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马魁家里,叶晨走之后,老两口就回了自己的屋,至于马燕儿则是在小屋点灯熬油的。说是复习功课,实际上趁着没人看到,私下里翻看着侦探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这本书是汪新从市图书馆办的借书证借的,到时间得还回去,所以她得抓紧时间看完。

至于马魁这边,回到屋里,挨着自家老伴儿坐下,看着柜橱旁的药匣子里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摞子门诊病历,他的脸色越加难看,自己不在家这么些年,妻子的身体因为劳累过度,简直都已经垮了下来。

马魁随手翻看着病历,为了打破这僵局,他半开玩笑的说道:

“还真让叶晨那小子给蒙准了,没想到你这还真是肺炎啊。”

王素芳无精打采的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没啥事儿,都是慢性病,不打紧的。”

马魁的心里一阵难过,他挨着自家媳妇儿坐下,然后说道:

“等叶晨下次过来,正式开始给你针灸,再配上几副中药,帮你把身子好好调理调理。素芳,委屈你了,要不是我去蹲了十年笆篱子,你也不会落下这一身病的。这些年我要是在你身边,咱们这个家也不会变成这样。”

王素芳心疼的打量了一眼自己的男人,她知道家里这边即便是再难,也不会比马魁在劳改队还难,她都难以想象这十年的光阴马魁在里面是怎么挺过来的。

王素芳一把揽住了马魁的手臂,脑袋轻轻依偎在马魁的肩头,然后轻声说道:

“老马,别这么说。这么多年了,我心里一直都坚信你是被冤枉的,我的男人我了解。现在你回来了,穿上了警服,这多好啊。

还有燕子,也在复习考大学,她也不笨,一准儿能考上。我身体也没什么大碍,这眼巴前全都是奔头,数不清的享福日子呢。”

因为小说扣人心弦,马燕这边正看得入迷呢,突然耳旁就传来了门帘子被拉开的动静,然后就见马魁端着一碗奶香气四溢的东西进了屋,还一边说道:

“刚砸了几个核桃,冲了碗奶粉泡着,正好给你补补脑。”

马燕被吓的赶紧把书塞到身体和书桌中间,用双手盖住。然后一脸烦躁的对着马魁说道:

“爸诶,我给你提个意见,你以后进我屋能不能先敲敲门?我都这么大了,在屋里没干啥的时候倒好说,真要是换个衣服啥的,被你给堵屋里,我得多尴尬啊?”

马魁禁不住老脸一红,闺女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自己十年没回来,还把马燕当成是是小时候喜欢每天下班,围着自己赚的小丫头呢。马魁轻叹了一口气,退到了门帘的位置,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柜橱,然后问道:

“我可以进来吗?”

马燕“嗯”了一声,态度不冷不热。马魁也没在乎女儿对他的疏远,因为他自觉这是自己亏欠闺女的。马魁把热气腾腾的牛奶泡核桃放在了马燕的写字台上,轻轻拍了拍马燕的后背,关切的问道:

“燕子,你这白天工作,晚上还要复习,身体吃得消吗?”

马燕此时巴不得老爸赶紧走,于是便言简意赅的搪塞道:

“还行。”

马魁干刑警多年的眼睛,从打刚才冒失的一进屋,其实就已经发现了闺女的不对劲,所以他才会一直通过谈话来分散的注意力。只见他继续说道:

“这人呐,总有挨累的时候,先苦后甜,等考上大学这就好了。”

马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探到了马燕的胳膊肘底下,抓住马燕刚才藏着的书页的一角,然后顺势拽了过来。马燕担心把书给撕坏了,赶忙让开。

马燕没等马魁拿着手里的小说对她进行说教,就索性直接跟父亲摊牌了:

“爸,我不想考大学。”

“为啥呀?”

马燕一脸的无奈,抬头撇了眼父亲然后说道:

“我连高中都没上,那题我根本都不会,好些字儿我都不认识。即便是查字典把字儿给念出来了,联系上下课文,我根本都搞不懂具体啥意思。”

闺女的话让马奎更是觉得扎心,当年自己闺女在学校里可都是名列前茅的,回回开家长会,虽然大多数情况下自己工作繁忙,都是王素芳这个当妈的去的,可是从回到家媳妇儿脸上的喜悦,就能够看得出孩子又给她长脸了。

随着自己进了劳改队蹲笆篱子,这一切都戛然而止了,马燕甚至是为了接她妈的班,连高中都没上,早早的就去参加了工作。然而这时候由不得马魁心软,他得给孩子上紧了弦儿,要不然就凭她这阳奉阴违的做法,纯粹就是在瞎耽误工夫。

马魁仔细的想了想,决定还是用软话让马燕自觉愧疚。于是他露出了一副愁苦的表情,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

“燕子,你得拼一把啊,你的脑子又不笨,就是没往学习里头钻罢了。”

马燕也是一脸的无奈,因为她感觉自己跟父亲之间存在着代沟,两人压根儿就没法沟通,只见她说道:

“爸,这不是拼不拼的事儿,我现在根基不稳,高中三年压根儿就没读。就好像盖了三层小楼,然后突然不盖了,等到几年后突然去盖六楼去,您觉得这可能吗?”

