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夏柯撑住他的肩膀,身高不够,干脆拱到他胳膊下方,努力抬着他,闻言侧头瞧了眼自己手腕上依旧闪烁不停的红光,眸色微暗。

这可不是什么喝多了酒,这是中了最为险恶的灵魂系控制魔法。

若非自己前几天一直换着花样给赵淖补身体,还大手笔地用了许多与凝练灵魂有关的珍稀魔药,赵淖现在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晚宴的人很多吗?”夏柯扶着他往外走,状似不经意地问,“我还以为是你们公司内部的宴会。”

“邀请了很多人的,主要是为了软件的推广,有些我都不怎么熟悉,算是互联网界的新秀,”赵淖精神不济,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思路倒还清晰,一步步往外挪,偶然瞥见夏柯沾了灰尘的白嫩裸足,大惊失色,“你没穿鞋?地上这么凉,会生病的!”

从看到夏柯的惊喜中回过神,即使依旧头痛欲裂,他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保镖呢?为什么只有你进来了?”

夏柯身形一顿,在赵淖疑惑的追问下,心虚地挪开目光。

他急着救人,连衣服都没换,哪儿能想到给自己做好应急预案,此时被问到,只能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刚刚是正好路过,所以……”

这话别说是赵淖了,连夏柯自己都不信。

怎么赤手空拳打晕那群壮汉赞且不提,连鞋都没穿还能‘正好路过’这个荒郊野岭的破工厂本身就很成问题。

赵淖眨了眨眼,无奈笑笑,并没再追问,只是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一番,把夏柯推到脚手架上坐好,脱下外套裹住他的脚,自己也倚着脚手架,歪歪斜斜站在旁边:“我们在这里等会儿,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了。”

夏柯心情复杂地扶稳了他。赵淖目前的情况,可比他自以为的喝醉酒要危险太多,如果不尽快回家配置稳固灵魂的魔药,仍有可能魂飞魄散。

好在接到了求援信号的保镖团队已经赶到了附近,正全副武装地往这边跑,夏柯迅速向外发出一道魔法印记,更改了保镖团队的行进路线,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这里。

跟着众保镖一同跑来的,还有个穿着华丽晚礼服的俊秀青年。他气喘吁吁地落在队伍的最后,比起训练有素的保镖,显然锻炼不足,直到手机里传来保镖“找到了,老板在这里!”的声音,才松懈下来,扶着门框大口喘气。

“我就说不对劲,刚刚还在炫耀老婆下一秒就没影了,所以为什么要忽然把保镖遣散啊。”

他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休息得差不多,正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一声猫叫,讶异回头,便见一只狸花猫目光幽幽,盯着木板箱上方挤成一团的三只小老鼠。

那三只小老鼠不停地吱吱吱,似乎是在吵着什么,为首的那只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牙签,拿在爪上比比划划,摆出太极拳的姿势,另一只爪冲猫咪挥挥,像是在挑衅。

狸花猫眯了眼睛,弹出爪尖,弓着腰往前走一步,便吓得刚才还在凹造型的老鼠“叽”一声蹦起来,连竖起来的尾巴都抖抖索索。

“现在的老鼠都这么有灵性吗?”裴诀失笑,歪头想想,拿出刚刚从晚宴上顺手带走的一盒生鱼片,喵喵两声,吸引了狸花猫的注意力,眼角余光瞧着那三只小老鼠趁机溜走,伸手摸摸猫咪脑袋,起身往保镖发来的坐标点走去。

赵淖已经在保镖的搀扶下离开了仓库,坐在越野车的后排。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本来就打算赤着脚走路的夏柯也被迫换上了他大一码的鞋子,啪嗒啪嗒跟在后面,正准备上车,忽然感受到裤腿细微的拉扯力,低头一看,见到三只心虚装乖的小老鼠,一时没控制住震惊的表情,连忙把他们捞起来塞进口袋里。

虽说这仓库的位置偏僻,离晚宴的舞厅也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车程,保镖把车开得飞快,又有夏柯不动声色地用镜像魔法为他们开路,不到半小时便回到家中。

