,钟禾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反反复复的将这条信息看了无数遍,看一遍哭一遍,所有修炼出来的平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这是褚淮生给她发过的最长的一条信息。
也是钟禾听过的他最深情的一次剖白。
她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中,不知该做出怎样的选择,是继续留下,还是回到他身边。
深夜,等到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才开始去查看那些未读的短信,微信里没什么人联系她,可在短消息一栏,有一条三个月前发的信息,却让她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再度陷入排山倒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