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尧眼神澄澈似雪山上的湖波,诚挚的看着怒火中烧的徐栢。
但他做事确实不地道,不管如何骗自己要理直气壮,他最后还是先心虚了下来。
陆尧将徐栢被自己单手箍住的两只手腕分开,按在透着些凉意的竹木上,然后双手手指嵌入他的指缝间,与他十指紧密相扣。
他泄气一般的伏下身子,将头埋进徐栢的肩窝里,语气懊恼,“徐小栢,你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嘛。”
陆尧这番动作,徐栢只是冷眼旁观,脸上并不为之所动。
而肩窝处毛茬的刺感则让他有种不真实感,何时起,陆尧竟也会对他这般。
徐栢缓慢的闭了闭眼,薄薄的眼皮掩下了那抹一闪而过的隐忍之色,半响,他才又睁开双眼。
漂亮的眼睛像透明的琉璃珠,藏在冰河之下,却被破冰的阳光直射而过,泛起流光溢彩的斑斓。
徐栢心里的确又产生了片刻的动摇,但他很快就将它压制住了。
他向上微抬头,一截细白的脖颈像优雅的天鹅一样弯出漂亮的弧度。
他已经不知道该不该再给陆尧一个机会,或者再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他就算能够下定决心给出一个机会,但他却无法肯定陆尧不会辜负。
如果随手将他给的机会丢弃,就像弃之如敝履,那结果便是他只身奔赴地狱,身处于万劫不复之地。
徐栢敛目,他不想再做傻透顶的那个人。
所以还是别了吧。
徐栢与陆尧无限靠近,远远望去,两人仿佛正交颈相靡,亲密无间。
在陆尧耳边响起的略微沙哑的的声音缥缈虚幻,又有一种直击人心的沉闷。
徐栢喃喃叹道,“陆尧,我只有你了啊,但你也没了。”
徐栢心里虽然千转百回过,但终究还是将这句似怨非怨的话说出了口。
陆尧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呆愣了一下,然后他慢慢将身体又抬了些起来,
徐栢这会儿脸上是笑着的,嘴角微弯。
只是那个笑,陆尧不管怎么看,瞧出来的都是苦意。
“徐小栢,你。”
陆尧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似乎一直忽略了一个问题。
哪怕他待徐栢再好,徐栢心里也容易因为一点点细微之事而别扭的啊。
他怎么能够忘了,徐栢是没有了父母,被寄放在他家里的小孩儿。
可偏偏他忽视了这样重要的一件事,甚至还一厢情愿的以为,在他的疼宠之下,徐栢应该活得很开心才对。
他的那些宠爱,明明微不足道。
“不想笑就别笑了。”
陆尧轻叹了一声,俯身小心翼翼的亲吻几下徐栢透薄的眼皮。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徐栢无视了陆尧的道歉,他嘴角仍向上翘着,勾出微笑的弧度。
陆尧亲吻完他的眼皮后,再起身时,徐栢又继续保持之前那样的表情瞅着他。
陆尧心间隐隐抽痛,他真的不想看到徐栢这个表情。
好像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
“徐小栢,我还在呢。”
陆尧虽这样说,但徐栢并未给他什么反应。流星小说网更新最快 电脑端:https://www./
他头微仰,眯着眼睛朝头顶的玄梁望去,眼底深处是孤身屹立于废墟之上的荒芜跟寂寥。
他在心里哂笑,陆尧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体会一次他这种痛楚吧。
亏他之前还曾说出那般幼稚的言语。
徐栢想,他为什么会喜欢陆尧呢。
也许就是因为他对他太好了,才会让他忍不住抓紧了他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最后它还是断了啊。
他很努力很努力过的,死死的拽着,生怕它会断裂。
可救命稻草这种东西,它太脆弱了,他拽了十几年,终于还是将它越拽越细,最后“嘣”的一下断裂开。
如今就算救命稻草蹦跶着自己再跑回到了他的手里来,又能如何。
它断开的那次,随之一起的便是他也跟着掉进了那处深不见底的崖底,它再回到他手上,也没有什么用了啊。
他能上去嘛,阴冷可怖,寒风肆虐的崖底,他却只可怜兮兮的握着一根被扔了下来的断草,他上不去啊。
“徐小栢。”
陆尧下颚绷紧,俊美的侧脸呈出一道锋利的弧线,他看向徐栢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
他不能继续放任徐小栢这样下去了,他感觉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可控范围。
太不对劲了。
身体竖起的警戒线开始在徐栢的脑海中疯狂叫嚣,徐栢释放出去的神思又缓慢的重新聚拢回来。
他的视线再一次与陆尧对上。
看着陆尧严肃的表情,徐栢不解的眨了眨眼,他走神的瞬间,发生了什么变故?
