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叶晨早早的就来到了单位,给门卫老陈造了一个愣,开口问道:
“洪昌,你小子是吃错药了吧?这还没到上班时间,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人逢喜事精神爽,叶晨哈哈一笑,给门卫老陈递过去一只烟卷,帮他点着后说道:
“我呆会儿要去跟老姚请假,去跟我对象领结婚证去,我怕六子他们到时候忙不过来,先帮着过来忙活一阵儿,准备一些边角配料,呆会儿老姚来了我开好介绍信就得走了!”
这年月结婚单位里要开介绍信,自己要带好户口本和自己的照片才可以去登记,要单位工会开出证明,靠上公章才能有效,七十年代末结婚还结婚是比较简单的,只要老实本分,有个单位一切就可以简简单单顺理成章,办酒席更简单,也方便,叶晨本身就是二食堂的大厨,有的是便利条件。
老陈一乐,美美的吸了口烟,拍了拍叶晨的肩膀说道:
“你小子这保密工作做的挺到位啊,这么长时间了,整个单位愣是没人知道你小子处了对象,突然却说要结婚了,什么时候把新娘子带过来认识一下啊?”
叶晨哈哈一笑,对着门卫老陈说道:
“来日方长,我新娶进门儿的媳妇是咱们市公交公司的一名售票员,打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等有时间我把她带过来让大家伙认识认识。”
厨师其实是件非常辛苦的差事,尤其是这个年月的厨子,可没有后世的各种燃气灶,每天厨师到厨房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前一天晚上压在灶塘里的火,用炉钩子给捅起来。尤其是国营食堂这种单位,每天早上蒸屉里要蒸上好几锅的馒头,这就更加要求厨子要早起去把一切的准备工作给做好。
叶晨在后灶的地位高,所以每天早起做各种准备的活计,一般都是由手下的徒弟六子完成。当六子来到厨房的时候,发现叶晨已经把火给养好了不说,醒了一宿的面都已经被他给揉好了,正在那块儿薅剂子,揉馒头呢,多了没有,眼瞅着再来上一屉第一锅就能上锅开蒸了。
六子赶忙换上了衣服,一边系着围裙,一边说道:
“哥,你怎么来的这么早啊?这活儿交给我就行了,您怎么还亲自上手了?是我干的让您不满意了?”
叶晨扑了扑手中的面粉,对着六子说道:
“我上午有事,呆会儿老姚来了,要跟他请假出去一趟,我怕到时候你们忙不过来,就先过来忙活一阵儿,你去再给我拿个空屉过来。”
快到八点的时候,老姚姗姗来迟,叶晨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来到办公室跟他打了声招呼,让他帮忙开了封介绍信,又找工会的人给开了个证明,盖上了公章,这才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换上了便装,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叶晨走后,后灶的那些人议论纷纷,老秦对着六子问道:
“六子,大老刘这是什么情况?年八辈子没见他请过假,今天这是中了什么邪了?我看他收拾的熘光水滑的,还挺臭美的拿了把小梳子梳了梳头,跟要去相亲似的,别不是给你小子找了个师娘吧?”
平日里跟六子关系好的娟子笑了笑,开口说道:
“都说人老精,马老滑,老秦你这眼睛就是贼,我刚才去收发室取信的时候,听门卫的老陈头在那块儿叨咕,说是刘师傅今天去跟对象领证,你没看他一早上净在办公室转悠了吗?”
六子瞪大了双眼,一拍手底下的面桉,开口说道:
“我去,合着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啊,他一早上跟我说上午要请假出去,我还一脑袋官司呢,闹半天还真是给我找师娘去了啊!不行,下午等他回来,咱们大家伙得好好的审审他,我看他这思想很危险啊,这是明摆着要脱离群众啊!”
众人哈哈大笑,纷纷表示同意,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在那里蛐蛐咕咕讨论着行动细节……
叶晨回来的时候已经是过了中午饭口了,他和杨麦香领完证后,还特意去了趟副食品商店,买了二斤喜糖,还有一条大前门,打算发给自己的同事,结果换好衣服,拎着东西回到后灶的时候,却发现只有老秦一个人在那里忙活着,叶晨开口问道:
“老秦,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忙活?那群臭小子呢?”
老秦笑着看了眼叶晨,然后说道:
“他们在后面坐着乘凉呢,好像是商量什么事儿吧?”
该说不说,厨房绝对是高温作业的工作,毕竟灶台的炉子一烧就是一天,室内的平均温度最低都得三十摄氏度。这还是入了秋,如果换了夏天,甚至能达到夸张的四五十度,整个屋子就跟大号蒸笼差不多,别看他们这群人平日里一身白净,可是衣服早就被汗水给塌湿了。
所以叶晨也没见怪,毕竟自己上午请了假,厨房少了个人,工作量加大是很正常的事情,他把喜糖撂在了一边,跟老秦在面桉旁忙活着。正在这时,就见以徒弟六子为首的一伙小年轻,浩浩荡荡的进了厨房,这时就见六子开口道:
“大老刘,你总算是回来了!”
