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局的人都发现宋处长好像变了, 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原来跟他打招呼,他虽然也都点头回应, 但一直都冷着脸,活阎王似的,让人不敢接近。
现在却是和煦了不少,刚有人战战兢兢地跟他打招呼,他竟然笑了!
如果扯扯唇角算笑的话。
虽然宋处长人长得精神帅气,这一笑更是把围观的大姐们迷的什么似的。
但是吧,就更没人敢往他身边凑了。
咋说呢, 就像是冷冰冰的钢铁突然暖和起来了,虽然挺好的吧, 但总让人觉得不落底。
总担心是不是要发生啥大事儿, 反而更不敢靠近了。
这不, 刚刚就有人看到平时只随身带一个公文包, 啥也不带的宋处长, 扛着老大一个大包裹来单位了。
要不是身上这身立正又有派的卡契尼大衣,这大包袱一扛, 还以为是哪个力工呢。
宋宇承坐在办公室里, 看着大包袱皱眉。
太突然了,所以准备的不够充分。
也就准备了一床被褥和从家里临时找的一些东西。
他昨晚半夜开了家里的樟木箱子, 拿出来奶奶给做的大厚棉被。
他因为嫌热,四季都只盖一个小薄被, 所以从来没盖过,还想给送回家里。
当时奶奶就笑呵呵地说:“傻小子, 你火力旺盖不住, 将来你媳妇能盖啊!人家小姑娘怕冷, 还能跟你一样?”buhe.org 非凡小说网
他颇不赞同, 心说哪来的媳妇?
这大厚被用不上,还占地方,干脆直接锁进了大樟木箱子里。
谁想到现在就用上了呢?
想到这,耳后又一阵红。
不知怎的,媳妇这两字一出来,脑子里就出现一个姑娘的轮廓,看不清脸,但却知道是谁。
小孟敲了敲门,在听到里面叫进的声音后,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先探进一个脑袋来。
这两天处长心情不错,应该是能过今天这关吧。
但他怎么瞧着处长盯着沙发上那个包袱,琢磨啥呢,是不是又不高兴啦?
“什么事儿?”
宋宇承一句话,小孟立马一激灵,整个身子也赶快挤进门里,连忙说:
“处长,刚刚太丰纽扣厂打电话来,说要销给咱们的那批扣子被宁省供销局去的人一起发走了,咱们这边的货怕是得断一阵儿...”
小孟越说越小声,这事有他的责任,他通知供销员晚了点儿,所以让别的省去的人抢了先。
他不敢明说,他可承受不了处长的雷霆之怒。
但就处长这么聪明的人,一听话不就明白了 ?
老天保佑,让他过了今天这关,他一定烧香拜佛还愿!
不对,现在也没处烧去。
那他一定多念几遍语录,再也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了!
低头紧紧闭眼的小孟已经做好挨喷的准备了,却半天没听到声音。
他忍不住抬起一只眼睛偷偷往处长那里瞄,谁想处长突然开口,
“那也太慢了!”
啥太慢了?小孟一个激灵,是说我通知的太慢了?
“处长,我错了……”
他都要哭出来了,刚想着怎么认错,能保住这个铁饭碗,就听处长说:
“最近局里有没有车要往北边走?”
哈?北边?纽扣厂是在南边啊?
但小孟哪敢废话,脑袋都快想抽了终于灵光一回,
“这两天好像有车要去北边拉粮食,您...”
”联系一下,把最快走的人给我叫来,要是过几天走的话,就让他们把时间提前点,马上就要更冷了,路上车不好开。“
”好好。”小孟哪敢废话,这回一定要好好完成处长布置的任务。
他迟疑片刻,没忍住停下去看处长。
宋宇承皱眉,“怎么还不去?”
“处,处长,我刚刚跟您说的纽扣厂的事儿...”
小孟迟疑。
“没有货就没有货,再联系就是了。去办好我刚交代你的事儿,这个着急!”
“好嘞!”小孟立马道。
恨不得给处长磕一个,这是说这事儿就翻篇了呗,处长真是宽宏大量啊!
“等会儿!”
小孟刚要蹽,就又被叫住了。他一个顿步,脸立马苦了起来。
啥意思啊这是,不是不追究我了嘛。
“领导,我错...”
没等他说完,就听宋宇承说:
“联系完了之后,帮我去趟国营商店...”
听完吩咐的小孟,脸色精彩极了,眼睛蹬得老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宋宇承看,好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惊天大事一样。
宋宇承见他这傻样子,不耐烦道,
“没听懂?”
