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备司令部的人已经经过了详细的化验,自然是不可能认同余则成的观点,只见在场的一名军官开口说道:
“现场已经全部勘察完毕了,结论如下:钱参谋的酒瓶软木塞上,发现了很小的针孔,基本上可以断定,酒是提前被人下过药的。”
余则成的眉毛微皱,对着自己面前的二位问道:
“酒是从哪儿来的?”
正在这时,只见军官从外面召唤了一声,然后一名身着士兵制服的人被带了进来,军官示意他配合余则成的工作,面对余则成的询问,士兵回道:
“酒是我带来的,司务长说是司令部犒赏钱参谋的。”
这时余则成已经写好了询问笔录,对着士兵说道:
“下去把司务长带来!”
没过一会儿,司务长也被带到了余则成跟前,面对这种敏感的事情,司务长自然是赶忙配合,唯恐跟自己沾上关系:
“我就是司务长,酒是我交给勤务兵的。”
“谁交给你的?”
“警卫营的范村东,司令部加餐或是要晚餐都是他来打招呼的。”
一切脉络都齐全了,余则成自然是朝着刚才处理这件事的军官提出要审问范村东,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范村东已经下落不明了,稽查处正在全程搜捕他。
余则成哂笑了一声,然后对着军官说道:
“晚了,昨晚军营热闹了一整晚,他恐怕是早就已经逃窜出城了。他老家是哪儿的?派人去他老家抓人!”
军官此时面露难色,对着余则成解释道:
“恐怕不行,他老家是沈阳的,沈阳现在已经沦陷了。”
这时书面工作已经完成,余则成插好了钢笔放下,然后说道:
“范村东不过是警卫营的一个小人物,他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军官陡然一惊,他想起了来之前,警备司令陈长捷对他的提醒,部队和保密局向来都不对付,所以这件事最好是控制在军队的范围内,绝不能让其扩散,给保密局的人兴风作浪的机会。
听余则成的意思,他这分明是要朝着部队出现敌特的方向使劲,这可不行。军官的脑门冒起了白毛汗,绞尽脑汁的往回找补:
“钱参谋是从米果留学回来的,即使有上层的背景,在这里也是少数派,更多的年轻军官,特别是本土学成的,跟他们这一批人矛盾很深,所以这件事很有可能是有人背后使阴招。”
此时的军官还不知道,这正是余则成所希望看到的,因为他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没人比他更加希望这件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利用保密局和警备司令部之间的矛盾,故意在用话术对其引导,结果军队这边还真就跳进坑里了。
余则成在司令部这边调查完毕,去军医局还特意探视了躺在病床上的钱斌,给他做个简短的笔录。警备司令部这边,已经把上层关于这件事的态度,交代给钱斌了,所以在面对余则成问到他有没有什么仇家的时候,钱斌有气无力的回道:
“陈司令派我去南京向委员长汇报战情,这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事儿,我想是有人妒忌我,警卫营那个人不过是个跑腿的。”
余则成坐在病床边记录着,然后对钱斌问道:
“你能说出对你心生妒忌的几个人名字吗?你认为最嫉妒你的人是谁?”
此时的钱斌无比憋屈,因为这本就是上面在面对保密局来调查时对他交代的说辞,属于子虚乌有的事,他甚至是能够想象得到这件事到最后只会不了了之。他看着余则成虚弱的说道:
“不能说,没有证据。”
余则成玩味的笑了笑,然后对着钱斌说道:
“我现在需要的是目标,我不会凭你说的就去抓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钱斌在参谋部也不是没有不对付的同事,只是他这个人还算是厚道,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瞎搞,更何况只要是司令部的人,都对保密局的人有一种天然的抵触,如果这个真的借机攀咬对手,以后在司令部也不用混了,这点轻重他心里还是很清楚的。
所以面对余则成的问询,钱斌表现的口风很严:
“我不能说,一旦说了,他们会用更卑鄙的手段对付我。”
钱斌的这点小心思自然是瞒不过余则成,他之所以会来探视钱斌,只是因为这个人是个活地图,掌握着陈长捷的城防计划,对于所谓的调查,余则成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余则成看着钱斌突然笑了,然后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以为你不说他们就不会对付你了?你大概还不知道呢吧?你已经被宣布禁闭了,理由是违反军令,饮酒误事,南京的总长作战会议,就因为你的一瓶酒,耽搁了大半天,你贻误战机罪当坐牢,甚至是掉头,这才是跟你对立的人最想看到的结果。”