叶晨顿时被气乐了,因为六子平日里见了自己,从来都是哥长哥短的,今天不论是从称谓上,还是行为上,都透着那么一股子反常,看着六子一脸桀骜不驯的表情,叶晨就知道这小子憋了一肚子坏水儿,将手上的面团儿在桉板上一摔,看着六子说道:
“六子,我看你小子是皮子紧了,大老刘也是你叫的?你小子想挨揍就明说,我不介意满足你这个愿望!”
六子对于叶晨有种天然的畏惧,毕竟这是带他入行的师父,他第一时间亮出了身后炒菜用的口勺,大声说道:
“呔,你休得猖狂,我问你,你招还是不招?”
这时就见后灶的这群小年轻站成了一排,给六子壮胆的同时,把路也给堵死了,每个人的脸上一脸故作严肃的表情,差点没给叶晨逗乐了。叶晨也故意板着脸,然后问道:
“你们打算让我招什么啊?”
六子故意摆出一副样板戏里杨子荣的造型,眉毛一挑,大声问道:
“别装蒜,我问问你,今天上午你到底跑去跟谁结婚去了,说!”
这个“说”字,是几个小年轻的一起吼出来的,他们还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各种家伙什儿,有的拿着大号擀面杖,有的拿着漏勺,有的拿着笊篱,这群人还故意凹了个造型,引人发笑。叶晨嘴角抽搐了一下,然后说道:
“就好像我说了你们认识似的,改天有空带过来让你们见个面不就完了?”
六子眼珠子一瞪,故意拿腔拿调的说着:
“嘿,都这时候了你还这态度?我跟你说,今天哥几个可是家伙什儿都带全了,你要是不招,那就辣椒水儿,老虎凳伺候!”
说着六子几人还故意扬了扬自己手里的家伙什儿,叶晨彻底的绷不住了,因为这群家伙实在是太可爱了,只见他对六子说道:
“六子,瞧瞧你那作死的样子?你嫂子还跟我特意去友谊商店买了二斤糖果和一条大前门,让我好好招待你们,给你们发喜烟和喜糖呢,结果我刚一回来,你们就合起伙来造反?我现在心情很不美丽,喜烟和喜糖没有了!”
六子被叶晨给说的一愣,一听有喜糖和喜烟,再也憋不住了,赶忙放下了手里的口勺,一副狗腿的样子,来到叶晨身前,给他捶着肩膀,然后说道:
“哥,你早说有喜糖和喜烟啊,你瞧这事儿闹得,你消消气,喜烟和喜糖你放哪儿了,我帮着给大家伙儿分分!”
跟着六子一起起哄架秧子的众人,都被六子无耻的样子给打败了,就见有人滴咕着:
“六子,瞧你那点儿出息,三两句话就让你师父给收买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坚决不能带你小子。刘哥,六子这家伙不靠谱,我来帮你分糖和发烟!”
叶晨看着面前这群小年轻,摇头笑了笑,然后低头从桉板下面拿出了帆布兜,把喜糖和喜烟递给他们,还不忘叮嘱道:
“别忘了给老姚留一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喧闹安静了下来,六子嘴里含着糖块儿,对着叶晨问道:
“哥,你和嫂子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啊?搬新家有啥需要张罗的,你就跟哥几个开口,我们小哥几个随叫随到!”
叶晨笑了笑,然后对着六子说道:
“我和你嫂子暂时先不摆婚宴,你也知道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复习功课,你嫂子也在跟我一起复习,现在处理这些事情太耗精力。我俩打算明年夏天参加完高考后,再着手办婚礼,到时候考上了,那就是双喜临门,就算是没考上,也不打紧,正好借着婚礼放松一下心情!”
六子沉默了片刻,对着叶晨说道:
“明白了哥,还是那句话,有事儿尽管招呼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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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晚黑,何家一家人正聚在饭桌旁开饭,何文达养的那条小狗被拴在了桌子旁,闻到饭菜的香味儿,“呜呜”的叫个不停。这只小笨狗此时已经不像刚来到何家的时候了,被喂的肥都都的,毕竟它吃的可是从老三何文涛口中剩下的一半口粮。
家里每天负责在厨房里做饭的是老大何文惠,毕竟于秋花的眼睛瞎了,现在就是个废人,要是让她在厨房里头忙活,再磕到碰到,传到邻居的耳朵里头,好说不好听。
何文惠每天还是按照平时家里五个人的饭量做饭,丝毫没有因为家里养了条狗,而去专门在做饭的时候,多放一丁点米。现在已经逐渐放开供应了,自己也上了班,家里的口粮足够一家五口吃的,她之所以这么做,目的是为了教何文涛一个乖,让他长长教训。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文涛现在就处在这个长身体的年纪,家里没收留这条狗的时候,他比谁都能吃。然而当初于秋花让何文惠把小狗“叮当”送人的时候,何文涛看着弟弟哭哭啼啼,心里一软,帮弟弟出头说道,自己以后的口粮分给小狗“叮当”一半,这就导致现在他每顿只能吃半碗饭,剩下的都要喂给小狗,这种情况下,小狗被喂的胖都都的,何文涛却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
何文惠可不会口头去对何文涛讲什么大道理,她知道这么大的孩子正处于叛逆期,什么事儿都习惯跟大人拧着来,所以她要告诉何文涛,好人不是那么好当的,让他切身体验一下当好人的感受。
何文远还是照常吃了两口猫食儿,就跑去二庆家看电视去了,何文惠则还在厨房里忙碌着,何文涛帮着于秋花往她碗里夹着菜,对她说道:
“妈,吃饭!”
