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通在马上面对着熟悉的全府,出城买回萝卜这大半天时间里,竟然把上面的人砍了头,改变成了王府两个字。他心里虽不解,但也没往别处想。太太尤江月这些天太反常,是老爷不在家,做事挺奇葩。她叫我去买萝卜,还指名道姓非要城外刘家菜园子的,害得小爷顶着启明星走,没吃午饭回,我还要连人带骡子一起雇,这倒不说。最窝火的是,到那刘家菜园子后,一看,这园主刘梆子可够懒的,快封冻了,萝卜都在地里站着,一个都没拔。这谈价钱、拔萝卜、雇骡子……忙的是连口水都没喝上,为了五毫银子,小爷我差点跪在地里管刘梆子叫声,亲爹……这尤江月她什么样的事都干得出,定是因没去成源江城,记恨全大掌柜的,耍小性子,特意换个门牌,以此让众人看笑话,来恶心全爷。心想,你闹吧,我能等,全爷回来你就消停了……他骑马就往大门里走。
“等等。”更可气的是以前那两个看门的家丁,翻脸比翻书还快,大半天的工夫,就不认他这个早上还敬着的钱小爷,给拦在大门外。
“混蛋东西,敢拦我。”
“敢!怎么不敢,拦的就是你。”
“我看你俩是不想在全府干了。”
“我们现在已经不在全府干了,现在这里是王府。”
“真是王府?”
“不假,早上你走后,就换上的,契约书上都按了手印。”
“那现在这府院是……”
“没看着吗?王府,太太连府院带我们俩,一起卖给了王大掌柜。”
“啊……”
钱通惊得嘴半天都没合上,无奈之下,只好跳下马背,傻站在大门外,现在人家连门里也不让进了……
边上被雇的人一听这番对话,上前伸手拽着钱通的一只袖子不肯撒手:“钱爷,你雇我骡子的银子……”
钱通将手伸入怀中,拿出自己仅有的一小块碎银子,伸胳膊将两手一摊:“给!我就这些。”
被雇的人略微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与先前商讨好的,现在却不足数的银子后,小声嘟囔着:“倒霉,今天可赔大了……”气呼呼走到那些驮着麻袋的骡子旁。手解脚蹬,不一会的工夫,这八麻袋青头萝卜,就被那人乱七八糟扔放在大街旁。
钱通将马拴在门口,走到麻袋旁,一屁股坐在其中的一麻袋萝卜上,如同个丧家犬,低着头一言不发……
尤江月在一个时辰后,太阳快落山时,沿着骡子街由南而北,领着两个丫鬟来到钱通面前。她未语先媚笑,着对钱通说道:“你这事办得好,萝卜留给王大掌柜做马草。”
钱通冷眼看着尤江月,嘴里说道:“全太太,你厉害,是不是把我也卖给了王府?”
尤江月抿嘴一笑,戏谑着说道:“你是小爷,这王大掌柜有八个儿子,在外人面前,都自称是小爷,不缺少小爷,人家不要你。”
钱通让她这话气得差点吐血,害人的狐狸精,你害了全爷不算完,还把我钱通搞得无家可归,可恶歹毒吃人不吐骨头的狠女人:“不要我不要紧,等全爷回来收拾你!”
尤江月樱红小嘴咯咯一笑:“等你见到主子,就对他说,我尤江月与他情缘已尽。告诉他,他压在客厅百古架大瓷瓶下的那张房契,我早已给他调换过,这些家产算他对我的补偿,我与他阎罗府中见,谁欠谁的请阎王爷了断。”
钱通听到这里,刚才还有那么一丝热乎气息的希望,现在全部是凉凉的。完了,她这是卷着银子跑路呀,全爷上哪去找哦!本来那没离开尤江月脸的冷眼光,现在也没了锋芒寒气,慢慢地移动着,最后留在自己旁边的一麻袋萝卜上。他用变得很虚弱的语气说道:“你真毒……”
尤江月依旧面如桃花颜不改,静心细语地说道:“算你是条忠心狗,给你二两银子、一匹马,回去见你的主子去吧。”
钱通不想再说什么,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回源江城。他眯着眼坐在那,想着回到‘霸天驮行’后,如何向全爷说这个惊天大事……
一天的下午,天空吹刮着北下的冷风,块块絮云在向天边聚集着。地上零叶旋舞,源江浪涌石岸。驮子道上一个人骑在马上,由北而南,离源江城越来越近,这个腰子脸的男人,就是全无妄。
