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乔从未听过表姐对外地人口出如此溢美之辞。
难掩满脸震惊道:
“你刚才说要与他结义,莫非是真心?”
孙曦说道:
“我连酒也准备好了,哪还有假意?”
“只是我也算到了他小心谨慎,决不会轻易答允。”
“这也无妨。若非他心性确实出群,我也不会像此刻般瞧得起他了。”
温乔呆了片刻,忽然紧抓着表姐的手臂:
“那么他使诈胜我之事,就这样算了?”
孙曦未曾把手抽开,只问道:
“要是白虚月没到,你是不是就打算动用‘浪淘尽’了?”
“被当时尚是黄阶的陆观,逼得使出压箱本领,这还不算是你败了?”
温乔不服说道:
“他那店面有古怪,封掌堂主玉令的他,似乎能在某程度上掌控店内空间……”
孙曦说道:“但选择在他店里交锋的是你,不是吗?”
“胜败乃兵家常事,比起在这儿翻旧账。”
“你更该担心,如何不被他从后赶上啊。”
温乔本能地便要反驳。
但想起陆观那彷似永远看不透深浅的眼神,话没出口,便又迟疑。
孙曦抽回手臂,边斟酒边说道:
“无论如何,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清微,而不是他。”
“你在卧虎宴上见过那老道,觉得此人如何?”
温乔哼了一声:
“明明身负道门传承,却自甘堕落向巫门靠拢。”
“而且还没学全巫门的功法,使得神魂不全,数十年难进地阶。”
“我平生就没见过这般因小失大的蠢材。”
孙曦摇头浅笑:
“这事本也怪不得他。”
“以他的身世,在当年畏伏皇家威势的道门里头,是学不到真本事的。”
“父系是兵仙后裔,母系是阴阳家雨氏女子。”
“全犯了忠君爱国的天师道的大忌。”
“以他家世渊源,最后竟致沦落到不靠巫门,就修行不下去的地步,也足教人惋惜了。”
温乔说道:
“这段日子他全无动静,说不定是被卧虎训示了,暂时不敢再对陆观出手。”
孙曦淡然说道:
“陆观既已跻身玄阶,便可前往古剑库二层。”
“传闻中,该处藏有的正是有关‘兵仙宝库’所在地的线索。”
“有着郭元仪和叶家姐妹撑腰,陆观随时能出发前往宝库。”
“这种情况下,清微老道还坐得住吗?”
温乔有点郁闷地喝了一口酒:
“我仍是没弄明白。”
“陆观、司隶校尉还有表姐你们,都是兵家修士。”
“追寻兵仙的遗物尚算合理。”
“那清微虽是兵仙后裔,却非是兵家出身。”
“哪怕得到了宝库里头的功法宝物,大概也不怎么能用得上。”
“难道所谓兵仙血脉的荣耀,就足够让他赌上那么多?”
孙曦说道:
“他若不赌,就得死了。”
“当年大旱,孝桓皇帝命天师道众人设坛祈雨。”
“一日未能求得雨降,就处决掉一名道士。”
“正值少年的清微,头一回发现。”
“师父和师兄们,原来还晓得这许多他连听也不曾听过的道法。”
“然而再高再妙的道法,也难使天降甘霖。”
“眼看着同门一个个被斩。”
“清微手头却刚好有一卷南强巫门的传承秘术,为何不用呢?”
“那是他第一次请神上身,雨师降世,风雨自临。”
孙曦感慨道:“朝廷把消息封锁得很紧。”
“你只需要知道,所谓火德过盛,招致旱灾一事。”
“其实早在今上登基,乃至清微和常雨轩首次公开露面的许多年前,便已有迹可寻了。”
乍闻朝廷秘闻,哪怕连温乔也感到有点不安:
“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孙曦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当日安排清微得到请神秘术之人,正是家父的好友,当今的武院院主。”
“院主的原意,是让这愣头青小道士助他试验请神之法的危害。”
“结果……”
“清微每度请神,三洞五辅及八脉均受大损。”
“肉身衰颓得再也无力晋身地阶。”
“是以坚信,唯有其先祖兵仙遗留在宝库中的功法,能助他恢复如常。”
……
“陆掌柜,依妾身之见……暂且答允孙小姐的建议并无不妥。”
下楼期间,郭倩仍是忍不住开口劝道。
陆观说道:“我知道啊。”
“与她名义上结为手足,对我没有什么坏处。”
“要不是那时,温乔就举着剑站在我身后,我或许会答允吧。”
郭倩吓了一跳。
却见庄天养目有惊叹之色:
“表小姐的小手段,果然瞒不过陆掌柜眼目。”
“您带来的炼妖壶碎片和壶中妖物残骸,可换取价值不菲的金德炼剑素材。”
“相比金银,掌柜大概对有价无市的素材更感兴趣吧。”
陆观说道:
“我对本堂的秘库钥匙,兴趣更大点。”
庄天养面露歉意:
“此事恕我无法答应。”
“小姐明确提到,只要掌柜愿与她结义金兰。”
“她随时乐意与您分享这批财宝。”
“昔日我们得到这批钥匙,也是从顾掌柜处明码实价购取回来……陆掌柜?”
只见陆观停下了脚步,指向悬在梯间栏栅外的一座纯金鸟笼:
“这是什么?”
庄天养说道:
“孙氏子弟于主公起兵前,本也和江东一众豪族子弟一般。”
“喜爱养鱼戏雀,逸乐不务正事。”
“迄主公聚义江寨,襄助官军平定贼众而入朝。”
“遂严整孙氏家风,以金戈刀马为伴,奢华佚乐,一律禁废。”
“这些家族子弟用过的鸟笼,也就成了楼中的装饰了。”
“陆掌柜要是觉得好看,随意拿去就是。”
陆观嗯了一声,收回指向鸟笼的手指。
指尖拢来玄字仙缘,洞府养雀术。
寻常意义上的养雀,或许是不务正事。
然而陆观所得秘法,却是温养三座洞府金戈之气。
迅速坚实基础,向玉宅层次进发的修行要术。
往事如烟,掠过眼前。
却说江东孙氏俊彦无数。
唯独一人出娘胎时,受了死于孙氏刀下的怨灵冲撞。
虽然保得性命长大成人,却已痂呆不知言语。
终日只知戏鸟弄雀,每见雀鸟振翅啼鸣,便即拍手大笑。
此人算起来,乃是孙曦堂弟。
孙氏家大业大,多养一个闲人本也无妨。
但事有不巧,碰上孙氏家主严整家风,废止逸乐之事。
若然唯独对亲近的侄子网开一面,又怎能教全族心服?
这一日,家主亲到痴儿房中去收他的鸟笼。
回来时,颈边已多了一排血肉模糊的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