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铺垫

这时候一斤五花肉是七毛六,叶晨在买完肉后,看着柜台上放着几口大酒缸,上面有着写着“地瓜烧”的字样,有的写着“高粱”。叶晨正要让马燕帮自己打上一斤散篓子的时候,商店的门突然响了,然后就见一个酒腻子气势汹汹的走进来,拿着个酒瓶子撴在了柜台上。

马燕的脸上露出了闪过了一丝厌烦,因为她闻到了这个酒腻子身上带着的酒气,看样子就是没少喝。不过出于职业的本份,马燕还是问道:

“同志,您要点儿啥?”

酒腻子叭嗒了两下嘴,然后对着马燕问道:

“你还记着我吗?”

“瞅着有点眼熟。”

酒腻子一只手掐着腰,一只手对着马燕指指点点的说道:

“今天晌午,我在你这儿打了一瓶白酒,你拿个碗把酒倒出来闻闻,是那味儿吗?自己尝尝,是那味儿吗?”

马燕在柜台旁拿过了一个搪瓷碗,把酒倒了出来,然后对着酒腻子说道:

“我们工作时间不让喝酒,你就说吧,到底咋了?”

马燕说的是不让喝,可不是她不会喝。作为一个东北女人,从小老爸就用筷子头沾酒塞她嘴里,不敢说是海量,可日常整两口也是不在话下的。她说这话意在告诉酒腻子,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你少在这儿蒙我。

酒腻子被马燕的态度给气到了,端起了搪瓷碗用力撴在了柜台上,然后大声嚷嚷道:

“咋啦咋啦,你说咋啦?酒里掺水了!我喝了二十多年的地瓜烧,这酒里掺水,我一尝就能尝出来,你甭想蒙我!!”

换作是平常的女孩儿,估计早就被酒腻子的态度给吓到了。可是马燕却满不在乎的嗤笑了一声,然后斜睨着酒腻子不屑的说道:

“呵,你说兑水就兑水了?我闻着这味儿挺冲的呢。再说了,就算是兑水了,你凭啥就一口咬定是我们兑的呢?没准儿是你自个儿兑的呢!地瓜烧在我们店里是最贱的酒了,兑水都不够瞎耽误工夫的。喝不起就少喝点啊,赚便宜没够是吧?”

这样的酒腻子马燕见多了,他们打完一斤酒,因为贪杯,总会在喝完半斤后,往里面掺上水,然后跑到商店里找后账。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她就被这样的事儿和人给欺负过,最后哭哭啼啼的给人家补上了酒,结果这损失自然是要她自己来承担。吃一堑长一智,这亏她自然是不能再吃。

酒腻子被马燕给拆穿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对着马燕嚷嚷道:

“诶你还挺有理了哈?你就说吧,今天这酒给不给我换吧你?”

马燕见这样掰扯下去,还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呢,再加上旁观还有叶晨这样的俊朗后生围观,已经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了,于是她决定干脆换种方式,把面前这个酒腻子给打发了。

只见她双手插在自己工作服蓝大褂的兜里,然后歪着脑袋对着酒腻子问道:

“你晌午打了多少酒?”

酒腻子被问的明显一愣,最后磕磕巴巴的说道:

“打……打多少?打一勺啊,还能打多少?”

马燕点了点头,从酒缸旁边拿过了专门舀酒的吊酒提子问道:

“是这勺吗?”

“啊对,就这勺!”

马燕笑了,只见她不慌不忙的拿过了刚才倒上了酒的搪瓷碗,倒进了吊酒提子里,然后用拎过了酒腻子拿来的酒瓶子接着往里倒,结果都倒满了,还剩下个瓶底子呢。然后就见马燕说道:

“同志,您可看仔细了,我们这可是标准的一斤勺,您打了一勺的酒,那你告诉我这瓶里剩下的酒哪儿来的?这咋还越喝越多啊,真喝多了吧你?!”

说着马燕儿把酒瓶子用力的撴在了酒腻子的面前,酒腻子一时间被马燕给怼到语塞,他干脆耍起了无赖,冲着马燕一摆手,然后说道:

“你别给我扯那没用的,你今天你就说这酒你给我换不换吧?你要不换,我把你们这儿给点了!”

说着酒腻子从自己的裤兜里摸出了平日里点烟用的洋火,打开后从里面抽出一根,把火给擦着了。谁知道这时候马燕把身子往前一凑,一口气把火给吹灭了,然后对着酒腻子说道:

“这可是国营商店,你少搁这儿撒酒疯,要进派出所出门左转!”

酒腻子被气的直嗦嘞牙花子,心说我还治不了你这小丫头片子了?他继续掏着洋火,然后嘴里振振有词的说道: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怕就是不怕警察,你吹灭了我这块儿还有!”

正当酒腻子要继续犯浑的时候,旁边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操起了一旁的酒瓶子里剩下的酒底子,直接把酒腻子手中的火柴全都给浇湿了,然后就见叶晨笑着对酒腻子说道:

“同志,商店斜对过的岗楼里可就站着公安呢,用不用我帮你把人给叫来?真要是把人叫来,你可就彻底摊事儿了知道不?