夏柯把赵淖扶进家里,婉拒了保镖提出的帮忙,将赵淖带到沙发上躺好,指尖揉按着他的太阳穴,低声念几句咒语,让他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顾不得批评这三只调皮捣蛋到偷偷跟自己出门的小老鼠,夏柯掏出自己库存的魔药,不要钱似的往坩埚里扔,匆匆做出强效的灵魂稳定剂,倒进汤锅的小米粥中,搅合均匀,捧到赵淖面前,轻轻拍拍他的肩膀,手上紫光微现,将他从沉睡魔法中唤醒。

赵淖睁开眼,入目便是夏柯温和清润的面庞。

他勉强支撑着自己坐起来,张口喝下夏柯用汤勺喂来的小米粥,只觉胃部温温暖暖,就连如蛆附骨的刺痛感都缓和不少。

“辛苦你了,”或许是与疼痛斗争的时间太久,他的声音有点哑,“我以后尽量不喝那么多酒。”

夏柯无奈地笑笑。

灵魂控制魔法与酒可没什么关系,事实上,在作用于普通人时,都与控制没什么关系了——大多数人在接触到这个魔法的一天之内就会魂飞魄散,即使勉强挺过这关,也会因灵魂不可逆的损伤而变得痴傻。

一碗小米粥喝完,夏柯把空碗放在桌沿,小心翼翼地绕着赵淖的胳膊环住他:“我扶你上楼梯?”

赵淖没动弹,而是收紧了胳膊,连带着让夏柯也坐进了沙发中,下巴靠着他的手腕,毛绒绒的发尾翘起蹭在脖颈,又被赵淖伸手抚平。

“陪我坐一会儿可以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带了点无言的脆弱,让夏柯心一软就点了头。

他们两个都没说话,只是倚着沙发一坐一卧,安静聆听着彼此的呼吸,纷杂的思绪罕见地放了空。夏柯起先还有点紧张,没过一会儿,便已经放松地阖了眼睛,隐约记起自己当年在师父的陪同下前往妖精乡历练时,在那棵枝繁叶茂的世界树下放松浅眠。

“我一直想问,”赵淖忽然开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的?”

夏柯顿了顿。

虽然知道赵淖是在问他‘失忆’之前的事情,但失忆这事本就是个幌子,夏柯又哪儿能编的出来那么多细节,干脆回想着自己近来与赵淖的相处,实话实说:“在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除了我师父,你是最善良风趣的那个,我很荣幸能遇到你。”

赵淖沉默片刻。

他松开环在夏柯肩膀上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靠着扶梯往楼上走,走了没几步,忽然回过头,表情分外难过:“他配不上你,夏柯,你才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值得更好的人来爱。”

夏柯:“啊?”

赵淖忧伤地叹口气,转身走了,夏柯满头的问号得不到解答,只好把这话当做赵淖灵魂受损时的胡言乱语,回到已经被自己改造成魔法工作室的书房,盘算着该给赵淖准备哪些稳固灵魂的魔药。

翌日,受了惊吓的赵淖没去上班,吃过早饭、在花园里溜达了一圈,等到陪夏柯打扫完房间卫生,便走到三楼的藏书室,目光凝重地在书架上梭巡片刻,抬起手,郑重地抽出一本《二十四个比利》。

【作者有话说】

——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在想什么——

赵淖: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失去记忆和身体控制能力了!所以夏柯到底是爱我还是爱我身体里的另一个人?我其实只是个替身吗?夏柯对我这么细心,是不是只是为了保护好他的身体?我该怎么办……

夏柯:啊,明天早上该吃什么呢?吐司好吃,炒饭也好吃,或者蒸个小笼包?

——————

第10章 这是一场醉酒风波

“修补灵魂的魔法是非常复杂的,而且对魔法师的魔法控制力要求极高,”夏柯坐在坩埚边,指尖在半空绘出一个个灿金色的魔法纹路,随口对肩上好奇的小老鼠们说,“讽刺的是,撕裂灵魂的魔法很容易施展——大多数控制魔法、幻境魔法和元素魔法,即使只是入门级别,都对普通人的灵魂具有一定的破坏性。”

而像赵淖中的这种灵魂控制魔法,即使是对魔法侧的生物施展都有极大的杀伤力,更别提是魔抗为零的普通人。夏柯当初特意为他调配过了那么多与灵魂稳定和身体健康有关的珍稀魔药,这下不仅前功尽弃,还得再费心思去修补他岌岌可危的灵魂裂纹。

