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新分得清轻重缓急,片刻都不敢耽误,撒腿就朝着铁路家属院的方向大踏步跑去。叶晨在汪新走远后,对着陈小飞说道:
“小飞,可能要麻烦你带我们去趟山西了。不过不会让你跟着白忙活的,真要是确认了那个人就是丁贵安,根据悬赏通缉令规定的金额,会一分钱都不少的给你奖励。
哪怕不是丁贵安,你就当跟我们出去溜达一圈儿了,这两天店里停业造成的损失,叶哥全包了,你看这样行不?”
陈小飞能够感受到叶晨话里话外的诚恳,他憨笑着对叶晨说道:
“哥,我都听你的,不过别说啥包我损失的话了,你这不纯纯跟我见外嘛?我当初能够学好,多亏了马叔和你们对我网开一面。
而且我看过那份通缉令了,这个叫丁贵安的孙子,也实在是太不是人了,这都连杀了好几个人了,真让他继续祸害下去,还指不定有多少人遭殃呢。”
汪新到马魁家的时候,马魁因为下午跟彭明杰多喝了几杯,人正处在微醺的状态,倒在卧室的床上睡大觉呢。最后王素芳看得出汪新急的直转磨磨,把毛巾用凉水投湿了,放在他脸上,瞬间就让他精神了。
东北常温下的凉水,尤其是冬天的,那叫一个冰凉刺骨,手伸到凉水里,一会儿都得冻麻木了。马魁睁开眼看到汪新后,眉毛不由得一皱,然后问道:
“大晚上的,你怎么过来了?出什么事儿了?”
“师父,找到丁贵安了!”
马魁连鞋都没顾得上穿,扑腾一下从床上跳到了地上,抓着汪新的肩膀,然后问道:
“抓到他了吗?他现在在哪儿?局里吗?”
汪新把跟叶晨出去吃饭,遇到陈小飞,从他那里得到线索的事情跟着师父学了一遍,然后问道:
“师父,师哥还在面馆门口等着呢,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马魁一边穿着外套,一边对着汪新说道:
“你现在马上回家去找你爸,让他帮着咱们淘弄四张最快的、去往山西的火车票,我先过去跟叶晨汇合,然后带着陈小飞去趟局里,这件事情要跟姜队报备一声,然后咱们就抓紧出发!”
三个小时后,马魁师徒三人再加上陈小飞,坐上了前往山西太原的火车,不得不说,这个丁贵安还是蛮嚣张的,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不是在豫州犯案,就是在太原呆着,都是省会城市,他是真的没把警察给放在眼里。
叶晨对于太原这座城市并不陌生,在余罪的世界里,他在警校的四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跟许平秋的第一次邂逅也是在这里。只不过现在这座城市还不像十年后那么繁华,市容市貌还带着明显的八十年代特色。
四人赶到太原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多钟,叶晨对着马魁说道:
“师父,来趟太原,咱们先吃饭再干活儿吧?”
马魁下意识的看了看陈小飞,如果只是他们师徒三个,怎么都好说,可是还带着一个领路的陈小飞呢,不好太苛待了人家,于是笑着对陈小飞说道:
“小飞啊,这地方你熟,走吧,带我们找个好点的馆子,咱们吃饱了再去干活儿!到时候你坐在车里就行,出于对你和家人的保护,我们不会暴露你的个人隐私,不过要是真抓到了丁贵安,我跟你保证,该是你的奖金一分都不会少!”
一九八三年,华夏公安部首次向全国发出了价值两千元的悬赏通缉令,用于追捕两名杀人逃犯,也就是在当时非常出名的“二王”,巧的很,也是在宁阳这座城市,两千元的悬赏在当时人均工资三四十的八十年代。
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到了一九八七年,人均收入照比八三年的时候已经有了显着的提高。再加上丁贵安手上已经有了三条人命,连环杀人,态度嚣张,挑衅警方,所以最后经过部里的的商议,把针对他的悬赏奖金定在了五千元。
吃下了定心丸的陈小飞,对着马魁憨憨一笑,然后说道:
“那感情好,到时候我就用这笔钱再填补点买个大房子,跟我妈和我媳妇儿住!”
