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告别之后,菲琳登上了马车离开,而科恩则乘着小舟顺流而下。
他们俩这次会面,本来是要商议一些很细节的东西,但很不巧的被科恩的突事件打断,最后只得匆忙结束。科恩的告辞与其说是仓促,还不如说是带着慌乱,这一点,不但科恩自己很清楚,菲琳也是心知肚明的,但她没有点破,因为她对自己的夫君有信心,对科恩,很多事情只需要一个提醒,点出症结所在就够了,他自己会找到最恰当的解决方法。
或者在旁观者的角度,菲琳这种处理手法很不负责任,在时间如此紧迫的关头让科恩离开,至少是一种对斯比亚的不负责任。但其实,斯比亚现在要面对的只是上族,而整件事情还处于与上族的交涉过程中,给科恩适当的时间和空间去考虑问题,这对斯比亚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一个思维混乱的领,绝对无法为大家争取到一个光明的未来。
很明显,科恩身上出了大问题,任何人都很难想象,就在一场面对面的、完整的交谈中,自己居然会丢失一段记忆,而且还不一定是丢失,有可能是神智根本就没触及到这段经历。科恩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染上这个毛病……但是,它现在却真的存在!
这是精神疾病?还是魔法影响?如果说是精神的话,科恩找不出任何可能,倒是魔法影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但是那种剧痛又是怎么回事?!这间歇性作,一次比一次厉害,而且作时机很不寻常,联系刚才的那次猛然作,与其种病症,还不如说是……还不如种身体的自抵抗。
“抵抗?”想到这里,科恩低吟一声:“妙不可言啊!”
那么,这到底是自己的原因,还是在暗地里玩出的花样呢?
再高明的医生,也不一定能对自己进行诊断,况且还是这种牵扯记忆的问题。可如果这种变化真是玩的把戏,科恩也不一定能够驱散——这里可以引入一个很晦暗的假设,即:科恩身心上的变化是跟随的提议而作,或者说,黑暗魔王之所以会见科恩,就是为了确定他真的处于这个状态中,然后才有了让科恩组建第三信仰的提议。
如果没有间歇剧痛的话,这一切看起来是多么合理。但遗憾的是,他找不到任何有关的线索,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连解决这种事情的**都渐渐的淡了下去。
几乎不可察觉,一种平静感侵袭上来,令科恩的思绪放慢了,情绪也渐渐的平复,那些愤怒和疑惑淡薄下去,他感觉很舒适,仿佛很多东西都不再重要……不得不说,在存在巨大危机感的时候出现这种倒退,这种状态很玄妙,甚至算得上精彩绝伦,有点类似明知道自己应该起床,却又要继续睡下去的情形,而且继续睡下去的念头占了绝对上风。
紧接着,一个冷战让科恩惊醒了些,警惕心头涌动着,让他触摸到了一个方向。想想看,他的意识现在出了问题,无法独立解决,却又无法跟别人交流、寻求帮助。换了其他人类的话,可能真的就此沉沦了,连思考的核心都被异常状态包裹着,还有什么希望找到解决方法?但很不巧的是,科恩这个人,在灵魂和**上都跟一般人类有些差别。
一般说来,主管思想的是灵魂,**是灵魂的载体,如果某一方面出现问题,另一方面必然受到连累,最后一起消亡……但是科恩知道,自己并不完全遵循这个规则,因为他的灵魂不像别人那么单纯,即使是在现在这个状态下,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
集中所有的挣扎与不甘,科恩冷笑了一声。
笑声未落,似乎就有额外的重量落到了船上,华丽的精灵小舟猛的向下一沉,无数晶莹的水珠在周围弹起,像帘子一样把小舟包裹起来——这一幕,被远远护卫科恩的联络部官员看到,有人刚想动作,就被老资格的长官阻止了。
“那不是敌袭,而是夜星自己施展的魔法屏障,也是他给我们传递的信号。”来自皇家近卫队的长官接着命令:“扩大防御圈,隔绝一切外部刺探的可能。”
皇家近卫队是一种传说中的人物,他们的话是不容置疑的,因为这些精英早已无数次的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所以,这个新型防御圈在很短时间内就扩大了一倍多,全部节点都是由最优秀的法师主持,绝对直径达到了五十里。在这个安全距离上,外人要想刺探小舟上生了什么是不可能的。
“人这一辈子,总要经历些不平凡的事情啊,”科恩平躺在小舟上,看着魔法屏障之外模糊的天空:“好吧,就让我们来进行一场华丽的自我批评!”
忽略这句话里的其他元素,科恩说的是“我们”!
