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内良久都未有人应答。
“王答应?若是不介意,本宫便进来瞧你了?”安倾桃说着,轻轻推开了门,往里头试探地瞧去。
内殿里狭小,昏暗无光,所有的东西都是木质,已经发出腐朽的难闻气息了。
安倾桃不自觉缓了缓自己呼吸的频率,将门彻底推开,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那矮小的破木床上,躺着一位奄奄一息,面色发青的女人,看着能有四十将至了。
安倾桃心中一悸。
这不是刚进宫的答应么?年龄应该都在十六七岁啊,怎会这般苍老?
“王答应?”她不由减小了声量,靠近她,又呼唤了几声。
那面色发青的苍老女人,这才挣扎着朝她看去。
她眼神已经浑浊不堪了,嘴唇发白干涩,胸膛起伏不定,似是有些呼吸困难。
“本宫是皇后,答应有什么话,都能同本宫说。”安倾桃一时紧张,有些语无伦次,“你的病症……本宫还会找太医来尽力医治的,只是本宫想要知道,这病,你是怎么得上的?”
王答应不敢置信地朝她一瞪,神情显得有些激动,可喉间干涩,令她不能发声。
安倾桃本来便心虚得很,被这一瞪,身子不免向后缩了一缩,“王答应……难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本宫只问,你这病,真如同外头说的那般,是遭了邪祟吸食阳气所致么?”
王答应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指了指那木柜的方向,随后立刻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朝答应所指的方向看去,起身走到了木柜边上,打开柜子,开始翻找了起来。
一定是有些什么东西的,不然她不会指向这儿。
安倾桃带着思绪翻找着,在一堆杂碎的物件之中,找到了一个用黄纸包裹着的东西。
她拿着那个东西重新回到了王答应床榻边上,“本宫能打开么?”
王答应没有作答,只是直直地盯着安倾桃瞧。
原来这便是陛下新立的皇后,听说,还是个义女出身……
凭什么,她一个四品官嫡女,进宫走一遭,却只是个小答应。
花重金向外头许愿,却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
王答应想着,发红的眼睛落下一滴泪。
安倾桃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黄纸包裹的东西上,丝毫没有注意到王答应微妙的反应。
她小心翼翼将黄纸打开,里头是一张用黑墨浸泡过的黑纸,而黑纸上头,是用白字写的祈愿。
她瞪大了眼,看着那黑墨纸上的内容,心中一截一截地凉了……
她在驱魔观待了三年,对于这些常识怎会不知道。
这用黑墨纸、白墨字书写的祈愿,与用红纸黑墨书写的祈愿是截然不同的。
红纸的祈愿是给神明看的,愿神明保佑。
而用黑纸写的祈愿……
是给恶灵瞧的……
白字一字一句,祈愿的都是自己如何快速入主中宫,快速获得陛下青睐。
若愿望达成,自己愿用十年寿命,黄金万两偿还。
安倾桃身子瞬间紧绷了起来,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都已经开始发凉颤抖起来。
而床上的人,却忽然发出了“咯咯咯”的笑声。
笑声一顿一顿的,令人心慌。
“你……你曾向鬼庙中的恶灵许愿?”安倾桃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虚弱无比的女人。
她咧嘴笑着,浑浊的眼,似那夜间的猫头鹰,一眨不眨地瞪着她瞧。
她几乎窒息,将黑纸重新包好,放置在了木桌上。
眸光不经意撇了撇木桌上惹眼的水果。
是那绿色葡萄?已经干瘪发霉了。
但她因为最近吃得多,所以还认得出。
她站起的身子有些僵,想起了那日在鬼庙的情景。
供台上的,也是绿色葡萄……
难道就是那?
床上的女人,酸涩地盯着眼前这个满身华服的皇后,数日的心酸苦楚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用尽最后一次力气,将自己藏在枕下的剪刀拿了出来,奋力朝安倾桃扔了过去。
还好安倾桃有些身手,反应敏捷,一个转身便避开了。
“你?本宫好心来瞧你,如今都你都已是将死之人,为何还想着来杀害本宫?”安倾桃不理解这样的行为,却又心有不甘,不肯离开。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人,终于发出了喑哑的声音,“凭什么?!你就是一个平民之女,却能坐这中宫!我处处安排,事事打理,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她近乎是用喉得。
安倾桃看着她发白的脖子青筋暴起,布满血丝的眼死瞪着,脸上的青色经脉已经显露,早已不成了人样。
安倾桃从袖里掏出一包银两,搁置在桌上,松懈了气息,闭眼留下最后一句话,“望你来世从善。”
随后,她转身离开。
林一在门外一直候着,生怕她有个万一,却又不敢进去,怕听了些自己不该听的话。
“娘娘?”她看着自己主子一脸失落地走了出来,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
安倾桃又叹了一口气,扶过林一的手,抬头张望,发现不见叶倩之身影,“倩之呢?”
“回禀娘娘,凤鸾宫派人来传话,说是夏贵人带着贺礼来找娘娘,奴婢先让叶倩之回去招待了。”
“嗯,那夏贵人没有要回的意思?”她扶着林一,缓步离开这个小院落,似是无事发生一般。
林一朝后头瞻望了一下,说道:“夏贵人说单独带了些小玩意,不知道娘娘喜不喜欢,所以想让娘娘过目之后再离开。”
安倾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林一见她从那偏殿出来之后就心事重重的模样,关心问道:“娘娘怎么了?在里头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安倾桃摇了摇头,望向视线里逐渐繁盛起来的景色,虚叹一口气道:“是不是,进了这后宫之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哪怕丧失仁义道德,哪怕杀害那么多无辜性命。”
从她入宫以来,有多少无辜之人已经丧命了。
那个投毒的小宫女与她的家人。
那些义女们身后的父母亲人,哪个在宫外不是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呢?
林一黯下眸来,苦涩一笑,“娘娘是太过良善纯真了。奴婢在这十余年了,才明白了些道理。”
“嗯?”
“其实这后宫之中,可怕的并不是那些鬼魂怨灵,而是人心。”
林一的手有些冰凉,可安倾桃那一只温温软软的小手覆过来,她倒也没觉得多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