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疏对修竹没什么特别的看法。
他遇到的人实在太多了,什么奇葩没见过,早就过了会因为某些因素看某个人或某类人不顺眼的阶段。
像修竹这样目的性明确又强烈,万事都充满算计的人,明疏说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能做到部长这个位置,哪怕他说自己不适合,也肯定有相当的本事和手段,能够动用的力量十分庞大。
所以即使白墨江不赞同,明疏仍是有跟对方发展人脉的打算。
但不得不说,修竹某些念头已经冒犯过头,无论是想让白墨江归入麾下还是暗指他另有其主,都足以让明疏放弃继续与他心平气和讲道理。
于是他结束关于契妖的话题,直接道:“我要知道,魔眼现在的情况。”
——白墨江再三叮嘱不可直呼这两个字,但现在明疏的语气平淡,明显并未将它放在眼里。
修竹怔了下,随即笑道:“你应该已经了解它是什么了吧。”
“一小部分。”他说,“剩下的信息,希望你来为我补全。”
“既然你已经知道魔眼意味着什么。”修竹摊了摊手,“我能否认为这是一种保证。”
“什么保证?”
“保证你的契妖对你的行为知情,在我告诉你所有之后依旧对我的可食用性视而不见——毕竟从物种上来说,我是他食谱上的一员。”
明疏以人类的眼光审视他,觉得他的味道一定不会好,不过也许妖怪口味不同呢。
最后他点了点头:“我会把他哄好的。”
修竹叹了口气,明疏不是在保证白墨江不会吃他,而是白墨江要吃他时,他会意思意思劝阻一下。
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
“魔眼确实很邪异,异世的居民又不像我们有记录癖,所以能得到的信息十分模糊。”
“防御局正追踪的是一只红色的魔眼,被称作血瞳。”他在眼睛上比了比,“虽说魔眼能寄生在所有地方,但它最中意的依然是眼部,只是大部分生物无法与它共存,被寄生到离大脑最近的眼睛就离死不远,所以才会转移到其他肢体部位。”
“听起来还挺为寄主考虑的。”
“它可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小可爱。”修竹说,“血瞳具有魅惑之力,所有直视过它的人都会受到蛊惑,任其摆布。就算抛开它的象征意义不谈,这种操控人心之物一旦落入心怀不轨之人的手中,你能想象到它可以发挥出多么恐怖的威力吗?”
明疏:“………”
明疏:“我不应该靠近的,对不对?”
修竹冲他笑:“现在觉得害怕可就晚了啊,影帝先生。”
“不过这是最严重的情况,”他话锋一转,又道,“能装备魔眼的人已经屈指可数,发挥出血瞳的力量更是聂舟那个级别才能做到的事。我们目前最大的困难,反而是找出它来。”
“你们就这么确定血瞳在人间?”
“是的。”修竹说,“我保证,它在。”
明疏不可置否:“我要怎么做,帮你们找出血瞳?”
他已经不用问需不需要他帮忙了,很明显的,在修竹眼里,白墨江也是顺带的,而自己才是目标。他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试探,都在探寻明疏的底线——他才是防御局的目标。
他才是修竹想要接近的,打入娱乐圈的眼线。
不是不去了解就能躲避掉的,在娱乐圈这么多年,他知道有多少事是身不由己。白墨江不懂,他却清楚得很。
修竹把一个文件包交给他。
“这是我们收集到的,娱乐圈里有可能与魔眼扯上关系的人,他们都在最近一个月至过去两年内,接触过具有超自然力量的人。”
修竹看着他,缓缓说出饭桌上被白墨江强行中断的任务:
“我需要你,一一接触这些人,判断他们有没有接近过血瞳。”
明疏抽出第一张纸,上面是一张照片,他神色微变。
“薛念。”修竹不必看文件就知道他抽出了哪一张,“在影圈地位与你不相上下的实力派影后,也是你多年的好友。你们合作的第一部电影《痴魇》,就是带有灵异色彩的题材。”
明疏:“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连开机仪式都懒得参加的人。”
修竹:“你在一年前,敢信世界上有一只猫妖主动自愿认你为主?”
明疏:“有什么不信,我这种主角命总会有奇遇。”
修竹对他充满的自信的回答无言以对,胡乱挥了下手:“剩下的资料知识库都有,账号我已经发给你了。”
明疏“嗯”了一声,他确实收到了信息,对方的号码是一串乱码,要不是他早有准备,估计会被自动划入垃圾短信拦截。
“我发现之后呢?通知聂舟?”
“他会形影不离地跟着你,哪怕你看不见,他也会在暗处保护你。”
明疏不由感叹:“听着也太有安全感了吧。”“那是自然。”修竹用一种说不上是骄傲还是惊奇的语气道,“这要是个ABO的世界,他的信息素一定是消毒水味。”
“………”明疏一言难尽,“你还懂这个?”