然后,科恩的右手伸向自己的胸口,手指微张**肌肤,在一声嘶吼中,他用手从自己的身体里拉出一团蓝色光球,一脱离血肉之躯光球就鼓胀起来,在空中变成了另一个科恩!这个装束和型都怪异到极点的科恩被摔向小舟另一头,丝毫没有什么风范可言,他软绵绵的在船舱中翻滚了一下,然后就懒洋洋的蜷坐在了船头——很惊人的变化,因为在离手之前这个科恩还只是虚幻的影像,而在脱离本尊的手掌之后,他就具备了真实的形体。
而且不只一个,在很短的时间内,躺着的科恩已经接连用手抓出了第二个、第三个“科恩”开,面貌神态各异,甚至在最后还拉出一个少年形态的“科恩”!
算上躺着的本尊,现场一共有五个科恩,从装束到神情都差距甚大,把这艘精灵小舟给挤得满满的。幸好这一幕怪异景象没被人看见,不然解释起来就得费口舌了,因为这种场面不是用“秘传分身术”之类的藉口就能蒙混过去的,本尊科恩的右手鲜血淋漓,胸口血肉模糊,谁家的分身术是这个风格?
一件事情或者一个场面,难以理解并不代表无法解释,只要当事人能明白就行,况且在科恩·凯达身上出现这种事,真不值得大惊小怪。
从一出现开始,穿着贵族礼服的少年科恩就是一脸的急切,他蹲到本尊科恩身边,先掬水洗去他手上的血迹,再擦拭着他额头流出的冷汗,但其他“科恩”就没有这么紧张,其中一个只是冷眼看着,另一个脸上挂着嘲笑的表情,船头那个则是完全没有反应。
本尊科恩沉寂片刻,又扫视了其他分身一眼,这才开口:“我病了,是心病,而且很重。”
这场面很诡异,也很容易混淆,因为看起来每一个科恩都是真实的,每一个科恩的神态和气质都不可模仿……但是,谁能真正做到呢,让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脸对脸的交流?这可不是在对镜子里的自己说话!
“我来晚了,真是抱歉。”白光闪耀,另一个虚幻的应向站在小舟翘起的尾部,也就是位于正牌科恩的头顶上方,轻声笑着说:“难得一见的场面啊,不介意本人当个观众吧?”
“关你屁事!”冷漠的科恩扫了虚影一眼,不怒自威:“滚回你的空间去。”
“不要这样冷漠嘛,撕裂灵魂要忍受巨大痛苦,他有这等勇气和毅力来做,一定是遇到了很大的难题,而我呢,虽然不一定能帮上忙,但说不定能提供一些资料,就算提供不了资料,也可以把这个撕裂灵魂的伟大事件记录下来啊!”虚影伸手在自己脸部一阵猛揉,“现在怎么样,你们大概能就收我这个观众了吧?”
一抹,头变成黑色,一揉,眼睛变成黑色,再一乱搓,这虚影已经把自己的脸变成科恩的模样,而且是最忠厚老实的科恩。不得不说,他这个寻求认同的行为很无耻,但在几个正牌科恩面前,他这种无耻又排不上号。
“如果你听了,你就会背负上无尽的义务和责任,”冷漠的科恩回答:“你能做到?”
“当然。”虚影点了点头,语气中充斥着一种无奈和萧瑟:“对我好一点没坏处,我的诞生是科恩的错。站在杀戮之魔的角度,我是多余的,如果离开科恩的身体,等待我的就是消亡。作为一个依附科恩才能存活的魔法生物,我现在没有其他选择。”
“哦,杀戮之魔也有今天,”面带嘲弄的科恩接过话:“先叫声哥哥来听。”
“要有礼貌,按传统,我比你的年纪大,而且善意的提醒你,我并不是杀戮之魔,我只是杀戮之魔的记忆复制,”虚影摇了摇头:“本尊阁下,至于吾的去留,你怎么说?”
“香蕉你个西瓜!”本尊正看着少年科恩给自己包扎伤口,显然是没有什么好心情:“先找出原因再说!”
“没有问题!鉴于目前混乱的书面,我提议由我来主持这个会议,各位不会有任何异议吧?”杀戮之魔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既然大家都要依靠本尊存活,那么帮助本尊解决难题就是大家的义务,具体的情形大家都很了解,那么现在就先帮本尊找到这个病因吧!”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心急,难得出来一回,”蜷坐在船头的怪异科恩懒散的说:“看看,秘传分身术的真实身体,独立的灵魂人格,简直是再舒服也没有了。说起来,我要感谢那个生命守望者,如果不是他传授的灵魂撕裂,我可没机会独立出来。”
“你不说话我都忘记了,我的印象中没有你的存在,”杀戮之魔上下打量着怪异科恩:“笑脸的是科恩邪恶的一面,冷脸的是科恩平静的一面,嫩脸的是科恩少年纯净的一面……但是你,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怪异科恩瞟了一眼杀戮之魔:“自来熟的宝贝,其实每个人都有这一面,你可别轻易触动,否则本尊心念一动,你这个单纯用来承载记忆的家伙就会灰飞烟灭,我想你不会那么愚蠢,非要把自己到被灭口的位置上吧!”
