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陆小凤的声音,小院的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影。
金九龄的鼻子都要气歪了,这个地方是他的秘密巢穴,周围有他的人把手,结果陆小凤却可以带人进出自如,陆小凤也就罢了,如今进来的这个人,却是短衫白绑腿,一副小饭店的跑堂的打扮,焦黄发黑的皮肤,再配上这身打扮一看就是市井中人。
这个人走路很慢,胸口上缠了一圈绷带,还杵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很慢,看起来好像受了伤,或者受伤初愈的样子。
“他是谁?”金九龄皱眉道。
陆小凤还没说话,来人却先开口道:“陆大爷好。”
这个人说的是官话,可是声音腔调却说不出的古怪,吐字生硬,连一个才学说话的小孩恐怕都要比他利落点。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广东人说官话。
金九龄一愣,皱眉道:“你是蛇王的人?”
那人朝金九龄狠狠瞪了一眼:“你不认识我了?”
陆小凤终于道:“他当然不是认识你了,他急着去杀人,怎么可能记住你这样的小角色。”
金九龄目光挪到这人身上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天,忽然惊道:“你,你不是死了吗?”
陆小凤道:“他原本是死了,可是没死透,又被救回来了。”
这个人居然就是当曰在蛇王住所外面那件小饭馆里的伙计,陆小凤和苏阳去见蛇王,就是由这个人带路的,后来在和金九龄手下捕头白头鹰鲁少华冲突的时候,被鲁少华杀死。
“你把这个人找来算什么?”金九龄冷笑道:“那天鲁少华做的是有些过分了,下手重了些,可说到底也是担心你和苏阳,而且这件事我已经惩治过他,你现在旧事重提有什么意义?”
陆小凤摇摇头:“蛇王住的地方很隐蔽,同样也很安全,他这样的枭雄,一定会把自己的老窝经营的如同铁桶一般。想要见到他,如果没有这个人带路,一路上他那些兄弟们是不会放任何人进去的,这一点你当然知道。”
金九龄的脸色微微变了:“我怎么会知道?”
陆小凤道:“因为那天你去过。”他指着这名伙计,道:“这一点还是苏阳提醒我的,你那天派鲁少华去蛇王的老窝找我们本身就是很不合理,鲁少华是外来的官差,和蛇王没有任何关系,两方见面只要稍微有点火星就会打起来,这一点你不会不知道。但孟伟不同,他是本地的捕头,必然和蛇王的兄弟熟悉,而你却偏偏派鲁少华而不是孟伟去,恐怕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和蛇王的兄弟打一场吧?”
“哼,这对我有什么好处?”金九龄道。
“当然有,因为这个伙计见过你,你派鲁少华到那里去根本不是找我们,而是杀他灭口。”陆小凤道。
“可我为什么要杀了蛇王?”金九龄反问:“像他这下的市井枭雄存在,对于城市的治安其实是有好处的。杀了他,城里乱起来,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任何地方有黑就有白,黑白往往是相互对立,又能相互辅助的一体两面,官差和草莽,几千年来从未分家。
“若是平时你当然不会。”陆小凤道:“可那时候你若是不杀了他,我和苏阳就会通过他的力量去寻找公孙大娘,相反,蛇王一死,我们就只能依靠你官府的力量,接下来找到的一切线索,都是你事先布置好,故意用来引导我们做出错误的判断。”
“你又在自作聪明了。”金九龄哈哈大笑:“蛇王不过是一城的混混头目,以我的身份,想要让他为我办事简直易如反掌,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根本不必杀他,只要稍微用一些手段,他就不得不听我的。”
“他不会听你的,因为他根本就是老实和尚的人!”陆小凤道。
金九龄双眼微微眯起:“什么意思?”
“佛像。”陆小凤道:“问题就出在佛像里!我们找到的几个佛像虽然看起来都是三色的赞布禄财神,但是实际上是有区别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佛像应该是代表了某种身份,我们找到的佛像其中有几尊的肚子里,有白色的赞布禄像,这是可以在烧制的时候就画上去烧出来。但是其中还有几尊,肚子里却没有白色的画像,而是纸条和字,包括你带着我们找到的那间小房子里的,和欧阳情房间里的。”
“那又怎么样?”
“佛像是密封的,不可能在烧制好之后再往里面塞东西,难道在几年前制作佛像的时候,就有人会料到今天的事情,并且放进了纸条,写上了字?”陆小凤笃定道:“因此可以断定,一切肚子里有能提供线索的纸条和字的佛像,都是近期伪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导我们的思路走向错误的方向,把一切证据指向红鞋子。”
金九龄沉默片刻,摇头道:“你这还是猜测。”
“当然,但是只要能证明你杀了蛇王,这一切猜测也就合理了。”陆小凤拍了拍那个伙计的肩膀,道:“偏偏这个人活了下来,鲁少华的链子枪的火候还差了一点。”
金九龄上前一步,对着那伙计沉声道:“你看清楚了,杀蛇王的人可是我?”