“听懂了!”
“没记住?”
“记住了!”
“那还等什么?”
“是是!”
小孟边答应边往外小跑,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说的话太让人震惊,我还以为我幻听了呢!
————
宋宇承这边忙着找去北边的车,金粒粒也在琢磨着依现在交通运输时效,等宇承哥哥把东西邮到还不得半个月啊!
口粮还是够吃的,而且她现在也在上工领工分,饿是饿不着,就是有点冷...
金粒粒摸了摸自己那薄的几乎摸不到棉花的袖口,这棉袄太薄了。
但是现在棉花太稀缺了,所有人都是旧棉花填旧棉花,多少年也就一件棉袄,她可没处弄棉袄去。
再坚持坚持吧,好在虽然她是在外面上工,但是工作进度没人管,时间也灵活。
早上风大的时候她就在库房混油漆,等快中午太阳地儿出来了,她再出去写一会儿,冷大了她就进屋暖和一会儿,也没人管她。
这么想着,金粒粒就把两个手交叉着互相伸进袖口里,细长的脖子一缩,跟个小鹌鹑一样,再吸一口热气,整个人缩着开门,准备迎接冷风袭击面门。
“粒粒!”
一出门就有人叫她。
金粒粒原本低头缩着呢,这是她研究的最保暖的走路姿势。
听到有人叫她,抬头一看,原来是方青卓。
他就在男女知青宿舍接壤的地方,现在正殷殷地看着自己。
金粒粒一看到男主就头疼。
不只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殷勤,还因为男女主并没有像书里的剧情一样,因为余震的缘故渐生情愫。
眼看着剧情跑偏,金粒粒略有些烦躁。
她来到这里已经是一穷二白了,要是还有什么底气的话,就是了解书里的剧情。
可现在剧情越来越跑偏,宋宇承这个反派没有下放,自己没在余震中被砸成残废,男女主也没看对眼儿,那下一步可咋办啊,她都不知道剧情会怎么发展了!
“方大哥,你找我有事儿啊?”
方青卓看着金粒粒看到自己之后的表情变化,秀气的眉毛蹙起,就这么半仰着头,用小巧的下巴对着自己,细白的脸上都是疑问,带着些戒备之色。
他又不傻,咋会不知道金粒粒最近有些躲着他啊,眼神里有没有那种意思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但人就是犯贱,她越这样他就越上心。
原来就是觉得这姑娘挺漂亮的,想多照顾照顾,现在却忍不住想跟她亲近。
咋说呢,就喜欢她这倔哒倔哒的小劲儿!
他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来,就像没看到金粒粒的冷脸一样,温和地把手上的东西往前一递,
”粒粒,眼看就要变天了,你天天在外面写字,穿的少可受不了。我这有件大衣,你穿着挡挡风!“
可能是预见到金粒粒会拒绝一样,他又正色加了一句,
“我们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当然应该互帮互助,这是正常的革命友谊!”
得,开始上高度了!
还没等金粒粒说话,陆续有知青从宿舍出来,要去上工。
好些人看到他俩这样,都交头接耳地低声笑,还有些男知青在旁边起哄的声音。
“青卓哥!”
曲小慧幽怨婉转的声音跟唱戏一样,抽空瞪向金粒粒的眼神也仿若魂穿宫斗剧。
旁边站着的沈云云拉了拉曲小慧,嘴角含笑地看过来,好像对男主跟自己献殷勤很欣慰。
金粒粒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这都什么抓马的剧情!
“谢谢方大哥,不用了,我不冷!”
她果断拒绝,只想赶快离开这N角关系。
方青卓却上前拦住她,
“粒粒,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同志间的互相帮助,多想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一脸正色,反而衬得她满肚子弯绕,心思不单纯了一样。
金粒粒杏眼一瞪,一股火气上来。
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献殷勤,还说是我多想?
圆圆的杏眼眯了眯,狭长又妩媚,丰润的嘴唇翘着,不被人察觉地勾起一弯嘲讽的弧度。
一直盯着她的方青卓不由一愣,太漂亮了!
她开心的时候娇娇软软的,甜得跟蜜桃似的,现在生气的时候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感觉,瞧着更灵动了!
“方大哥,你这话的意思是...”
金粒粒拉长了语调,细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调侃,带了些戏谑的伪音颤啊颤,透着一股嗲劲儿。
方青卓当下就是一颤,心里痒痒得什么似的,就听金粒粒说:
“要给所有人都准备一件军大衣?”
