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晨看着自己面前的戴斌,他此时正眼神清澈的望着自己。戴斌的眉眼依稀间可见戴其业的影子,叶晨神色中带着一丝落寞,然后说道:
“相同的一句话,你父亲在帮助嘉祥实业筹措资金的时候,也曾经问过我。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像戴行。”
戴斌仿佛心理防线松懈了下来,在餐桌旁拉开了椅子,坐在了叶晨对面,脸上露出了一抹回忆的神色,讷讷说道:
“其实,我和我父亲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长。童年的事有很多我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有段时间我是在农村生活,后来突然有一天,我爸过来把我给接走了,送到了爷爷奶奶那里。那时候我爸总是没隔很久才来海宁的爷爷奶奶家看我一次,那些天总是我一年中最开心的几天。”
叶晨知道戴斌的这段经历,他是个命运多舛的男生,甚至可以说他来到这个世界,完全就是个意外。他对着戴斌轻声道:
“戴行是个好人,所以我势必要给他一个交代,哪怕手段腹黑,甚至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戴斌听懂了叶晨话里的言外之意,心中有些触动,对着叶晨说道:
“赵行你也是个好人。”
好人?呵呵,叶晨自嘲的笑了笑,游走在多个诸天世界,给他发好人卡的还真就没有几个,尤其是对那些反派而言,他有时候比他们还没有底线。他对着戴斌轻声道:
“以前我一直很珍惜身上的这件白衬衫,落了灰总是会把它洗干净,然后熨平整。现在这件衬衫却是有些发黄,甚至是变黑了。如果戴行还在的话,还不知道他会夸我,还是骂我呢。”
戴斌虽然不是欧阳老师的亲生儿子,可是对自己的这位母亲也还是很尊敬,因为这些年欧阳老师一直都把他当成是家人来对待。
戴斌曾经听欧阳老师评价过父亲的这几位学生,对于叶晨的笔墨颇多,因为他是最像戴其业的那个。他有些动情的说道:
“怎么会骂你呢赵行,我和父亲接触的虽然不多,但是也听他提起过九正一邪这个词。在心里我对他的这个理论也是认同的,对待某些没有下限的人,如果堂堂正正,可能会输的很惨。”
叶晨轻呼了一口气,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说道:
“以后别叫我赵行,太生分了。你父亲是我的老师,咱俩是一辈儿的,叫我赵哥就好。”
戴斌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叶晨说道: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早点休息,有事儿打我电话也好,发信息也罢,我一定会认真做好!”
说着戴斌就要起身离开,叶晨指了指装着红酒的纸袋,对着戴斌说道:
“这个拿走,谢致远问起的时候,就说我收下了。但是将来某些人要是问起的时候,你就要换套说辞了,说这是谢致远送给欧阳老师的礼物,明白了吗?”
戴斌很快理清了其中的逻辑,对着叶晨点了点头,告别后拎着纸袋离开……
……………………………………
程家元一路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业务部,当初的三剑客,在滨江银行的业务部就剩下了他自己,工位就在曾经的师父白珏旁边。至于胡悦,听说她前阵子陪着叶晨去了趟狮城,参加一个什么培训,如无意外的话,两人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
程家元一夜之间仿佛成长了许多,再没了以前的心浮气躁。也不再抱有追求胡悦的想法,先不说两人在滨江支行的地位,就单是和苏见仁是父子这一件事情,就让行里的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因为这家伙实在藏的太深了,给人一种心有城府的感觉,而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劈下来一道雷,连累了自己就划不来了。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程家元他爸苏见仁之所以倒台,是因为跟分行行长李森针对滨江支行行长叶晨造成的,这种权力斗争的事情,可不是他们这种坐柜台的小职员有资格参与的。
唯一对程家元态度没变的,反倒是当初在业务部最不待见他的师父白珏。经过上次的事情,白珏慢慢的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产后抑郁的阶段也过去了,再加上她最近也升了职,接手了朱强留下来的岗位,成了大厅经理,所以在工作上对硕果仅存的这个徒弟也还是蛮照顾的。
程家元好歹也在对公部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经过了老马的一番调教,再加上去到审计部的那段经历,在他整个人成长了许多,在给客户开户办卡这种小事上,再没了当初的生疏,反而举手投足间非常的利索,和白珏这种老人几乎没什么差距了。
程家元的表现都被白珏看在了眼里,中午午休准备去吃饭的时候,白珏笑着对他说道:
“家元,跟刚来营业厅的时候相比,你现在的业务能力真是强太多了。”
程家元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柜台,一边对白珏说道:
“师父,我只是学得比较慢,又不是真的傻!”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笑声,白珏扭头一看,发现是胡悦,有些惊喜的说道:
“悦悦,你从狮城回来了?好久不见!”