钱斌的脑子此刻浑僵僵的,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人挖了个坑,然后一脚踹了进去,最主要的是他们都已经开始往自己的身上扬土了,这件事情甚至司令部的上层也参与到其中了,很多人都巴不得自己死呢。
自己这是读书读傻了,虽然在本职工作这一块表现的相当出色,可是论起耍手段,玩权谋,自己给这群家伙提鞋都不够资格!钱斌不由得感觉到身上一阵发寒。
余则成自然是看出了钱斌的挣扎,知道自己攻破了他的心理防线,眼下兵临城下,所有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所不用其极,钱斌已经深刻的感觉到恐惧了。余则成循循善诱的问道:
“说说吧,你最怀疑的对象是谁,或者是谁们?这恐怕是你逃出生天的最后机会了。”
钱斌异常痛苦的闭上了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道:
“幺五幺旅旅长路仲骅,作战处副处长陈雍剑,八十六军军部的黎天启,其他的还有几个,他们是领头的,这些人都是保定帮的。”
余则成记录下这一切,然后插上钢笔,合上了笔记本,对着钱斌说道:
“禁闭期间我会派保密局的人近身保护你,记住了,别跟军人来往,要不然我不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钱斌知道这件事过后,自己很可能在天津警备司令部彻底混不下去了,因为没人会喜欢跟这种借刀杀人的人有联系,会缺乏安全感,他剩下的唯一出路,就是借助上层的关系,把自己调到别的地方去。
沉吟了片刻后,钱斌对着余则成说道:
“余副站长,帮我跟我老婆联系一下吧。”
“说什么?”
“就说我很好,没事儿,叫她别担心。”
余则成从医院离开后,跟廖三民接了头,因为保密局和警备司令部协同防卫的缘故,所以二人并未过于避讳,还是在平时的那家咖啡馆里。
见到廖三民后,余则成先是过问了一下把酒送进去的范村东同志情况,在得知人已经被送出了城,余则成松了口气,这时就见廖三民说道:
“我找了个理由去机场看了,被派去南京的一共有两个人,重兵保护,估计从南京回来后也是这个待遇,很难下手。”
余则成点了点头,开战在即,不能再继续耽搁时间了,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去南京的人不能指望了,咱们就从钱斌身上下手!”
“还有,我在机场看见李涯了,他也去南京!”
余则成顿时一愣,他突然想到了昨天翠萍对自己提起过的,站长太太说李涯最近好像在偷偷忙着什么。这让余则成感到了一丝不安,他对廖三民确认道:
“他去南京?我怎么不知道啊?”
“就他一个人,很神秘,直到飞机起飞前才上去的。”
“你不会看错人吧?”
“不会,我是看清楚才离开的。”
这个消息让余则成的心里一沉,现在可以肯定,李涯私下里一定是有什么行动,不知道会不会跟自己有关?要说在保密局天津站里,自己最忌惮的就是这个家伙了,这件事情还是要从站长那里探探口风。
余则成回到天津站,来到了叶晨的办公室,前去汇报自己去警备司令部的调查结果,只见他开口说道:
“军内的年轻军官里有一股很强的势力,私下串通频繁,钱斌他们几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人,跟这些本地派平日里摩擦颇多,而且时间不短了。”
叶晨摆了摆手,对着余则成说道:
“这件事马马虎虎过去算了,军内的事儿从来就是笔糊涂账,算不清的。”
叶晨当然知道余则成是在借题发挥,为的是获取城防计划,所以面对汇报,他的回答是一语双关的,眼下这种形势,只要是余则成闹得不是太过火,搪塞了过去,就随他发挥了。
当然,话说到了,余则成能不能理解,都不会耽误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真要是余则成没听懂,出了纰漏,自己顶多是卖卖老脸,帮他处理身后事罢了。
而且叶晨要帮余则成处理的手尾不止这一件,因为这个家伙的心软,让廖三民留下了许宝凤的命,这个纰漏早晚会被李涯给发现的,是时候送这个女人归西了。
余则成此时还对这一切都茫然不知,他脑子里还在惦记着钱斌脑子里的计划,于是对叶晨说道:
“站长,这件事情马虎不得啊,他们内讧我是管不着,可是我担心他们结党会有意外动作,眼下马上就要开战了,这些人可都是一线的实力派,要是推举出一个将衔军官,甚至不用说推举,就是胁迫,那后果不堪设想啊。
济南有个吴化文,长春有个曾泽生,台儿庄有个张克侠,站长,要是咱们这儿也出这种事儿,天津站难逃问咎啊!”
叶晨在心里暗笑了一声,吴化文和曾泽生倒是还好,可是张克侠可没人比他更加熟悉了,这是当初他在莫斯科中山大学的老同学,最关键的是,他也是我党秘密潜伏在国党中的人。
叶晨看了眼余则成,然后笑着问道:
“你有什么想法,说说吧?”