方青卓一愣,那当然不是了,他统共就这么一件军大衣,给了金粒粒,自己都只能穿棉袄了,哪还有那么多军大衣给别人?
“那难不成就我是你的同志,别人都不是了?”
金粒粒瞪大了眼睛,“单纯”地惊讶。
方青卓一噎,这话怎么说的。
实际上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话不能这么说啊。
金粒粒见他这样,身子一扭,噘起嘴巴仿若黛玉上身,
“人人都没有,偏偏只我一个有,那我也不要啦!”
说完一倔哒,转身就走。
什么玩意儿啊!嘴上说的冠冕堂皇,都是同志情才给军大衣,实际上呢,她要是穿着这个都快能装下她的男款军大衣在这村里晃,没半天全村都得说她和男主是一对儿。
在这边叫啥来着?
搞对象!
现在这年代,处对象可是结婚的前置阶段,领导都说了,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都是耍流氓!
哦,对了,流氓罪可是大罪,吃花生米都是有可能的!
这不是害人嘛!
被留在原地的方青卓面对着众人的眼神,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都别看着了,上工去!”
有那愿意开玩笑的,对着方青卓打趣,
“方哥,咱们都有军大衣吗?”
方青卓脸一红,
“去去去,别说这些没用的!”
东北的冬,可不总是冬日暖阳那样的温柔。
大多数时候是凛冽的、刺骨的。
好不容易一天的户外工作结束了,金粒粒在计分处那看到了等着她的王秋霜。
她眼睛一亮,冲王秋霜挥了挥手,
“姐,你今天好点没?”
“好多了,我本来也没啥事!”
王秋霜满不在意道。
“下工了你有啥安排不?上我家一趟?”
王秋霜小声说,金粒粒听了自然答应,
“行,姐,等我记完工咱俩一起走!”
她冲瞪着她的曲小慧挑了挑眉,曲小慧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计分本上写了金粒粒的名字。
金粒粒探头过去看,眼看着曲小慧确实给她记满了五公分以后,才扬扬头,拉着王秋霜往外走。
曲小慧看她这样恨得牙痒痒,低声嘟囔,
“小人之心!当谁能给你少记似的!”
金粒粒却无所谓她说什么,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她是穷人,一分钱对她都很重要,更不要说一个工分了。
她要把每一点危险都扼杀在摇篮当中,确保一分也不能少!
王秋霜无奈地看两个小姑娘斗气,也羡慕她们还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每天气来气去的。
两个人一路上说说聊聊,待走到王秋霜家门口的时候,她顿住了脚,轻轻拉了拉金粒粒的手,
“妹子,咱一会进去小点声。”说罢又连忙解释,“姐不是怕别的,主要是我婆婆那人...姐怕你受气...”
金粒粒当然知道王秋霜是害怕她婆婆撒泼,自己再吃亏。
虽然她并不怕那个泼妇,但她也不想让王秋霜在家里难做,所以点点头,但还是加了一句,
“姐,她欺负你可不行,你越让她,她越觉得你好欺负!”
“姐知道,姐就是怕惹你不高兴,何必呢,咱不跟她一般见识哈!”
王秋霜的眼里是实实在在的关心,金粒粒不想辜负,于是答应道,
“姐,我都听你的。”
“诶!诶!”
王秋霜发自内心的笑,金粒粒也跟着咧起嘴来。
两个人就这么做贼一样,鸟悄地顺着墙根往王秋霜屋里走,蹑手蹑脚也挺累的,等成功鸟悄地到了屋里之后,两个人瞅着对方的样子,都不由相视一笑。
王秋霜从被垛下面拿出一个包袱来,递给金粒粒,神神秘秘道,
“打开看看。”
金粒粒狐疑地解开包袱的结扣,纳闷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包袱不沉,蓬蓬松松的,扣子却系的紧。
金粒粒劲儿小,好半天才给解开,入眼是件半新不旧的棉袄?
“这是...”
王秋霜边笑边往金粒粒身上比划,
“前些天看你那棉袄太薄了,马上又要变天,你还在外头上工,穿那么件薄棉袄肯定是要冻坏的,就紧赶慢赶给你做了件棉袄...”
她说着又有点不好意思,
“棉花不多,只能给你做个薄的,和你现在身上这件衣服一起穿倒也能顶点用处。布料也是我存好几年的,都有些旧了,你可别嫌弃。”
咋会嫌弃呢,现在能有件棉袄多不容易,别说这新的,就是旧棉袄都难得。
可这棉袄...哪儿来的呢?