伙计盯着金九龄的脸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道:“我没有进房间,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的确看到这个人从蛇王大哥的房间里出来过。”他顿了顿,道:“就在陆大爷你和那位爷来之前不久!”
“你还有什么话说?”陆小凤道:“蛇王的武功我很清楚,若不是他猝不及防之下,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被人勒死!也只有看到了你这个老熟人,他才会没有任何防备。”
金九龄脸上神情变换几番,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陆小凤,你从哪找来个假证人来诬陷我?你说他是蛇王的手下,又有什么证据?”
陆小凤两根指头轻轻一挑,伙计胸口的绷带啪的一声断了,露出胸膛上。
正朝着心脏的部位,有一个已经结疤的伤口,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要命的伤口,任何人受了这一下也八成要送命,这个伙计还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
“你还有什么话说?”陆小凤问。
金九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朝伙计招招手:“你过来,仔仔细细的看清楚,那天你看到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我。”
伙计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到金九龄跟前,果然绕着金九龄身边仔仔细细的看了起来。
“看清楚了。”金九龄沉声道。
那个伙计用广东话叽叽咕咕的说了两句,说也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连陆小凤也没听懂。
但金九龄却好像能听懂一样,脸一沉,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诬陷我,找死!”
就在死字刚说出口,金九龄忽然出手,手中的折扇闪电般刺向伙计的胸口。
鲁少华的枪法不行,金九龄可不是鲁少华,他本就是天下数一数二的打穴好手,被他的折扇刺中胸口要害,不要说只是一个市井中的普通汉子,就是陆小凤也得丧命!更何况这个伙计本身就身受重伤。
杀人灭口!只要能杀了这个伙计,陆小凤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你”陆小凤的话还没有说完,金九龄的扇子已经到了伙计的胸膛。
那名伙计却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这个笑容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快要被人杀死的市井汉子的脸上。
他双脚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子已经朝后飘出三尺,轻功之高,居然比起陆小凤也弱不了多少。
金九龄万万没有料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有如此高的武功,下意识的跟上几步,手中折扇挥出,连点伙计上身十二处大穴,出手之间,折扇划破空气,带起嗤嗤的劲风,看起来就算不被折扇点住穴道,仅仅被这些劲风击中也要受不轻的伤。
伙计身形连续在晃动,时而用掌,时而靠着灵巧的身法,一一躲过了金九龄的折扇。
但招式还没有使完,金九龄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如果这名伙计真的有这么高的武功,可以躲过自己之前的一击,怎么可能会被鲁少华重伤?
他额头上的冷汗厉害就冒出来了,这几下动手已经落实了自己杀人灭口。
为什么要杀人灭口,这当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杀人不是罪,但没有杀掉那就是问题了!何况杀人的时候被人捉住了,那就是大问题了!
陆小凤朝前跨出一步,笑了笑。
金九龄一咬牙,朝后翻出,立在原地,寒声道:“你到底是谁?”
伙计笑了笑,伸手到脸下方搓了几下,撕下了一块面具,露出了一张笑嘻嘻的脸。
“是你!你不是死了吗?不可能,叶孤城怎么可能对你剑下留情!”金九龄大惊失色,这人居然是被叶孤城杀死的苏阳。
他很理解叶孤城那样的剑客,无论是什么原因,和另一名剑客动手的时候都绝不会留情,因为一旦留情,他们会觉得这是对于自己的剑和对手的一种侮辱,也正是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他才会请叶孤城去‘帮助’苏阳和陆小凤捉拿公孙大娘。
“因为他不得不留情。”苏阳笑道:“他不留情,死的就是他,他不怕死,但是他更希望能和另一个人公平一战。”
“谁?”
“这你就不必关心了,你还是先考虑考虑你自己吧。”苏阳笑了笑,朝小院外道:“几位进来吧。”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远远的传来,门外又缓缓的走进几个人,几个瞎了眼的男人,正是被绣花大盗刺瞎了眼的那几个在江湖中名声还不错的人,其中一个紫红面膛、脸上带着三条刀疤,另一个却是个锦衣华服、满面病容的老人,正是常漫天,和华玉轩的主人华一帆。
他们虽然站的离小院很远,但瞎子的耳朵总是特别灵的,尤其这些人的内功都不弱,小院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已经‘听’的一清二楚。
他们一进门,就下意识的朝金九龄的方向偏过头去,尽管他们都瞎了眼,可每个人空洞的瞳孔之中,都好像已经充满了怒火。
常漫天脸色铁青,恨恨道:“我与你相交数十年,想不到你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华一帆气得全身发抖,怒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若是真的明白这道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金九龄看着他们,一步步往后退,退到了一张椅子边,颓然的坐下,脸色灰白,嘴唇瑟瑟发抖,似已再也站不起来,再也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