叶晨听到这儿不由得笑了,他对着陈小飞说道:
“有眼光,到时候钱要是紧吧,就跟你叶哥说,我帮着你填补点,不要你利息。”
八十年代宁阳的房价还没有后世那么夸张,不过对于陈小飞这种没有正式工作,只能从事个体经商的人来说,也算不上那么友好。
五千元想要买个房子也是玩笑一样,这时候房子的均价都在三百元一平,他们四口之家,怎么也要一万五到两万块,才能买到一栋不错的房子。
不过即便如此,这时候买房子,也是件性价比非常高的事情,这种小忙,叶晨能帮则帮。真要是确认是丁贵安,陈小飞这次可算是了结了他们师徒三人一个大的心结,帮他一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吃过早饭后,四人先是去了趟市局,在他们来之前,铁路分局的姜队,就已经跟他们取得了联系,协调他们派出警力协助这次的抓捕工作。
市局刑侦支队接到通知后,也是协调出所有闲置的警力,整装待发。一群人在陈小飞的带领下,来到了太原市古正村,也就是后来的老军营小区。这里曾是宋、金两代的驻兵之地。因为明朝初期修建营堡,称老军营堡,而得名。
清道光年间的《阳曲县志》记载:“老军营,旧名古正村,距城五里”。明朝成化年间的《山西通志》记载:“老军营堡,在太原府城南五里,周围一里九十步,南、北两门,景泰初,巡抚都御使朱令居民筑。”
随着历史的推移,这里在八十年代,以平均一周起高一层的速度,一年内建成了太原市第一个综合性住宅小区。老军营小区是太原最早,也是当时全市正式交付使用的小区中面积最大的住宅小区。这样一个集学校、医院、商店等配套设施齐全的社区出现,为全省的城市建设与住宅商品化树立了标杆。
老军营小区分西区、南区、北区三部分,小区内有十二条条小街小巷,中心为一条环形路,七十七个院落,一百五十七栋楼,省市级驻地单位二十七家,公园绿化覆盖率为百分之八十二左右,设有集贸市场、社区服务中心,是上世纪八十年代非常成熟的小区。
西区的一条街上,刑侦支队的同事在跟当地的住户核实后,最终确认了住在这里的就是丁贵安后,对他房子的钱后院都进行了包抄,防止他从后院儿跳墙逃跑。
因为准备充分的缘故,抓捕还算是顺利,一众人在把丁贵安按住后,叶晨上前撸开了他的右手臂,只见丁贵安的小臂上,有一片被烫过的痕迹,当初照片上他纹过的那个“义”字,此时已经看不到了。
叶晨哂笑了一声,对着丁贵安说道:
“你小子还真是个狠人啊,为了让人给你背锅,居然把自己的纹身给烙掉了,走吧,你的好日子算是过到头了。”
太原市局刑侦支队的审讯室里,马魁师徒三人因为是最早的涉案警察,最了解情况,因此审讯工作由他们进行。叶晨轻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都说大隐隐于市,你小子算是把这句话发挥到极致了,居然藏在了老军营这样的人口密集的地方,说说吧,这是又瞄准谁了?”
丁贵安的脸上有些不耐烦,哂笑了一声然后态度猖狂的说道:
“你们也别费那个工夫了,我都认,从松林到豫州的那些人,都是我杀的,我认罪。”
马魁看着自己面前这个穷凶极恶之徒,冷声问道:
“说说吧,为什么接二连三的杀人?”
此时在一旁做笔录的汪新,不由得抬头看向了坐在审讯椅上的丁贵安。丁贵安神态非常的放松,从在大街小巷看到张贴的自己的通缉令,他就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消息已经彻底露了,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没抓到丁贵安的时候,他可能还会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现在落网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了,他反倒是变得非常坦然,轻声说道:
“刚开始的时候是为了抢钱,失手杀了人之后,也不知道咋了,渐渐的迷恋上了这种感觉,后来就停不下来了。”
审讯继续着,丁贵安如实交代了从一开始的碎尸案,到后来豫州发生的两起女性被杀案,每个作案细节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他的脸上一副对于生命漠视的模样,跟《烈日灼心》里最后那个操着方言风轻云淡回答警方问题的凶手很像。
笔录做完后,剩下的就是要把他戴上戒具,押往看守所了,等待着他的除了死刑别无他路。刑侦支队的同志正要把丁贵安带走的时候,他突然对着马魁三人问道:
“我能问问我是栽在谁手里了吗?在我看来警方应该没那么容易识破我布下的灯下黑的,能满足我临死前的这个愿望吗?”