“所以说他到底是惹上了谁?”夏柯百思不得其解。

想不明白,又怕这隐藏在暗处的魔法侧生物再对赵淖出手,夏柯干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研究,城市里有可能出现的魔法侧生物名单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排查着究竟哪些生物会跟有钱人过不去。

他倒是心无旁骛,在家休息的赵淖却有点坐不住。一口气看完《二十四个比利》后,赵淖又在百度里搜索各种人格分裂的信息,越看越是心惊,忍不住去想那个‘居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都对夏柯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拿起电话,急匆匆地吩咐:

“去查查我这几年的全部行动轨迹,接触过的所有人——尤其是绯闻这一类的,任何可能与我有密切接触的人都报上来。”

电话那边的秘书一个激灵,瞬间脑补出整场‘总裁夫人带球跑、三年后遇到天才宝’的大戏,再结合总裁前阵子闪婚的事情,不由得大脑宕机片刻,咂咂嘴,小声感叹:有钱人的家事可真复杂。

吃瓜归吃瓜,秘书的效率无疑是一流的,调出近几年的流程表和各类新闻,迅速浏览并筛选,没过半小时,便把整理好的文档发到赵淖手机上。

赵淖第一时间打开文档,从头到尾仔细地看,确认没有跟自己记忆不吻合的地方,即使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联系过的人,也大都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无论是从时间还是从事后联系来看都没可能有任何暧昧关系——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扔下手机,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松懈些许,释然地坐回沙发上。

还好他的另一人格只是渣男,不是到处沾花惹草的海王。否则只是想到自己会不检点地跟各种人睡觉,赵淖就难受得浑身不舒坦。

“渣归渣,眼光倒挺好,”他低声嘟囔一句,“能跟夏柯在一起,算你祖坟上冒青烟了。”

停顿片刻,赵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另一人格应该跟自己同属一个祖坟,于是默默地闭了嘴,走去地下的酒窖挑了两瓶烈酒,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杯。

……

停止了魔法研究准备下楼烹饪晚饭的夏柯,在客厅的驼绒毯上捡到了某位睡得七仰八叉的富豪。

“什么情况,”夏柯震惊地顿住脚步,“灵魂裂痕还有酗酒的副作用吗?”

原本乖乖呆在二楼房间里的小老鼠闻言溜出来,睁着豆豆眼,好奇地从栏杆间探出脑袋。

赵淖听到他的声音,张了张嘴,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他喝得烂醉如泥,模样倒显得颇为乖觉,整个人懵懵懂懂的,被夏柯扶起来,就条件反射地握住他的手腕,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

夏柯有点无奈,侧头看看赵淖,确认他已经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便放心大胆地用了魔法,挥手让地上乱七八糟的酒瓶飘回桌面,自发自动地排成一排,顺便用清洁咒把地毯上残存的酒渍收拾干净。

“谁被昨天的绑架吓到了吗?”他自言自语,伸手拍拍赵淖的脸颊,见他没反应,无奈地叹口气,只好扛着他往楼上走,将他安置在卧室中,指尖微晃,把赵淖身上的正装变形成柔软的睡衣,又为他盖好被子,转身走向自己房间中的魔药室。

正好赵淖喝醉了酒,他先前为了避免暴露身份而否决的许多灵魂治疗方案倒是可以重新派上用场,夏柯脚步轻快,心中默背灵魂治疗魔法所需的咒语和各项材料,完全没考虑过赵淖喝醉酒这事与自己有关的可能性。

前前后后搬了好几趟,指挥着各种材料、卷轴和魔法元素训练有序地往主卧飘,夏柯动作利落,将赵淖周围摆成了个大型魔法现场——但凡赵淖还清醒都会怀疑自己被绑架成某种诡异祭品的那种。

好在喝醉了的赵淖配合度几乎算得上是百分之百,让抬手就抬手、让仰头就仰头,就连递给他一杯味道恶心的魔药,他都能皱着脸不情不愿地喝进嘴里。

治疗过程超乎想象地顺利,等到最后一句咒文念完,赵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金色魔法光晕,缓慢陷入沉眠。夏柯伸手,检查了下他的灵魂状态,昨日还支零破碎的灵魂体,如今已愈合大半,余下的部分也变成浅浅的伤疤,只要之后悉心养护,再加上各种凝练灵魂的珍稀魔药,不出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夏柯快乐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关上赵淖房间的门,愉悦地盘算着晚上要吃些什么,他溜达着往楼梯下方走,走到一楼,目光落在刚用清洁魔法弄干净的驼绒毯上:“……”

三只小老鼠滚在一起,互相甩着尾巴,玻璃酒杯被他们团团抱住,里面没喝完的酒已经空了大半,小老鼠砸吧砸吧嘴巴,叽地打个酒嗝。

“先是擅自离开家差点出事,然后又喝酒,你们这是到了叛逆期吗,”夏柯气鼓鼓地捋了把头发,弯腰去捞醉醺醺的小老鼠,“我今天晚上一定要把你们塞进醒酒魔药里多泡一会儿!”