喝多了跑到商店里闹事儿,这属于寻衅滋事,被归到流氓罪里,根据刑法第一百六十九条的规定,最低要被处以七年以下的有期徒刑。

再加上你这要把商店给点了,这就是彻彻底底的故意纵火罪了。如果尚未造成严重后果,没有造成实际损害或者造成的实际损害不严重,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如果造成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或者致人重伤、死亡,应当依法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数罪并罚加在一块儿,呵呵,老哥,恐怕从今天起你就要告别你的酒瓶子,换个地方吃饭去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外不意外?而且说实话,其实我也是个警察,要不咱俩换个地方聊聊?”

说着叶晨从上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证件,给酒蒙子亮了一眼,酒腻子脑门的汗顿时就下来了。他脸上堆着笑,然后对着叶晨赖赖唧唧的说道:

“那什么,这就是自家妹妹,我俩这是闹着玩儿呢!”

一旁的马燕倚靠在柜台上,情不自禁的翻了个白眼,心说鬼才是你妹妹呢,谁要是摊上你这么个亲戚,那都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不过她倒是真没想到,这个长相顺眼的年轻男子,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却也是个警察,居然跟老爸是一个职业。

酒腻子连掺了水的酒瓶子都没顾得上要,灰溜溜的落荒而逃。这时叶晨笑着对马燕问道:

“同志,你这儿有空瓶子吗?卖我一个,顺带着帮我打一斤高粱!”

这时候玻璃酒瓶子不像后世,根本就没人要了,一个酒瓶子还值二分钱呢。马燕本就对叶晨心生好感,她笑着说道:

“等着,我找个瓶子帮你拿开水烫烫。”

正在这时,有人从身后拍了下叶晨的肩膀,叶晨回头看去,发现是师父马魁,他笑着问道:

“师父,您怎么来了?”

马魁刚才是跟在酒腻子身后一起进来的,只不过他一直躲在墙的拐角,没有现身。只见他拎了拎手里的瓶子,然后说道:

“家里酱油没了,你师娘打发我来打点酱油。”

散装酒和散装酱油、醋,这也算得上是七零八零后的时代特色了,那时候哪怕是家里来了且,普通老百姓一般也是用散篓子招待,很少会去买瓶装酒,直到进入了八十年代末情况才有所好转。至于瓶装酱油、醋,商店里压根儿就没有卖的。

这边马燕找了个空瓶子,放在了一旁洗手的搪瓷盆里,拿过了暖瓶,正在烫着酒瓶帮叶晨消毒,就在这时,看到老爸的身影,而且居然在师徒相称,这让马燕心中有些惊讶

叶晨举了举手里的五花肉,然后对着马魁说道:

“师父,我噶了一斤五花肉,呆会儿去你那儿蹭饭去吧,省得我回去单独开伙了,再打上一斤散篓子,晚上咱爷俩整两口?”

马魁本就对叶晨印象不错,刚才叶晨帮着自家孩子解围,他更是看在了眼里。于是点了点头,说道:

“好啊,正好介绍你师娘和妹妹给你认识!”

这时马燕已经烫好了酒瓶子,扯过自己的毛巾擦净,帮着叶晨把酒给打好,递到了叶晨跟前。然而她却没跟马魁在商店里相认,只是默不作声的接过了酱油瓶子,给他打了一斤酱油。

马魁知道自家孩子的心思,这些年自己进了深牢大狱,家里人没少被人戳脊梁骨。所以在打完酱油,付过钱后直接和叶晨一道走出了商店。

进了师父的家门,马魁妻子王素芳看着丈夫领进来一个大小伙子,有些不知所措的在围裙上擦着手,然后就见马魁对着媳妇介绍道:

“素芳,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叶晨,我徒弟。刚才我俩在燕子的商店里碰到了,小伙子一个人在宁阳生活,回去还得自己开伙,我就把他拉过来跟咱们一块儿吃了,你去厨房颠对俩菜,一会儿我俩喝点儿。”

叶晨从进屋的那一刻,就看到了师父家的窘迫,甚至都不如自己当初在人世间世界里的家,可谓是家徒四壁,老鼠来了都得落泪。

其实按照常理说,马魁家的日子本不该过得这么差的。马燕的售货员工作,在六七十年代,好歹也是八大员之一,工作既轻省,待遇还好。

哪怕是马魁身陷囹圄,家里的日子也不该差到哪儿去,可关键是他们家里有王素芳这么个病号,这就成了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了。

因为身体的缘故,王素芳这些年就没出去上过班,这并非是她没有工作,而是她把自己的工作交给了闺女马燕。

因为身体体弱多病,倘若病假一天接一天地请,不仅自己面子上过不去,领导也可能会对她进行调薪或者开除。所以,与其为难自己,为难他人,不如直接病退,让马燕接自己的班。

要知道,自从出了马魁坐牢的那件事情之后,马燕再去上学就一直遭受着同班同学的歧视,所以马燕也就没心思继续上学了。

王素芳让马燕早早辍学,去顶替自己的工作岗位这件事,乍看之下有违一个伟大的母亲形象,实际上却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最好的处理方式,而且没有之一。

俗话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马燕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端上这份铁饭碗,并得到商店领导的特别关照,自然是看在王素芳的面子上,可怜这对孤儿寡母,要不然她们娘俩的日子指不定会过的有多艰难呢。

叶晨笑着对王素芳打了招呼,然后对着二人说道:

“师娘,我做饭蛮厉害的,还是我来炒菜吧,你给我打下手就成。我刚才在商店里噶了斤五花肉,今晚咱们做红焖肉炖土豆!”