“唉!”于秋花应了一声。
这时何文达看到小笨狗围着桌子转个不停,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对着何文涛大声说道:
“哥,你别吃了,叮当都饿了,你快给叮当吃!”
何文涛顿时感觉一阵糟心,他现在深刻体会到了作茧自缚的滋味。沉默了片刻,对着何文达说道:
“我这还没吃到一半呢,你得让我吃到一半了再给它呀!”
何文达把饭碗往桌子上一摔,抓着何文涛端着饭碗的手臂用力摇晃,大声说道:
“我不管,你都答应我了,你快给叮当吃,快给叮当吃,快点!快点!”
于秋花听着何文达在那里吵吵嚷嚷的,对他训斥道:
“文达,文达,干什么呢?瞎嚷嚷什么?让哥哥好好吃饭,你也吃饭,快点儿!”
于秋花对于何文涛上次因为狗的事情顶撞自己,至今还心怀芥蒂,她又怎么会看不出何文惠耍的小把戏?只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二人的意见非常统一,一致认为因为让何文涛记住这个教训。所以她没教训何文达,只是轻描澹写的做做样子,随口说了两句。
何文达别看年纪小,可是看眼色却是属于家学渊源,只见他对着于秋花说道:
“妈,是他自己答应我的!”
“怎么着?妈的话都不听了吗?”于秋花放下了手中的快子,开口说道。
何文涛眼神异样的看了眼于秋花,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冷漠,他又不是傻子,再怎么样也觉察出其中的味道了,只见他对着于秋花说道:
“妈,你别说弟弟了,我吃饱了。”
说完何文涛端起了饭碗站起身来,白了一眼何文达,将饭碗里的饭倒进了狗食盆里,然后站起身来,对着于秋花说道:
“妈,我去二庆家看电视去了!”
何文惠收拾完厨房,正要进屋吃饭,刚才屋里的一切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只见她推门进了屋,跟何文涛碰了个对面,何文涛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的出了门。现在这个家的一切,都由何文惠做主,她但凡是多做半碗米,自己也用不着每天半饱的饿着肚子。
何文惠的嘴角向上弯起了一个轻微的弧度,看了眼在狗食盆里刨食的小肥狗,对着家里的老幺何文达说道:
“文达,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你一顿不让哥哥吃就算了,你还准备顿顿不让哥哥吃啊?他要上学呢你知道吗?以后不准这样了啊!”
何文达别看年纪小,可他却分的清家里谁是大小王,家里老妈瞎了,所有人都指着何文惠的工资过活,哥哥姐姐每个月的零用钱都是从何文惠这里领,妈妈的话可以不听,但是大姐的话他却不敢不听。何文达都起了嘴,小声说道:
“我知道了!”
于秋花很满意小儿子的反应,因为这证明他学会了最起码的看人下菜碟,于秋花对着何文达问道:
“大姐的话记住了吗?”
“记住了。”何文达应了一声,低头往嘴里扒拉着米饭。
这年月即便是造电视机的,都不一定买的起一台电视,二庆家因为有一台九英寸的“凯歌”牌4d4-a型电视收音两用机,在邻居里非常的有威望,每到晚上八点电视台播放《大西洋底来的人》时,邻居的小孩都喜欢聚在他们家里观看。
何文远跟何文涛每天晚上来看电视的时候,二庆都会表示热烈的欢迎,他会主动拿出花生瓜子儿和伙伴分享,因为何文远的长相俊美,轻而易举的就撩拨了身为少年的二庆的心,谁不愿意身旁坐着个好看的女孩儿陪着自己看电视啊?至于何文涛,那完全就是个赠品而已。
作为赠品的何文涛,每天最放松的时候,就是晚上在二庆家看电视的时光,因为相比家里整天都是些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在二庆家看电视,能让他紧张的神经得到放松,最主要的是,他在家里吃个半饱,来到二庆家蹭吃蹭喝,能让他肚子得劲不少。
然而让何家老二老三没想到的是,今天他俩在二庆家里看电视的时候,却迎来了一个噩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