马魁和汪新不由自主的的看向了叶晨,叶晨嗤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丁贵安,你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警方的办案能力。还记得当初你坐牢时在监狱卷宗上留下的指纹吗?残肢上虽然也一模一样的纹了个“义”字,可是指纹完全跟你的对不上。
再加上你在豫州那起入室杀人案的时候,死者应该跟你支吧来着吧?你被死者留下了一撮头发,后来我们从你家里个人的随身衣物上提取到了皮肤组织,跟那撮头发进行了基因比对,确认了你就是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其实这些事儿是不应该告诉你的,毕竟被你害死的那些人,个个都死不瞑目,我也应该让你死不瞑目来着。可谁叫我这人心善呢,眼看着你下辈子就沦为畜牲道了,我实在是不忍心让你有遗憾,好好享受你不多的剩余时光吧。”
丁贵安连环杀人案终于圆满告破,师徒三人加上陈小飞也踏上了回宁阳的旅途。火车餐车的车厢里,马魁心情大好的点了一大桌菜,招待着陈小飞,陈小飞表现的有些拘谨,开口说道:
“马叔,跟我你用不着这么客气,当初要不是你帮着说话,我可能也不会出来的这么早,要谢也是应该我谢谢你。”
汪新笑着帮陈小飞添菜,然后对他说道:
“小飞,你不知道,当初发生第三起杀人案的时候,我师父当着被害人家属的面,发过毒誓:只要是一天不抓住这个凶手,他就一天不配穿这身警服。
因为你的协助,终于抓住丁贵安了,我师父的誓言终于破了,所以他又可以穿上这身他一辈子视作荣誉的衣裳,他自然是要对你表达谢意,不要拘谨。”
四人回到宁阳的时候,天上飘着雪花,他们先是把陈小飞给送回了家,然后去了趟局里,汇报了一边工作进展。
从局里出来,汪新拉着叶晨,对马魁说道:
“师父,我和师哥我俩去趟陈小飞店里,这次人家帮了大忙,我已经提前叫我爸准备了一点礼物,他家有孩子还有老人,我俩现在过去看看,就不跟你一块儿回去了。”
马魁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钱,数了五十块,塞到了叶晨手里,然后说道:
“我也得尽点心意,这份算我的,你俩分吧,我先回去了。”
马魁冒着大雪走回到家属院,刚要进门洞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他回头一看,发现一个人正蹲在门洞拐角的胡同里,还戴着口罩。看到马魁不敢认的模样,那个人摘下了口罩,居然是彭明杰。
马魁顿时愣住了,快步上前拉住他胳膊,然后说道:
“明杰,这么大的雪你在这儿蹲着干嘛呀?进屋啊,你嫂子和马健都在家呢!”
彭明杰一把拉住了马魁,左右打量了一眼,然后说道:
“老马,我跟你说两句话,我马上就走。”
看着彭明杰的举动,马魁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对着老友说道:
“啥事儿咱不能进屋说啊?”
“不不不,老马,就两句话,你让我在这儿说完。咱俩算不算生死之交?”
“你这不是废话吗?我的命都是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是过命的交情!”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儿?你一定要做到!”
马魁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看着自己的老友,最后沉声说道:
“明杰,有事儿你尽管说,你的事儿我哪怕是求爷爷告奶奶,也一定会办圆满!”
彭明杰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对着马魁说道:
“第一件事儿,丽丽马上就要结婚了,她的婚礼我来不了了,你替我把丽丽的婚礼给张罗好,让她风风光光的嫁人。”
马魁看着老友这般模样,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对着彭明杰问道:
“明杰,你这是咋了?出啥事儿了?你为啥不能来啊?啥事儿还能有孩子的婚事儿重要?”
彭明杰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他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
“老马,你先别打断我,还有第二件事儿,丽丽就算是结了婚,可能短时间内也不会回到哈城了。老马,你答应我,她在这儿你替我照顾好她,算我求你了老马!”
彭明杰的话让马魁情绪有些激动,他动情的说道:
“明杰,丽丽是你的亲人,同样也是我的亲人。在我眼里,她跟我的孩子是一样的。你就跟我说你到底咋了?你出啥事儿了?你是要急死我吗?”
彭明杰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情,声音哽咽的说道:
“老马……我收了犯人家属的钱,答应帮忙照顾,结果被人告发了!”
马魁也在劳改队里呆过,对于关系户其实他并不陌生,只不过这种事情谁也不会拿到台面上去说,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按说犯人家属不会这么不智,因为亲人还在人家手底下呢,最可能的就是利益纠葛,彭明杰是哈三监的监狱长,有人惦记他屁股底下的位置了。
看到老友颓废的模样,马魁的眼眶红了,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明杰,我……我是不是提醒过你?我提没提醒过你这个事儿啊?你咋了你?你糊涂啊!”
彭明杰的脸上写满绝望,他灰心丧气的说道:
“你提醒过我,可惜我当时没听进去,现在一切都晚了,上面正在派人找我。”
马魁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有些懊恼的说道:
“这哪是找你啊?分明是要抓你!在这种情况下,你不配合,反倒是从哈城跑到这里,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变了,你不知道吗?你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彭明杰惨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轻声说道:
“我没想那么多啊老马,我心里面记挂着丽丽,你又是我最可以信任的人,我就想把丽丽托付给你,我真没想那么多!老马,千万记住了我托付给你的两件事儿,手铐带了吗?来吧,让你把我送进去,比别人抓到我让我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