说着叶晨自来熟的拎着食材就进了厨房,王素芳赶忙在后面说道:

“叶晨啊,跟你师父在外面唠嗑去,这些活我干就行!”

叶晨笑了笑,然后对着王素芳说道:

“师娘,您就甭跟我客气了,我本身就是来蹭饭的,哪有心安理得吃现成的道理?放心吧,这些活我是真的在家里常干!”

叶晨把铁锅坐在了灶火上,烧热后将五花肉猪皮朝下,在锅里用力的蹭了几下,知道猪皮微糊,这才拿过来泡在水盆里,至于灶上的铁锅则是重新坐上了水,准备烧开后将五花肉打个水焯,开始正式做菜。

马燕下了班进到家门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她进屋的时候,屋子里洋溢着炖肉的香味儿。王素芳看到闺女进屋,笑着接过了她身上的布兜,然后说道:

“燕子回来了,去洗洗手,咱们准备吃饭了!”

叶晨这边在厨房里忙活着,马魁那边也没闲着,他正在给自家的小屋钉布帘。以前他不在家的时候,马燕都是跟她妈一起住在大屋,至于小屋就成了堆放杂物的地方。现在马魁回来了,燕子自然就要去小屋生活。

闺女大了,已经二十来岁,不像小时候什么都可以不忌讳,为了给马燕留出一个她专属的私密空间,马魁特意在大敞四开的小屋钉上了根铁丝儿,挂上了一个门帘,不经过闺女允许,他是不会进去的。

马燕也很懂事儿,她知道父亲回来,自己就不方便在大屋陪着妈妈继续做伴了,于是洗完脸,趁着父亲在钉门帘儿,她把自己睡觉的铺盖,从炕琴里拿出来,抱到小屋的床上铺好。

按理说琴是能发声的乐器,炕琴虽然名字带琴,其实并不能像钢琴一样发出声音。炕琴是以前东北家家户户摆在炕上的家具,古色古香,式样漂亮,可能由于造型酷似风琴,又放在火炕上,所以被叫成炕琴。

对现在很多人来说炕琴是陌生的物件,可在七八十年代的东北,是每户每家必有的家具。旧时东北炕琴大多由实木制作,也叫炕柜儿,这是东北家具的一大特点。炕琴放在火炕上,摆在炕梢,用来放被褥、枕头和衣物。

一般来说,炕琴宽度与火炕同宽,高度接近棚顶。通常分为上下两节。每节一米二,上下落起来,上面儿放被褥,下放衣物。

炕琴上节有四柜门,每门都有玻璃,中间门可对开,侧面两块则固定。下节也是对应四门,中间两扇开门,柜门上则镶饰有花草鸟类图案的陶瓷。炕琴最下层设三四个抽屉,装有小巧的拉环,盛放针头线脑等杂物。

马魁妇女俩忙活的差不多了,叶晨在师娘的帮助下,也把饭菜端上了桌,经过马魁向马燕介绍,马燕这才知道了叶晨的名字。马魁看着叶晨说道:

“领导这次给我指派了俩徒弟,就属叶晨最顺我心意。至于另外一个,不提也罢。”

这时一旁的王素芳好奇的看着丈夫,然后问道:

“咋啦?另一个惹你生气了?”

因为有叶晨这个外人在身边,马魁当着家人不好把陈年旧事翻出来,于是便说道:

“是啊,跟我没大没小的,是汪永革的儿子汪新,算是随他爸根儿了,他们爷俩我看着一个比一个烦。”

马燕听到汪新的名字,下意识的停下了手中的碗筷,一直沉默不语的她,第一次对着老爸主动问道:

“爸,你说汪新给你当徒弟了?他是我小学同学诶!”

这时王素芳突然开始不停的咳嗽起来,好久都没有缓过来,叶晨帮着她倒了碗水,送到她跟前,然后说道:

“师娘,喝口水先压压,等吃完饭我帮你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什么毛病?”

马魁撇了眼叶晨,然后笑着开口问道:

“怎么?你小子还会开方子不成?”

马魁是一句玩笑话,谁知道叶晨居然点了点头,然后对着马魁说道:

“师父,我还真会,下乡插队那会儿,我跟着老中医经过系统的学习,是我们那块儿出了名的赤脚医生,像是把脉看病开方子这一套,还真是轻车熟路。”

马魁一家全都被惊到了,因为在这年月,赤脚医生虽然是村医,可是其地位也还是很高的。尤其是马魁,他没想到自己的徒弟再一次出乎了自己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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