马魁被闺女给堵的一时都不该说什么好了,孩子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思想,自己再像小时候那样,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她身上,已经是不现实了。马魁苦口婆心的说道:

“燕子,爸爸这也是为了你好,你总不能站商店里卖一辈子咸菜吧?”

一听这话马燕顿时就不愿意了,心说你不在家的这些年,就靠着我卖咸菜支撑这个家呢。她直接回怼过去:

“我卖咸菜咋啦?很多人想卖还卖不上呢!我赚钱养家有啥不好了?至于让你这么嫌弃?!”

马魁牙疼的直嗦嘞牙花子,他长叹了一口气,目光里带着一丝伤痛的说道:

“要不是我被劳改这些年,你也不至于早早的就去接了你妈的班儿,挣钱养家了。行了,现在爸爸回来了,你啊,就一门心思好好的复习,争取考个好的大学,咱们这老马家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马燕翻了个白眼儿,心说今晚自己算是白说了,啥都没沟通明白。她百无聊赖的端起了一旁的奶泡核桃,喝了一口,然后在那儿咀嚼着。

马魁则是翻看着手中没收的这本书,以期在上面找到一些个人信息,看看是谁在用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影响自己闺女的学习。结果在书的封底的位置,他看到上面粘着半截牛皮纸信封,里面塞着一张借阅卡。

马魁把借书卡抽出来一看,发现在借阅者一栏,清晰可见的写着“汪新”的名字。他眼皮不由得一跳,然后念叨着:

“汪新?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马燕点了点头,一边咀嚼着口中的核桃仁儿,一边说道:

“嗯,就是他,他是我初中同学,借我看两天,你别给人弄坏了。”

马魁一股邪火儿直往上顶,他对汪永革一家,是一万个不待见,现在见到汪新耽误自己闺女学习,老账新账加一块儿了。马魁点了点头,然后说道:

“行了,这本书我先拿着,我替你还他。”

“我还没看完呢!”马燕抗议道。

抗议无效,马魁压根儿就没理会这茬儿,对着马燕说道:

“好好复习吧,以后有的是机会看。”

说着马魁走出了闺女的小屋,贴心的帮她把门帘给拉上……

……………………………………

像宁阳到哈城这样的长途火车,火车上的乘务人员工作都是三班倒,而且由于慢的跟老牛拉破车似的,一耽误就是还几天才能回来,乘务人员都休息不好。所以每次回来,会休息四天才再次发车。

叶晨准时拎着自己的包,来到了火车站月台,跟着师父一起检查了一遍列车上的情况,然后下到了月台,等待着旅客上车。

叶晨发现马魁这脸色有些阴沉,于是便开口问道:

“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我瞅着你好像是不大高兴啊?”

马魁瞄了瞄入站口的方向,然后抬起手腕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接着说道:

“眼瞅着都要发车了,汪新还没来,我看他这工作态度就有问题!”

人是不扛念叨的,马魁这话刚说出来没多久,就见汪新气喘吁吁的拎着自己的皮包跑到二人跟前,然后说道:

“对不起啊,迟到了,我这有点拉肚!”

马魁对着汪新把手表给亮了出来,然后说道:

“你看看几点了?要是有案子,等你拉完这泡屎的工夫,最烦也没影了。”

汪新不是傻子,相反,这小子非常聪明。从第一天跟在马魁后头出车,他就感受到了马魁对自己的抵触情绪。而且自己和叶晨都是他徒弟,马魁对待叶晨的态度,可不像对待自己的时候那么生冷。

汪新心里头觉得非常不爽,于是乎脸上也挂了相,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这不是没案子吗?至于这么跟我上纲上线的吗?”

看到汪新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马魁的肝火更是往上撞,他紧锁着川字眉,对着汪新说道:

“能耐挺大啊,你咋知道啥时候有案子,啥时候没案子的?罪犯会等你撇完大条以后,他再动手吗?这么善解人意他还叫罪犯吗?”

叶晨在一旁憋着笑,差点没笑出声,因为这俩人的嘴茬子都利索,所以呛呛起来也非常有意思。汪新自然是看到了叶晨憋笑的表情,他有些挂不住脸,嘴里嘟囔着:

“就解个大手的工夫,您至于吗?用不用我跪下给您磕一个认错?”

“下不为例!”马魁冷哼了一声,然后把手摸到了后腰处,拽出了那本《福尔摩斯探案集》,递到了汪新的手里。

汪新接过了书,打量了一眼,然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不我书吗?咋搁你这儿呢?”