换作往常,程家元早就上前和胡悦扯东扯西了,然而此时他表现的却有些冷漠,自顾自的忙着手中的事情。
胡悦和白珏亲热的拥抱了一下,简单的寒暄了几句,然后对着正要起身离开柜台,去食堂的程家元说道:
“家元,你等我一下,我去趟洗手间,一会儿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
胡悦从洗手间出来,回到营业厅的时候,没看到程家元的身影。她来到食堂,买了两盒酸奶,然后在食堂四处寻觅,发现程家元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身边仿佛是绝缘区,没有一个人。
胡悦来到了程家元对面的位置坐下,然后对着程家元问道:
“我不是让你等我吗?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怎么着,几天不见还变成高冷男生了?”
说着胡悦竟然突然上手,对着程家元那肥嘟嘟的大脸盘子拉扯了几下,弄得程家元哭笑不得。他有些沮丧的对着胡悦说道:
“别人现在都躲着我还来不及,你还来找我干嘛?我听说你从狮城刚经过培训回来,怕是马上要成为对公部的业务经理了吧?可千万别因为我被连累了。”
别看程家元冷着脸,可是胡悦却没有从他的话里听到任何嘲讽的味道,反而有关心的意味,她很清楚程家元是真的担心自己被他给连累了。
胡悦故意做出一副负气的模样,抱着肩膀看着程家元,然后说道:
“妈呀,你不说我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了不起。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是不是该在你面前好好的摆摆谱,做出一副皇后娘娘的架势?然后在你要离开的时候来上一句,“小元子,跪安吧”?”
胡悦在程家元面前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恬静的模样,偶尔露出的古灵精怪,反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了,他苦笑着说道: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胡悦也收起了玩笑的模样,对着程家元说道:
“你在我心里,是为数不多的、很重要的朋友。朋友不开心了,我过来安慰一下,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程家元慢慢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将口中的食物咀嚼干净,然后说道:
“朋友这个字眼对于我来说,终究还是太过奢侈了。没错,苏见仁是我爸,我也一直不待见他,从没认过他。
但他却因为我的朋友被搞得身败名裂,如果我的朋友为了帮我出气,那我无话可说,可他偏偏只是为了趋炎附势,这就有些好笑了,你说是吧?”
胡悦看着程家元脸上自嘲的笑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被伤到了。沉默了片刻,胡悦说道:
“我来银行的时候最晚,那时候跟着师父的就咱们三个苦哈哈,你因为笨手笨脚,所以不受待见;陶无忌是因为操着一口乡音,被周围的同事嘲笑;至于我,则是因为是个生瓜蛋子,什么都不会,没少遭别人的冷眼。
那时候咱们三个抱团取暖,三个人里面你的条件最好,所以时不时的就请我们下了班出去吃饭,当时省下了我一大笔伙食费。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的友谊会走很久,没想到转眼之间你们两个就变成了仇人。
别人怎么变我不知道,反正我感觉我自己是没变。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的性格其实蛮咸鱼的,我从来就没想过什么升职加薪,在滨江支行这几年,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营业厅坐柜台的日子。
我知道有些人渐行渐远,很难再回到从前了。不过呢,我们之间还是可以继续保持这份友谊的,你说是吧?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没事还是可以彼此安慰一下的!”
胡悦一边说着,一边把一盒酸奶,推到了程家元的手边,然后自己拿起了一盒,用力的扎上了吸管,在那里吸溜了起来。
程家元觉得心中一暖,胡悦的话语把他拉回了曾经的回忆里,那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程家元的眼眶微红,说话囔囔的:
“胡悦,是,之前我特别讨厌我爸。但是出了事儿之后我才知道,我以后没有大树了,什么事儿都要靠我自己了。
其实苏见仁本身可以不用离开深茂行的,哪怕他收了一块价值四十万的表,有我爷爷的余荫在,赖在这里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是为了让我继续留在这里,他还是做出了妥协。”
这些话程家元从没对身旁的人说起过,其实这段时间他心里也憋着一肚子的难受和委屈,无人倾诉。说完后程家元的心里突然好受了许多,他拿起了那盒酸奶,学着胡悦的样子,插上了吸管,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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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晨下班去到地下停车场,结果却看到苗彻早就等在了那里,正靠在自己的车门处。看到叶晨后,苗彻站直了身子,然后说道:
“晚上去我家吃饭,庆祝庆祝。”
简单的一句话,叶晨却从其中听出了带刺的味道。这时候庆祝什么?自己也没升职加薪,唯一在外人眼中值得庆祝的,恐怕也就是把苏见仁踢出深茂行了,最起码苗彻应该是这个意思。
此时还不到摊牌的时候,有些事情还不能对苗彻说,因为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敏感了。叶晨为了打破这份尴尬,故意开了个不好笑的冷笑话:
“庆祝什么?九月十号教师节吗?不对啊,已经过去了,再说就算是教师节,那得去欧阳老师家庆祝啊?”