全无妄在一夫岭躲了段时间,知道丰明烨去了梦源镇,想在这必经之路上等他回来。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实在是等不及了,也没敢向洪天炮提银子的事,怕他问及先前的金子。他告别了把子大哥,就匆忙回去了,是空手而归。在这阴云啸风中回到了源江城。到城内后,他坐在马背上,眯着个蛇眼,任由那马匹不紧不慢地走着。他脑子里那个神秘灵魂小人又不失时机出现了,在脑子里指手画脚提醒着他羊皮卷上的那些招式。全无妄虽然骑在马背上,但身不由己,用一只手伸出去抽回来地比画着……
钱通由源海城一路向北,这些天路上省吃俭用,是心急火燎紧赶慢赶,为的就是给全无妄报告这个意想不到的事,而且是件极其丧气的事。
源江城就在眼前,已是人困马乏。过了城门后,又走街串巷向‘霸天驮行’走去。刚到那驮行的门口时,正好看见‘霸天驮行’那街的北面远处有个骑马人在马上比比划划的。
钱通停住马,仔细向那个似乎熟悉的人观察着,骑马的人逐渐离近,体态上很像自己的全爷。他就没直接进‘霸天驮行’的大门,就抖缰绳催马向那人奔过去。越来越近,映入眼帘的正是钱通心中那个全爷。钱通鼻子一酸,立刻眼泪就落了下来。催马来到全无妄的身边,一下子就勒住缰绳,把马停了下来,哭丧着脸不断哽咽着说道:“全爷,您……您源海城的房……房子……”
全无妄抬眼看到钱通整个人几乎是瘦了一圈,搞得像个烟鬼似的,当时就一愣。难道源海城全府出事了?他怎么也跑回来了?当听到钱通那泣不成声,已说不清道不明的话语时,把眉头一皱,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话:“房子怎么了?看你那熊样,谁还能给我卖了不成?”全无妄觉着有房契在自己身上带着,别人就是想卖也无法办。
“叫……”钱通不知现在该怎么称呼尤江月,不知是该叫太太,还是直接地叫尤江月,把话憋了很长时间,也没说出来。
全无妄不耐烦了,你往日不是伶牙俐齿的吗?今天怎么成了这熊样?全无妄已经觉察出来了,知道大事不好,猜测着问:“叫尤江月卖了?”
“嗯……”钱通泪如雨下,哭得更伤心了,鼻涕都流到嘴里了……
全无妄顿时也如同五雷轰顶,在马上晃了几下,嘴里说道:“不可能,房契在我这,她卖不了的……”
“您那个房契是假的,早就让她给您换了……”钱通双手捂着头说。
“啊!好歹毒的女人!”全无妄没想到,打了一辈子雁,临了叫雁给啄瞎了眼。此刻,他脑子里的神秘灵魂小人马上露出一张凶恶的面孔,脖子上那块斑瞬间就变成了黑色。他催马就向‘霸天驮行’跑去……
全无妄刚进到大院子里,赵家美有点痴疯状态迎了过来,一下跪倒在全无妄马前是号啕大哭。她嗓音嘶哑着断续地说道:“家兴……家兴丢了,让人给……给偷走了。我的孩子呀……”
此时的全无妄两眼发直,脑子中那个神秘灵魂小人突然变成一团黑色的雾气。他心中的全部怒气也一起从喉咙中涌出。‘噗’,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出足有二尺多远。身体在马上一晃,侧身栽下马来……
几个人赶紧围上前,还没等他们动手向屋里抬他时。突然,全无妄一个鲤鱼打挺,随着一股上冲的黑气在地上弹起五尺多高。那气浪把毫无准备的几个人瞬间掀翻在地,他们还没明白过来……全无妄已飞身向大门口跑去,一边跑,嘴里一边喊着:“杀!杀尽一切有负我之人……”
赵家美也赶紧爬起来,在后面跟着他向远处跑去……
十几天之后,离源海城三百四十余里外‘重秋山庄’,沐浴在下午的暖阳里。虽然秋季将尽,花草林木开始萧瑟,但景色里犹存着深深的秋韵。峭峦枫色艳情浓,溪水莺声润环旋;高亭临崖寒危立,琴声委婉诉秋园。
在高亭之中,珠帘后,一个人在倾心弹着琴,琴声与山溪伴鸣……山下石路上一个身穿淡青色衣服的老年女人疾步向临崖高亭而来。她来到亭前,在离珠帘约五尺左右,跪倒在地:“玄孙女拜见代皇!”
这时,琴声戛然而止,珠帘里的人说道:“起来回话。”
“是!代皇圣明,一切事情都按照您的预计所发展,全无妄他那颗欲望之牙历经亲情变故、富贵烟云、失子之痛等等数次的催化,已经被唤醒,现在正逐渐掌控着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