“当然,你的ABO创作我也看过不少。”
明疏沉默两秒,问他,那你当初给聂舟的宝贝女儿安利我时,有把这方面的知识一并分享吗?
修竹没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他保证再也不打白墨江做六部吉祥物的主意了。
明疏回去之前,特意绕了路,到办公室洗澡换衣,顺便把那份文件丢给应扶鹏让他查一查上面的人最近动向。
时间耗得差不多,才回到家。
白墨江正在家里辅导小女孩写作业。
还是以猫的形态,用猫爪对着她的作业本指指点点。
即便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养了只妖怪,明疏看见这一幕依旧握紧了门把手,缓一缓。
方兰曾经告诉他自己的惨痛教训。
她有个小侄子,当年刚上小学,十以内加减法还不会,她带着派派走亲戚时人家妈妈正教学。
她跟亲戚聊天的功夫,派派跟着人家妈妈学会了加减法。
而小孩还没学会。
派派还会抢答。
小孩和妈妈都崩溃了。
最后她见势不对赶紧拖着意犹未尽的狐狸告辞,只留下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嚎与妈妈撕心裂肺的痛骂——
“狗都学会加减法了,你还不会!”
但果果学不会,聂舟大概率不会骂她,只会迁怒白墨江。
因此明疏很谨慎地扫了下四周,没看见他的身影,不知道去哪儿摸鱼了。
他走上前,见果果作业还剩最后几题,顺嘴把答案给她报出来,然后丢下一句“猫老师该还给我了”,就把猫拎走了。
白墨江缩着四肢,老老实实被提着后脖子,忽然把脸转向了饲主的方向,鼻子动了动,便开始挣扎起来。
这么大一只猫要是反抗了连明疏也拎不住,让他挣下了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咚”。
明疏心想,实心的。
白墨江蹲在地上,抬头对他愤怒地喵喵喵。
他听不懂,但能猜到一点猫的意思,却还是装傻:“说人话。”
白墨江便口吐人言:“你又去找那个鱼人了。”
“这也能闻出来?我一天见的人可多了。”明疏有些心虚,白墨江本来对修竹的态度挺好,唯一一次暴露捕食者的压迫还是因为他想把明疏拉下水。
结果明疏自己跑出去下水了。
这会儿面对了白墨江,他很有种在外面撸了其他小猫,回来极力隐藏的狼狈。
白墨江伸出爪子扒拉了几下他的衣服,收回来嗅了嗅,很肯定地说:“你就是去见他了,还见了很长时间。”
明疏:“………”
明疏:“好吧,其实他告诉我,防御局允许人类跟妖怪结婚,聂舟就申请了,我们可以去问问他怎么操作。”
白墨江:“什么,那家伙有对象?”
明疏:“虽然我也很惊讶,但你的重点就是这个?”
白墨江用爪子揉了揉脸:“哦,你要跟我结婚?”
猫的脸看不出表情,但这个语气充满了疑问,很快他又点点头:“可以呀。”
明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叹息,很短,快到没让白墨江察觉到。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蹲下来,揉了揉猫咪的脑袋,把他耳朵都揉得一高一低,“这个是随口一提的啦,我们主要讨论的是魔眼。”
白墨江:“………………”
接下来几个小时,明疏用尽心思都没能让猫再看他一眼。
白墨江生闷气的方式很别致,咬着自己的尾巴尖团成一团,脑袋也埋进去。看起来可怜、无助、又……庞大。
明疏用五秒钟时间寻找了下头在哪里,感觉有些无从下手。
他用一根手指戳了下毛团,毛茸茸里伸出一只爪子打了他一下,又迅速缩回去。
明疏:“………”
他来了劲,东戳一下西戳一下,一边戳一边告诉他跟修竹谈论的内容。
听得一大团毛茸茸都气得发抖,伸爪跟他打了几个来回,还是被逼得往角落挪去。最后忍无可忍一个翻滚,钻进床脚与墙壁的缝隙里,死活不肯出来了。
明疏只得扒着床缝给他道歉。
“好了不逗你了,床底又挤又脏,快出来吧。”
他说了几遍,好不容易听见一个闷声闷气声音,显然是被挤得不轻,说道:“一点也不挤。”
“……”明疏心想你对自己的体型也要有点数吧,非要在这个问题上如此倔强吗?
他打着手电往里面晃了一下,猫反光的眼珠子差点吓得他手机都掉了。
过了好一会儿,白墨江才又开口:
“你明明答应我不再管这些的。”
明疏:“我只是说不主动作死。”
“这难道还不是吗?”