小老鼠们尖叫着爬起来,东倒西歪地躲开夏柯的手,爪子指着夏柯:“吱吱!吱!”

汤姆猫!你今天别想抓到我们!

夏柯崩溃捂脸。

小老鼠们左突右奔,绕着桌脚晃来晃去,边跑边吱吱叫唤着挑衅汤姆猫,夏柯满脸黑线地看着他们闹腾,无奈地叹口气,伸手念出几句晦涩的符咒,小老鼠们瞬间四爪悬空,不甘地耷拉着耳朵和尾巴,被夏柯抓在手心。

随手拿了根筷子变形成竹筐,里面铺了张柔软洁白的餐巾,把小老鼠们安置在内,夏柯屈指蹭蹭小老鼠的耳朵:“乖乖坐着别动,我去给你们配置醒酒魔药。”

尽管嘴上说的严厉,夏柯还是往厨房走去,准备把醒酒魔药掺在奶酪蛋糕里喂给小老鼠们吃。

坐在竹筐里的小老鼠们面面相觑,下一刻,为首的那只拎起旁边的餐刀,其他两只则努力往前跳,让第一只小老鼠能够踩着他们跃到夏柯身上:“吱吱吱!”汤姆猫,你的死期到了!

被赵淖醉酒后安静又听话的形象迷惑,再加上对三只小老鼠实在提不起什么警惕心,直至被餐刀划上脖颈,夏柯才意识到自己被鼠子攻击了。

他哭笑不得地转过头,抢过餐刀,拎着小老鼠的尾巴把它抓起来,另一只手放下餐刀,顺便把另两只老鼠也拎到一起。

“你们的奶酪蛋糕没有了,”他歪头看着还在龇牙咧嘴的小老鼠,伸手戳戳他们的软肚皮,“走,跟我上去泡醒酒魔药去。”

作为家中常备的魔药之一,夏柯的魔药库存中还有一大罐醒酒魔药,都不需要熬煮,直接把醒酒魔药倒进碗里,然后把三只不断挣扎的小老鼠塞进去。

“吱吱!吱!”狡猾的汤姆猫,勇敢的杰瑞鼠不会屈服的!

小老鼠破口大骂,骂了一半,被蒙头灌了一大口醒酒魔药,吱了一半的声音瞬间收回,睁大眼睛,怂唧唧地缩成一团。

显然都想起了他们喝醉了酒后干了些什么,小老鼠们互相看看,然后齐齐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夏柯。

夏柯淡定地:“罚你们一个星期不准看动画片。”

小老鼠们自知犯了错,也不敢反驳,蔫嗒嗒地点点脑袋,爪子比比划划:“吱吱?吱?”你的脖子没事吗?要不要抹点药?

夏柯伸手抹了把后颈,瞧见些许血渍,不在意地用魔法清理干净。

无论是练习魔法的过程中,还是后来去妖精乡历练时,他都受过各种危险或怪异的伤,分体、昏迷、变异成软泥似的史莱姆……这点伤痕在他眼里连小伤都算不上,连处理都懒得处理,随手一抹便转身离开。

“你们再泡一会儿,我去做饭,”他啧一声,“下次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偷喝酒,小心我把你们塞进醒酒药里泡上一天。”

整晚闹闹腾腾,饶是夏柯都有些心累,也没了烹饪的兴趣,简单地煮了碗意面,又给小老鼠们蒸了三个小笼包,草草吃完便埋头研究起能够稳固灵魂的各种食物配方。

第二天,早早醒来的赵淖,意外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宿醉的不良反应。

他低下头,摩挲着自己从没见过却意外很合身的睡衣,沉思片刻,果然没能回想起昨晚的任何记忆,脸色不由得更加严肃,倒也没慌张,只是有种尘埃落定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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