余则成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然后坚定的说道:
“站长,我觉得咱们不能把那个钱斌放在医院里,得接手过来,弄清那些年轻军官的底细,提前防范。当然冒然接手这样一个军官,看似有些不妥,可是只要理由合适,一切都不是问题,并且我手里已经有钱斌这件事的关键证据了。”
“哦?什么证据?”叶晨问道。
余则成这时候是怎么夸张就往怎么说,只见他虚张声势的说道:
“经过现场勘验,我发现有人往钱斌的酒瓶里投药,并且涉及到一系列的人。”
最后叶晨虽然是面露难色,但是也“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余则成的请求,这时余则成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有些疑惑的说道:
“李队长怎么还没回来呢?我还等着用他的人呢!”
“哦,他去南京了,办点事儿,我派的。”
余则成的心里一沉,不过眼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先把城防计划搞到手再说。
余则成回到办公室,给电讯科打了个电话,对着电讯科的科长吩咐道:
“喂,我余则成,马上派人把这个钱斌家的电话监听起来,地址问情报处,完成以后马上汇报我!”
没过多久,电讯科那边就已经完成了对钱斌家电话的监听,电讯科长拿着报告来到了余则成这里,余则成接过报告后,挥挥手把人打发走,看着上面备注的地址,是时候拜访一下钱斌的夫人了。
余则成来到了钱斌家,进屋之后四处的打量了一下环境,看得出来,钱斌的生活非常有品位,家里的装修豪华,他的妻子气质也不错,明显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余则成落座后,把钱斌的情况简单的介绍了一下,然后对着钱斌夫人说道:
“你丈夫现在还在医院,身体没问题,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保密局暂时把他接管了。”
钱斌夫人一脸担忧,对着余则成问道:
“余副站长,我们家钱斌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我已经吩咐过手下了,除了我们的人其他人不能靠近!”
海归派难免心高气傲,余则成接触过很多这样的人,所以他们跟本土派发生矛盾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余则成通过调查和电话监听确认了这一情况,所以才冒险制造了这次的意外,如今看来,一切发展的还算是顺利。
钱斌太太满脸愁容,眼下时局混乱,她是真的担心丈夫会有个好歹,只见她对余则成说道:
“我知道我们家钱斌的性子容易得罪人,不过陈长官很信任他的!”
余则成哂笑了一声,陈长捷作为司令部最高长官,虽然说可以决定提拔谁不提拔谁,可是他却杜绝不了手下的勾心斗角,余则成轻声说道:
“不信任倒是还好办一些,关键是出头的出头的椽子先烂,他现在正值春风得意,这伤害到了本地派一些人的利益,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麻烦,他没跟你提过吗?”
“那他以后该怎么办啊?”
余则成做出了一副思考状,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我听说你们两口子有些背景,听我的,赶紧找人想办法把他调出去,让他远离这些算计。更何况天津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到时候子弹可是不长眼的。”
钱斌夫人此时乱了阵脚,许久之后才讷讷说道:
“钱斌说天津的城防很安全的,红党打不进来。”
余则成呵呵轻笑了两声,然后语带嘲讽的说道:
“现在不是四六年了,东北已经彻底沦陷了,哪有红党攻不下的城?天真!”
钱斌太太嘴巴微张了两下,然后说道:
“那我再想想办法吧。”
余则成轻哼了一声,然后语气严厉的斥责道:
“想什么办法?送礼吗?不管用的,别妇人见识,以为送点烟酒点心就可以了,保定系的这些人生性得很,他们可不是吃小米长大的。要不是我跟钱斌还算是合眼缘,这种事情我是不方便出面的。”
余则成的意思很明显,我是在帮你们家办事,你别不识好歹。钱斌太太被唬的一愣一愣的,思考了半晌后说道:
“我哥哥在北平剿总指挥部,他跟傅将军交情很深,长城抗战的时候就给傅将军做副官,余副站长,你说剿总出面会不会管用?”
余则成见到钱斌夫人此刻被拿捏的朝着自己预订的方向使劲,脸上终于有了笑模样,开口说道:
“那当然了,在这个地盘儿傅将军说话比委员长还管用呢。”
余则成说的这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因为陈长捷这个天津警备司令的职务还是傅作义一番运作的结果,所以傅作义出面的话,陈长捷无论如何都是要卖给他这个面子的。
这还只是从私交的角度来说,从公事上来讲,傅作义作为华北剿总总司令,就是陈长捷的直属上司,申请个人员调度,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甚至都不用跟谁去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