“小白,”明疏索性靠着床坐下来,“魔眼已经在我身边出现了,那份名单上有很多我的朋友,我不能不管。”
“很危险的,”白墨江闷闷道,“其他东西我随便你怎么闹,可是魔眼……”他噎了一下,声音变得更低,“我没有把握保护好你。”
明疏终于明白他为何在这件事上不肯让步,沉思良久,他说:“在你眼里,我这个主人是不是太弱小了,遇到战斗的情况什么也帮不上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白墨江小心地说:“明先生,你知道契妖是不能对主人说谎的吗?”
这话意思相当于“你真的要听实话吗”。
明疏识趣地不去自取其辱。
他说:“我不能像聂舟那样战斗,但其他方面总有我能发挥本事的地方。”
白墨江吐了吐舌头,也不知是反对还是赞同,但立马饲主又从缝隙外投下了注视。
“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明疏说,“我没有弱小到只能等着你来保护。魔眼已经威胁到了我身边的人,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地一味逃避。”
他说:“或许你也觉得我是不自量力,不过我想了想,就算没有你在我身边,他们找上我、告诉我这件事,我也会参与的。”
“因为那些受影响的人里有你的朋友?”白墨江低声问。
“有这个原因,”明疏坦诚道,“但更多的,是因为一种责任感吧。”
“具有魅惑之力的血瞳,”他说,“在娱乐圈这个充斥欲望的世界,我光是想想它能惹出的祸就不寒而栗。而在这里面的不光有我的朋友、我的事业,还承载着其他成百上千万人的梦想,我是可以躲避,但我的本心让我不能不管。”
白墨江躲得更靠里了:“你是在劝我加入你吗?”
“不,我只是告诉你我这么做的原因。”明疏微微一笑,“起码让你知道,这不是作死,这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也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我不理解,”白墨江小声地说,“我只想保护你。”
明疏轻声说:“我知道,我不要求你做任何事,也不需要配合我。如果感到害怕……”
他停了下,感觉这么说依然含有引导之意,于是又道:“你遵从你的本心,而我会尊重你的所有选择。”
他用上了极其正式的口吻,接近于命令,无法让白墨江违心。
白墨江的本能在疯狂拒绝,并嘲笑人类的不自量力。
他们还没有正式地签订契约,明疏对他的影响还没大到能违抗他的本能。
他可以拒绝,可以逃避,可以远离。
但他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伸出爪子,轻轻放在了明疏手心里。
白墨江无法否认,拒绝是趋利避害的本能,答应他的则是因为自己的本心。
明疏没有露出满意的笑,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猫爪。
即便是大型猫,爪子与人手相比依然是小小的,有着厚厚的软软的肉垫。
这会儿因为躲在清扫不便的角落里,雪白的皮毛粘上了灰,让他想起之前猫咪半黑的肉垫。
现在他知道,那是因为白墨江受伤了,伤到必须变回原形疗养。
如今这只重新变得雪□□嫩的爪子又充满信赖地放进了他的掌心。明疏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些理想型的人,他到现在对神秘世界依旧是一知半解,就这么一头闯进了最危险的区域,充满了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这股勇气能带他走到哪里,他不知道。
白墨江也不知道,但他多么清楚这个世界的危险,也依旧义无反顾跟上来。
明疏握紧了他的爪子,清了清嗓子,才说:“我会保护好你的,不管遇到什么敌人,我保证我一定竭尽所能。”
白墨江的肉垫在他掌心里挠了挠:“我感觉到您的决心了,它热烈得让我恨不得立马就去征服世界。”
明疏笑了:“那你首先得从床底出来。”
他让白墨江把另一只前爪也给他,试图拖猫出来。
才拖了一点,就动弹不得了。
明疏以为他又不愿意了:“怎么,还生气?”
白墨江沉默了很久,说:“不,我卡住了。”
明疏:“………”
以白墨江的力气,撕开床板出来都不成问题。
但他不能这么干,明疏的家具都是实打实的贵重物品,就算他自己不在乎。面对散架成一团废墟的床铺,清理的人不知道会对明疏在床上的活动进行什么样的脑补。
最后明疏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床推开,救猫出苦海。
“如果我给你改名,”他不由得吐槽,“我就要叫你卡卡。”
白墨江危险地冲他哈气。
明疏不怕死地又道:“再卡一次,就可以继续改名,卡复卡。”
白墨江炸毛了,身上的灰扑了饲主一脸。
明疏灰头土脸地打着喷嚏出了房间,脚边跟着骂骂咧咧的猫。
聂舟路过,看见白墨江灰扑扑还龇牙咧嘴的模样,说:“哪来的兔狲?”
白墨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