马魁的嘴角抽搐了两下,看都没看汪新,然后压抑着怒火说道:

“马燕是我闺女。”

汪新对于马燕简直是熟到不能再熟,他打小就跟马燕是同班同学。而且在汪永革的影响下,别人孤立、欺负马燕的时候,他总是会挺身而出。而且平时马燕家里生活上有什么难处,汪永革总是第一时间带着儿子前去帮衬。

汪新得知自己师父原来是老同学的父亲,脸色好看了许多。嬉皮笑脸的说道:

“嘿,这不巧了吗?都是缘分呐!”

马魁越发的觉得汪新这家伙就是个二皮脸,索性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只见他背着手看向了汪新,然后说道:

“我闺女正在全力复习以应对高考,我请你不要去耽误她学习!”

汪新听着这话里带刺儿,他也不是吃亏的性子。自己是马燕的同学不假,两人关系好也是事实,可这并不代表着自己就要受她爹的气,他直接回嘴道:

“这事儿咱可得把话说清楚,罪过太大了我担不起。什么叫我耽误她学习?这书是她死气白咧从我这儿抢走的?我还一页都没看呢?怪我喽?”

汪新的描述画面感太强,马魁甚至都能想象到一对青年男女打闹的场景,偏偏女方还是自己的闺女,男方更是自己仇人家的小崽子。要不是马奎的身体素质好,这事儿能心塞的他背过气去。他阴沉着脸对汪新说道:

“你甭跟我扯那没用的,以后别再拿这种事在我闺女眼巴前晃悠!”

汪新的心里此时已经不爽到极点,从打上班他最看不上眼的师父马魁就对他喋喋不休的训斥着,嘴里头没一句好话。就算是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更何况是他这么个大小伙子了。在家的时候我爸都没说这么训斥过我,你凭啥?

只吃亏不占便宜那不是汪新的性格,他拿着那本书在手里轻拍了两下,然后说道:

“这书也没啥不好的啊,要不您瞅瞅,是关于破案的。拉倒吧,反正你也看不懂。”

说罢汪新都没等马魁回应,径直走向了另外一个上车入口,去到那边维持上车秩序去了。马魁看着汪新的背影,恨不得急走上前几步,对着他屁股蛋子就是一脚,这货太气人了!

叶晨莞尔一笑,轻轻拍了拍师父,然后对他说道:

“师父,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样。人上的差不多了,咱们也上去吧,巡视一圈儿车厢,忙活忙活就该到吃饭的点儿了。”

马魁点了点头,同样都是徒弟,叶晨无疑要让他顺心许多。上次休息,第二天他就来到了家里,先是帮着媳妇在锅台熬上中药,药熬好后又看着媳妇喝下去。接着就是针灸和按摩。

伺候完自家媳妇儿这头,叶晨第二天用去借着个三轮车,拉来了从郊区拉来的黄土和干草还有瓦片,帮着自家修缮屋顶,把坏掉的瓦片全都换掉了,扯下了以前盖在上头的塑料布,把漏雨的几个点,都用干草和着黄泥抹的严丝合缝的。

叶晨的举动让马奎都看在了眼里,作为一个当徒弟的,能做到这份上,让他心里觉得暖呼呼的。虽说嘴上没说什么,可马魁还是去到燕子的商店,买了肉和五香花生米,又打了一斤散篓子,中午陪着徒弟好好喝了顿酒。

而且马魁按照叶晨的叮嘱,把抽了这么些年的烟都给戒掉了,理由很简单,自己抽烟不利于媳妇儿的病情,二手烟的危害极大,尤其是对身患肺炎的患者。

对于这一点马魁无话可说,哪怕他抽了将近二十多年的烟,在监狱里的这些年也没戒掉,可事关自家媳妇的身体健康,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戒了。虽说身体有那么几天不适应,出现了戒断反应,可他也没在意,他知道叶晨这是为了自己家好,对于这个徒弟,他满意的不得了。

师徒三人巡视着车厢,检查有没有异常的情况发生。当走到车厢的交界处,汪新只顾着往前走,没注意到脚下,被一根横在过道的竹竿拌了一下,他侧头望去,发现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正坐在车厢的交界处,嘴里正有滋有味儿的啃着根骨头棒。

汪新弯下腰看向了老头,然后对着他问道:

“怎么回事儿啊大爷,绊我干啥呀?您车票给我瞅一眼。”

正在这时,叶晨从马魁的身后走了出来,从自己的身后掏出了一个军绿色的水壶,然后蹲下身子,递给了老头,对他说道:

“大爷,有肉没酒咋行?水壶里有我帮您打的酒,不多,就二两,您解解馋。”

老头抬起了头,两只眼眶肿眼泡,合在一起,一看就是个瞎子。他用鼻子嗅了嗅,然后咧嘴一笑,说道:

“我记得你,上次你给过我鸡腿儿,谢了!”

老瞎子接过了酒壶,摸索着拧开了盖子,然后朝着嘴里倒了口酒,为了避嫌,嘴都没挨着壶嘴。

汪新有些疑惑的看着叶晨,然后小声问道:

“怎么?你认识他?”

叶晨点了点头,然后从兜里掏了张车票,递给汪新,对着他说道:

“他的票我已经给他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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