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元凝了我正色道:“依蕊儿所言却是要同意采选之事么?这可是蕊儿真心之言?才刚……”
我掩了他口点头毅然道:“才刚情之所致,心下确有百般委屈,却又怎比得上江山社稷百姓福祉。蕊儿如今也怪不得哥哥。树欲静而风不止,过了今日恐怕还有第七、第八道折子上来。相父如若反对,只怕更遂了起事者的愿。倒不若以静制动,静观其变。当下蕊儿只当心采选皇昭一下,百姓哗然,只怕哥哥还要留个荒淫无度的千古骂名。”
保元冷哼道:“不想那莽夫竟能想出这一箭双雕之计。想我孟昶愧为一国之君。”“哥哥~!哥哥若要主政,须得忍耐,那一日必不会太久。”我定定的看向他,又在他耳边绘声将康熙都鳌拜之事细细说了。
翌日,采选之折朝中趋同着愈多,那折子又递到太后处,太后自是主张多子多福。太后言,高祖在唐与发妻福庆公主所生长子殁外,有子仁赞(孟昶原名)、仁毅、仁贄、仁裕、仁操,又有女崇华公主。保元只得玄喆、玄钰二子,凤仪公主一女。后宫有封号者,除贵妃、昭仪,也只得安宸、保芳、修容三嫔,不利广嗣。
广政六年(943年)春,蜀地广选良家子以备后宫,限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
采诏令下,各州各县谄媚邀宠着居多,而新津县令陈及之却上疏劝谏道:采选诏书乃下,州县骚然,蜀民多立嫁其女,谓之惊婚,望帝止行。
保元得了上疏却是欢喜道:“这道折子来的正是时候。”
我亦满怀欣慰附他道:“敢谏之臣必该赏。”
“正合朕意。”
翌日早朝,陈及之已得了传唤从新津赶来晋见。保元嘉其言,褒赏其敢谏之行,赐白金百两。如此重赏,朝臣哗然。保元谓众臣,愿效大唐太宗皇帝从谏如流,愿直谏之风行于我大蜀,采选昭下已逾一月,传令各州县从今日止。
我与保元皆以为此事已息,却宫外传来消息,各州县有采选邀功者,采择卒令行不止,民间怨声四起。保元大怒,又令翰林学士承旨李昊复又拟旨一道,颁令各州各县,方才止住令采选之事。
追溯起来采选之制始于东汉,东汉曾制定令,饬令每年挑选良家女子入宫,朝廷于每年八月派遣中大夫、掖庭丞偕同精通相术之员,在洛阳乡间,阅视良家童女,年十三以上二十以下、姿色秀丽、容貌端庄、面相符合相法“吉利”的女子,然后再从中择优,以备皇帝“登御”1。
是岁,西蜀后宫充入良家子百数。这载入后宫的百数女子又有女官负责验身。原来如此,比之采选女子毫无尊严的验身,当初点守宫砂之事已是太后对我手下留情,法外开恩了。我也只能在心中冷笑、无奈蹙眉慨叹之份。
那些受人摆布的采选女子验身过关,进入掖庭,又择优取之。此后太后竟令我以贵妃掌后宫之身份入掖庭局,主理此次甄选之事,即便我百般不愿却也莫可奈何。
今日便是甄选吉日。青儿捧来保元御赐的赤红缕金凤裙,我嫌太过妖娆艳丽。缕金秀凤又有觊觎后位之嫌。命她换来浅紫纱纤裳曳地宫裙,发绾高髻,斜簪串缀流苏银蓖,面上略施薄粉,又以石黛淡扫娥眉。
“姐姐莹肌赛雪,这紫色与姐姐倒是绝配,只是这身装扮似素净了些。青儿以为今日该盛装打扮,让那些秀女统统慑服于姐姐。”青儿一旁说道
“要令宫人慑服并不以貌乃是以德,此其一。其二,以色侍君,能得几时好?后宫无后,我为贵妃便更不能助长此风。”我幽幽的回她道。
“恩,姐姐自有姐姐的道理。”
说话间保元已掀了珠帘进来,见我于铜镜前梳妆,也移步至镜前端详于我道:“单只簪了银蓖未免太素净了些,青儿剪枝紫玉牡丹来。”
“如此不好么?难不成哥哥还要看蕊儿与百数年轻女子竞妖娆么?”我斜他一眼嗔怨道。
“好,好,好!朕的蕊儿如何都好。”他举手执了紫玉牡丹欲簪其入我发髻:“牡丹耀顶,更显妩媚多姿之态。”
“女为悦己者容。臣妾遵旨。”我只得依他,嬉笑着低了云鬓任他摆弄。
“甄选吉时已到。请皇上、娘娘移步迎仙宫。”小珍子尖着嗓子唱诺道。
保元携我乘了龙撵往迎仙宫去。迎仙宫外黑压压一片宫人、备选女子,皆列队恭迎,高呼万岁。我偷眼瞧他,保元面色怡然,却伸手来揽我纤腰,似故作亲昵之态。
“哥哥~!”我心下不满强要脱身,却被他钳住双手,拢在身畔,鼻息吹入我的颈项间,似笑非笑说道:“今日既是看戏也是做戏,这样不好么?”我只得从了他,试着让自己坦然些入了迎仙宫。
甄选仪式由宫苑使田敬全主持。参选女子按五人一组,由内监引了进入迎仙宫来给保元与我选看。
原以为可以看到姹紫嫣红,争芬斗艳。却见她们皆着了粉色宫裙,绾了同心花髻,衣着发式一致不二。我猜度着该是太后主意。只有发髻上的钗环花钿各自不一,犹自显示了各自的身份家世。
各组女子依次上来参拜进见,环肥燕瘦,峨嵋参差,脂粉迎香。行过十组,保元略点了一二个面貌端庄,体态盈和的,便面露疲惫之色,有离宫之意。
我心下亦是心烦便出言打趣讥讽他道:“哥哥看尽名花艳草,该是龙心愉悦才对。”
他眯了眼凑近我耳伴低语道:“莫不是要我掏了心卿卿才甘愿。”
我低叹一声,掩了他口道:“耐着性子再等等,还未见张业之女。”
这时只听得内监唱名:
中书侍郎张业之女张仙如,年十六。
保元与我打起精神细看,张仙如盈盈上前一福身,却是满头珠翠,佩环叮当作响,保元低语:“俗!”脸上又现了嫌恶之色。我出言唤她:“抬起头来。”张仙如缓缓起身道:“仙如见过皇上、娘娘。”体态轻盈,眉眼含笑,只是端丽不足娇媚有余。
我道:“听闻仙如姑娘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娘娘缪赞,仙如倒是对棋艺略通一二。”保元闻言一喜追问道:“哦?果然如此?”“若有幸蒙皇上不弃,愿与皇上试棋。”保元看我一眼,叹了一声道:“留了,择日听封。”我心口刹那间阵阵刺痛。明知这张仙如不论如何都要留下,果真是个俗人倒罢了,偏却还有些出众之相,心下愈发不安起来。
“蕊儿?!”保元唤我,我正怔怔地出神,强打了精神坐着。
1见《东汉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