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尾声

“到海边去!即刻就去!”武后由于激动,声音也颤抖起来。

“母亲,可是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十二年……”太平公主疑惑地望着武后,但当她一接触母亲一双灼灼的充满期翼的眼睛,忽然又想起薛绍来了。她叹息了一声,轻轻道:“是,就去大海边。”

一层一层的海浪泛出诡异神秘深深浅浅的赭蓝、蔚蓝、淡蓝、浅绿……一直铺到辽阔的天际……和着海风呼啸的声音,武后颤抖的声音在苍茫的大海上空飘荡……

“恪――”

“李恪――”

……

终于,她跌坐在沙滩上失声叫道:“恪!你竟如此狠心!不等媚娘来――一个人走了?”

忽然,她又停止了流泪,将手往眼上抹去……

夺目的日光下,一颗咸咸的水滴一闪一闪眨着眼睛。永徽四年二月初二以来自己已经很少流泪,自从李治、岑风离去,眼睛似乎已像干涸的泉眼一般再也不曾淌出过一滴清泪,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个大浪打来,她“扑”地一下跌在地上,当她挣扎着要爬起来时,忽然阳光下不远处有个在一闪一闪的小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疑惑地靠近去,却发现那是一枚玉簪。

好熟悉的东西哟!

武后迟疑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于是那支精美的簪子就躺在她已显得苍老的手心里,泛出莹润的光泽来。忽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颤抖的手将簪子翻转了过来,果然在下面发现了一个字――“恪”。

恪!

她的眼泪终于倾泻而出。

恪!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啊――一个几乎萦绕了自己七十年的名字!想起来就会在心里暖暖地痛!

他真的来过这里了吗?

泪从空洞的双眼缓缓淌出,她将簪子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双眼向大海的尽头望去……

在那里,远远地矗立着一人一马。

微微的海风漫卷起男子雪白的衣袂在空中飘舞,那如雪般莹透又如雪般纯净轻盈的白浸润了大海的碧蓝,微微泛了些紫,远远望去,犹如氤氲薄暮中一支淡紫的丁香或者是一朵在风中摇曳起舞的百合花――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飘渺和不真实感。

因是侧面,看不到白衣男子整张的脸,但却恰到好处凸显出他生动俊朗的侧面。

凛凛拂动的黑发就像是一扇蝴蝶的羽翼,翕动开合之中衬托出一张使人过目不忘的脸。他微扬的剑眉下是一双灼灼生辉的星眸,那双眼因沉邃了太多的思绪,变得深不见底;悬挺的鼻梁下沉静的唇吻微微抿着,仿佛晕染了玫瑰的甜蜜,饱满而红润;他的脸色如大理石般泛着微微的白,使人联想到他是不是大病初愈或是刚受过什么打击。但――他是健康的!是生机勃勃的!他是那种使人见之就会感到有一种暖暖感觉的具有强烈诱惑的男子!而他的气质已经冲脱了相貌带给人的强烈印象,使他既是在千百人中也会如鹤立鸡群般脱颖而出!

悠扬的笛声从男子唇边的玉笛潺潺流出,飘荡在碧蓝色的空气中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暖暖感觉。

吹的是什么?

《阳关三叠》。

船就要启程,白衣男子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叫道:“等一下。”说着就从船上跳了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从头上拔下了一枚玉簪。那支簪儿在日光下通体晶莹润泽,泛出烁烁的光华来,只见光洁的玉身刻着一个古雅的“恪”字。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俯下身子,掬起一捧土……

夕阳如血,染得那白衣男子身上尽是金子般的光泽,他的脸在飘舞的黑发下显得沉静而专注,一双星眸闪烁出灼灼的光泽。

埋下那枚信物,他站起身,又贪婪而满含深情地遥望大唐万里江山,嘴里喃喃道:“大唐数十年的辉煌就要渐渐拉开帷幕,而我即将离开自己深爱的国土,但这一颗炽热的心是永远不会变!而我也将在不远的将来故地重游……”

一片金色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衣袂上,使得他身上也染了一片阳光。

……

武后一面把簪儿贴在脸上,一面静静地想心事,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但眼泪却止不住地从苍老的面上跌落……