“你不用提醒我,这只是个纯意识层面的交流,别人看不到也听不到我们,如果不是出于本尊的意愿,我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杀戮之魔平静的回答:“但我们没有必要就主导权进行争论,本尊的状态现在不稳定,而大家是本尊各个阶段和层面的自我意识,分裂之后还能进行各种思考推理,只要我们的意见汇集起来,大概就能为本尊阁下尽义务了。”
“你们就别在意细节了,”少年科恩抬头说:“本尊现在很危险,我们要抓紧时间。”
“亲爱的少年,不用那么紧张,”怪异科恩说:“我们已经独立出来,不受那种症状的影响了,另一方面,有我们的独立存在,分担了一些状态,本尊也能保持一定程度的清醒,因为我们和本尊的联系并不是这种症状所能预料的,它还没有这么高端。”
“那么我们的交流,会被幕后的黑手察觉吗?”少年科恩问:“假如这是个阴谋的话。”
“资料库,”笑脸科恩打了个响指:“解释给这少年听。”
“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在前面加上‘请’?”杀戮之魔有点无可奈何:“少年,我们是本尊的一部分,确切的说,我们是科恩灵魂的一部分……当然,我的位置比较尴尬……一个灵魂的自我交流,就像思维一样不可琢磨,能力再大,管天管地,你管得了一个灵魂的思索?”
“你们这群混蛋!还有心情玩学术!”本尊骂了一句:“别装了!我知道痛楚是你们干的!”
“冤枉,”冷脸科恩说:“至少不关我的事。”
“也跟我无关,”少年科恩一脸茫然:“我还不清楚这件事啊!”
“想知道的话,拿来那份密件不就好了?”笑脸科恩对本尊说:“我们不太受影响,就意味着你也保持了足够的判断力,而且在合为一体的情况下,我们并不清楚事情的始末。”
“我坦白,痛楚是我干的。”杀戮之魔点头:“因为你的意愿,我一直依附你而存在,而不是被你吞噬,但我的一部分终究不是属于你,长久以来的警惕性得以保持,所以我察觉到了异样,但是我没有能力提醒你,只能把这种不安传导给你,最后由你自己导致了痛楚。”
“之后再找你算账!”本尊再幻化出一个分身,去岸边拿取密件。不过一会儿,分身就取回了需要的东西——不得不说,菲琳的考虑很周详,那是一个防水的包裹,里面不但有信笺,而且有记录声音的魔晶石。
“我有个预感,”看着本尊拿出魔晶石,笑脸科恩说:“接下来的事一定很好玩。”
“但愿如此。”本尊向魔晶石中注入一丝魔力,轻柔的光芒从晶石内部亮起,菲琳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觉得,上族允许你组建信仰,是不是也有这个因素在里面?”
小舟上没有人说话,都在仔细聆听着,因为连杀戮之魔在内,谁都没有听到过这句话。
“你上一次真正的冲动是什么时候?你比最苍老的祭司还要冷酷平静,你的情感几乎是凝固了,除了一些习惯性的执念之外,你的身躯还装着什么?”
“是的,你经营帝国,爱护家庭,但与其说这是情感,还不如种习惯,你习惯了在国事上斤斤计较,你习惯了维护身边人的利益……”短暂的停顿之后,菲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以前最喜欢的琴伦小公主,除了已养成习惯的那些爱护行为,夫君你做出什么新的逗她开心的事情了吗?斯比亚不久前法定了女儿节,你为什么没有想起给她礼物?”
“告诉我,夫君,你最近喜欢上什么别的东西了吗?看什么人顺眼了吗?你觉得最有价值的东西,无论人或物,是否依旧是记忆中的那些?”菲琳的语音变得很轻柔:“想想以前,科恩,跟所有的男孩子一样,你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感兴趣,你喜欢挥舞宽大的木剑,即使不能使用魔法,你还是孜孜不倦的研读着魔法书籍,可是现在呢?要知道,当你真的喜欢一样东西的时候,你不会用任何藉口去疏远它的……”
“噗!”的一声,魔晶石被捏碎了,本尊一脸严峻,都不觉得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