如果没记错,该生气的那个人应该还是他才对。
徐栢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刚陷进自己的臆想中时,心里产生过一阵激烈的波荡,而那股波荡又正好呈现在了他的脸上。
“徐小栢,你现在的情况不对,改天腾出个时间,咱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好吗?”
陆尧说话声音闷闷的,如同敲响的古钟半途受到了强力阻碍,余留不成音的声。
尽管陆尧现在心情还未平复下来,可他面对的是徐栢,于是他就算怀有再大的脾气,都要竭尽忍下来。
他生气的时候,可以迁怒很多人,唯独徐小栢不行。
陆尧这会儿格外憎恨自己的大意,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徐小栢的多疑敏感。
以后,他一定要牢记,跟徐小栢的相处要更加小心才行,直到徐小栢那些不健康的思想扭转回来为止,不然太容易踩雷。
那些都是毫无预兆的雷,不知道在哪一刻就可能踩中,然后“砰”的一声响起来,四下炸裂成花。
也怪徐小栢伪装得太好。
他早应该想到的,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跨过那个坎,但他怎么就偏被他给自己贴上的那层皮蒙蔽了呢。
陆尧眼底变得深邃,好像万里之下的深海,诡谲森寒。
徐栢把那些事埋在心里这么多年,恐怕已经不仅仅是立在心口的尖刺,而是扎进了心头的软肉里。
生根发芽,蔓延覆盖,整颗心怕都被狰狞的荆棘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
徐栢又闭上了眼,卷翘漆黑的睫毛像展翅欲飞的蝴蝶,在日光下,有种不顾一切只为疾飞的生命美感。
陆尧说的话,他恍若未闻,只刹那之息,他就又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十三岁那年,他的家没了啊。
他还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暖和,金色碎光洒在花园的蔷薇花上,那是令人心生虔诚的漂亮。
本该很美好的一天,他穿上了母亲曾为他精心挑选的小西装,并在衣领处打上了一个领结,尽管那个领结歪歪扭扭的,但他仍觉得好看。
然后他乖巧的坐在了客厅里,满心欢喜的期盼着父母的归来。
但他没等到他笑意盈盈进门的父母,来的人是风尘仆仆的二叔。
他快速走到了他的面前,脸上难过与担忧不断交错着,裹挟着屋外的阳光带给了他一个无法承受的噩耗。
那一天,他的世界轰然坍塌,所见之处,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与此同时,徐家内乱不断,忙得几乎脚不沾地的二叔顾不上他,于是父母后事刚料理完,心神恍惚的他就被带走了,被安置到父母的朋友家里。
一颗剔透的泪珠在徐栢眼尾处凝结,停在展翅欲飞的睫羽上,美轮美奂。
陆尧神色难看的抿唇,伸出青竹挺秀的中指将那颗泪珠轻轻拭掉。
但晶莹的泪珠带着的滚烫热意,不仅残留在了他的手上,而且还一直燃到他心里。
陆尧恍然发现,他曾经的那些安慰,好像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徐小栢只是把他痛失至亲的心窒感藏了起来,藏得愈深,愈不显露人前,真正爆发时,席卷回来的疼痛便愈加深肌入髓,如骨裂皮炸一般惨烈不堪。
陆尧温热的手掌摸上徐栢柔嫩的脸庞,在上面反复刮捻。
徐栢又睁开了眼,刚刚那片刻的回忆,让他恍若大梦一场,此时眼眸尚存天真懵懂,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陆尧的心上,疼痛也开始蔓延开来,从胸口处一直到修长指尖。
这一刻,他好像彻身体会到了徐栢的痛。
他本是薄凉寡情之人,对徐栢的感情,他曾朦胧的感觉到些微,那也许能称为爱情,但更多的恐怕是责任与怜惜。
十几年前,他尚且无知,潜意识里,就给自己担上了一个责任,直到如今。
但此刻,那阵夹带着些微情爱的责任在不断发酵膨大,零星的疼痛逐渐转变为骇心碎骨的痛。
他在为徐栢的疼而疼,他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强烈的想让自己为他撑起一把宽大的□□,重新给他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
些微之爱终究成聚于河,陆尧的心剧烈跳动着,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这一刻,他真的彻彻底底的爱上了他面前的小王子。
不再是单纯的疼惜与责任,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些东西编织成了一张坚实巨大的网,将他完完整整的罩住。
他不想看见他再疼了。
他想让小王子无忧无虑的活在阳光下,恣意的,快乐的。
陆尧再次俯身了下去,薄热的唇贴在徐栢的嘴角。
“徐小栢,让我再给你一个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