金粒粒疑问地看向王秋霜,王秋霜被金粒粒看的不自在,有些心虚地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结婚时刚刚做的厚棉袄。
金粒粒一下子就发现了不同,她就说怎么刚刚看秋霜姐觉得有点不对劲,她一下扯住了往后缩的王秋霜,手往她衣服上探。
这一摸发现不一样了,棉袄果然薄了!
赵天明和秋霜姐的婚礼是十分体面的,秋霜姐虽然除了日用品没带什么东西过去,但是赵天明所有结婚的东西可是准备了全套。
除了家里的日用品、被褥之外,他还给王秋霜买了新衣服,做了新棉袄。
结婚那天金粒粒听周围看热闹的婶子们闲聊,说赵家这次娶媳妇可是挺体面,准备的都是好东西,就新娘身上这件红棉袄,这厚实程度,穿个十几年都没问题。
听说做棉袄的棉花都是赵天明从城里带回来的,白花花的,都是上好的棉花。
“你把厚棉袄拆了?”
金粒粒颤着声问。
“嗐,我用不了这么厚的,给我穿都热得慌!本来我也是想拆成两个,给家里的妹妹邮一件,但想来想去...我好几年没回家了,妹妹长多高都不知道,别再做小了。
再说她那没咱这冷,她还上学呢,怎么也不如你这天天外头干活着急用,就先做着给你穿吧!”
王秋霜缓缓地说,脸上带着笑,也不知是不是想到远方的家和亲人,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幸福来。
王秋霜想到妹妹,出现的还是好几年前回家探亲时小姑娘的样子,这几年她早该变了样吧!
不知怎么,想到长大了的妹妹,脑海里的形象原来是模糊的,现在却总能出现金粒粒的样子。
她无奈地笑了笑,可能是粒粒出现的时候太巧了,又太乖了,让她总是不自觉把她当成妹妹一样保护,不自觉想竭尽全力地对她好。
她抬头刚想把这个念头跟粒粒讲,一抬眼却看到金粒粒流着眼泪的样子,不由唬了一跳,
“咋了?这是咋了?”
金粒粒趴在王秋霜的肩膀上,抽抽噎噎地哭,秋霜姐咋对她这么好啊!
在这时候,又是送被,又是做棉袄的,亲姐也就这样了吧!
王秋霜跟哄孩子一样边拍金粒粒的肩膀边轻声道,
”别哭了,你对姐也好啊,姐在这边无依无靠就一个人,结婚以后要不是你一直站在姐这边,给姐撑腰,那姐不更被欺负?“
她始终记得刚结婚那阵,婆婆看自己不顺眼,要不是粒粒一句”我就是她的娘家人“,婆婆还不知怎么磋磨她呢。
虽然现在婆婆也打听清楚了,粒粒和自己确实没啥亲戚关系,但有粒粒三不五时地过来敲打几下,她婆婆也不敢那么过分。
金粒粒却深知自己做的不过是意气行事,秋霜姐却是在贫乏的时候把能活命的东西分给了自己,并不像她说的那样可以相抵。
就当从此以后多了一个亲姐姐吧!她对自己说。
一辈子还那么长,不谈报答,有的是时间相扶相靠。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王秋霜看了下时间,约摸着婆婆得出来给公公准备晚饭了。
为了避免粒粒和她见面,吵起来吃亏,还是先让粒粒走的好。
她刚开口,金粒粒就知道什么意思了,她也不想让秋霜姐为难,由着王秋霜给她把包袱带上,送她出去。
谁知两人出去还没走到门口,就见赵宝根媳妇一下子从屋里窜了出来,一把抓住金粒粒挎着的包袱。
”好家伙,终于让我抓住了吧!你们两个合起伙来从我家往外倒腾东西,属耗子的?“
金粒粒被拽了个趔趄,好不容易在王秋霜的搀扶下站住。
那边王秋霜已经挡在了前头,隔开赵宝根媳妇想要去抓金粒粒的手,
”瞎说什么?谁倒腾你家东西了?那是我自己的东西?“
”放屁!你有个屁东西?你不是光杆一个进我家的?你现在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老赵家的,往外拿出去一件都是偷!“
王秋霜知道跟她说不通,边拦着边对金粒粒喊,
”粒粒,你快走,你走了就好了,她不能把我怎么样!“
”不准走!你走我也得去找你,把从我家拿走的东西给我放下!“
说着又去抓打王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