苗彻也没想到叶晨这个沉闷的家伙还有开玩笑的时候,只是这个笑话实在太冷。他翻了个白眼,然后说道:
“我表舅妈的大姑姐的妯娌今天过生日,我想庆祝一下,就问你行不行?行不行?”
叶晨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道:
“这么大的事儿,那是得好好庆祝一下,蛋糕我买。”
叶晨来苗彻的住处次数不多,他这里因为是一个人居住的原因,所以装修连简装都称不上要不是墙上挂了几个相框,茶几上摆着几摞书籍,说是毛坯也不为过。这也是马丽和鹿鹿回来的时候,宁愿祝酒店也不来他这里的原因,要啥没啥。
至于这里的厨房,那就更是个摆设,冰箱里除了啤酒和咖啡,毛都没有,耗子来了都要落泪。倒是厨房角落的垃圾桶里,对着几个吃过的泡面桶。任谁来了这里,也想不到这是魔都分行审计部主任的住处,用清贫来形容都不恰当,只能看出糊弄来,怎么简单怎么来。
晚饭叫的是美团的外卖,附近川菜馆里的四菜一汤,依旧是放在一次性餐盒里。叶晨对着苗彻说道:
“其实还不如在店里吃呢,吃完你都省得收拾了。”
苗彻抬头往嘴里灌了口啤酒,然后说道:
“外面人多。”
毛血旺里的鸭血分量忒足苗彻说他三天两头在这家店吃,都混熟了,老板知道他爱吃鸭血,便额外地多给,用苗彻的说法是雾霾天吃这个清肺,也难怪,他就算有车,每天也是雷达不动的骑着公赛,戴着头盔去银行。
叶晨对川菜的麻有些敬谢不敏,吃了几筷子便停下:
“你多吃点儿,我够了,嘴麻的跟两条腊肠似的。”
苗彻把毛血旺里的鸭血挑干净,仰起头,冰啤酒下去,响亮地打个嗝,一抹嘴,突然对着叶晨说道
:“老赵,你说咱们俩一块儿跳槽怎么样?”
叶晨的脸色有点古怪,他清楚苗彻的意思,他是想和自己一起脱离眼前的这个漩涡。以两人的资历,无论去了哪里,都会别人疯抢。因为两人的身份,本身就是人脉的代名词。叶晨沉默了片刻,淡然一笑,然后说道:
“这把年纪再谈跳槽,是不是有点晚了?”
苗彻自嘲的笑了笑,似乎也觉得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他们四个都是一九六五年生人,今年是二零一六年,算一算都五十出头了,谈跳槽也确实是挺可笑的。
苗彻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咀嚼,看得出因为麻辣的缘故,脑门儿见了汗,只见他说道:
“那要不然就提前退休,省得晚节不保,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
叶晨看得出苗彻是后悔当初答应自己帮戴其业找回场子的建议了,甚至他对自己的这位老师还多有埋怨,怪他把叶晨也拖进了这个泥潭,眼瞅着越陷越深。
前方的不确定让苗彻后怕,他是真的不忍心在看着自己的这位好友步老师戴其业的后尘,说明他在心里也真当叶晨是朋友了。
叶晨不是好赖不分的人,他抿了抿嘴,咽湿了自己的嘴唇,然后说道:
“我答应你,这件事情完结后,我会抛下一切退休。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有人去做的,不能因为怕把自己的鞋弄脏了,就不去做。”
知道叶晨要一条道走到黑,苗彻露出了一抹痛苦的神色,他一仰脖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啤酒,因为喝的太急,酒液甚至洒在了他的衣服上。然而苗彻却没理会这些,将喝空的拉罐随手扔在了桌子上,申请落寞的说道: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我记得当年大学毕业以后,分到了深茂行,我是去的会计部,你是在业务部对吧?戴行是真喜欢你,主动提出来当你师父带你。”
“那时候不叫业务部,是信贷处。”叶晨纠正道。
苗彻扯起嘴角笑了笑,笑得很难看,仿佛是在自嘲自己岁数大了,记忆里减退。他带着三分醉意说道:
“是啊,不一样了。二零零八年我从国外回来,那可真是不一样了。那时候聊天大家一聊都是说分行有两个最拿得出手的领导,戴其业,赵辉,文武全才,儒将风范。
做咱们这行,诱惑实在太多,如果是那种老兵油子倒也算了,大不了蹲笆篱子关几年,出来厚着脸皮照样混日子,管他别人怎么看呢。可戴行是这种人吗?你赵辉是这种人吗?!你告诉我,你们是这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