回到上阳宫,人们发现一向阴郁沉默女皇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她将雪白的长发重又盘到了头顶,梳起大唐最盛行的半月髻,金钗玉佩精心修饰,并穿上自己最喜爱的衣衫。然而她已经看不到自己光彩照人的模样,因为,自从那天从海边回来,她就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了。人们经常看到她躺在床上面上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嘴里似乎还叫着什么“可……”

她就这么无声无息躺着,一如一枝已经没有生命的树,但面容的甜美滋润又不像是濒死的人,以至于人们总是怀疑她是不是一直在睡着。

太平公主望着病榻上已经沉入弥留之际的武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轻轻退下。

“成王来了吗?”她问侄儿李隆基。

李隆基为这一句话感到莫名其妙:成王李千里――郁林王李恪的长子,虽说也是皇族宗亲,但论远近还轮不到他来啊。

“月儿……”武后叫道。

太平公主赶忙走了过去。

“传本宫遗言……”

啊!她自称“本宫”,就是承认自己太后身份!曾经雄心万丈地要开天辟地做一番只有男儿才能做得到的事业,可把自己千辛万苦开创的大周就这么拱手让与李唐子孙,她现在又自称“本宫”,此时心中又是何想?

“传本宫遗言……废“则天大圣皇帝”帝号,以皇后身份与先皇合葬一穴……在墓前立无字碑,一生功过由后人评说……赦免除长孙无忌外本宫生前所有仇人……”

“母亲……”太平公主哽咽了起来。

“不要难过……”武后面上露出一抹微笑:“我终于解脱了……”

半晌听不到动静,众人皆惊恐朝榻上望去,李隆基有点害怕,就悄悄推了推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凑近去,但见武后脸上现出了只有少女才会有的红晕,她浑浊的双眼迸出了一星喜悦的光芒,低低道:“月儿,他来了……”

就见武后一只手撑着床榻,另一只手尽力向前伸着,似乎要极力握住什么东西……

“母亲……”太平公主惊叫道。

随着她这声惊呼,就见武后的手猛地握住了,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低低道:“我……来了……”随着这一声呼唤,她的身子猛地一颤,随即缓缓朝后倒去……

太平公主惊叫一声,就见武后本来紧握的双手渐渐摊了开来,一缕柔和的光晕喷射而出。

众人将疑惑的目光都投在武后手心上,在那里――一枚莹润光洁的玉簪儿正透出了夺目的光华。

太平公主缓缓伸出手去,将武后双目轻轻合上,又把她的手用力握了握,那枚簪儿就永远躺在了她曾经温暖湿润的手心里。

遥远的天际似乎又传来了婉转悠扬的《高山曲》……

“姑姑,哪里来的琴声?”李隆基疑惑地问太平公主。

若有若无婉转悠扬的琴声潺潺如流水般在虚无缥缈的空间里流淌,而此时空旷的大殿里除了垂首肃立的宫女和哽咽饮泣的皇亲外,并没有行动之人,更不用说用来那演奏的古琴了。

琴声自何处而来?

“摔碎瑶琴凤尾寒,子期不在对谁弹!春风满面皆朋友,欲觅知音难上难。”循着这如音乐般动听的声音望去,太平公主面前远远地出现了两个少年。

透过薄薄的晨曦,太平公主看到吟诗的是位年约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只见他端坐在一架陈红的古琴旁,他随风翩飞的衣袂仿若团团飘舞的白蝶,有一种虚无缥缈的空灵感,而他漆黑如缎般的长发在身侧丝丝缕缕浮动,衬出一张沉静俊朗的脸。婉转悠扬的琴声中,他微微抬起了脸,于是太平公主看到他亮如星辰的双眸朝身侧流淌出暖暖的笑意,他的身边正站着一位红衣少女。那少女大约也只有十五六岁,有着和他一般明润高贵的脸,而此时少女一双明澈的双眸朝少年泛出潋潋的秋波来,缓缓靠过去,一只手轻轻扶在他肩膀上,另一只手儿一扬,一星温润的光华在掌中隐隐闪烁……太平公主看到――那正是一枚玉簪!她下意识地去看身边武后的手,只见她的手仍牢牢握着,但拳头似乎已不像刚才那般大。太平公主迟疑了一下,但终于没有去拨开武后的手,去探寻那个令自己十分困惑的迷。等到她又抬头朝空中望去时,白衣少年、红衣少女都已仿若云雾般消散……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