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裴绍卿的引导下,
太平公主生命中第一次开始探讨关于民生的问题。
太平公主道:“夫君,是只有七盘山的百姓如此呢,还是整个关中都如此?甚或整个大唐都是一般无二?”
“整个大唐都如此。”
裴绍卿道:“我唐初创时,全国总人口不到两千万,所以唐律疏才定下每丁永业田二十亩、口分田八十亩的授田标准。”
“然而,到了今天,我唐的人口早已经超过八千万。”
“人口增长了四倍,但是全国的土地却没增加一分。”
“再加上有权有势的地主,常常会肆无忌惮的兼并平民百姓的土地,所以现在每丁能分到的口分田已不足原来的十一。”
“但每户所要承担的赋税、力役却并没有减少一分。”
“如果很不幸是三丁之家,更要承担兵役,就更惨!”
“当年我们裴家就是因为兵役家道中落的,听我阿爷讲,我们家在当地还算殷实,都因为摊上兵役而惨遭破家,贫苦人家就可想而知。”
“夫君。”太平公主便轻握住裴绍卿的大手。
“没事,都过去了。”裴绍卿呵呵一笑又道,“我现在不就挺好的么。”
“嗯呢,都过去了。”太平公主嫣然一笑说,“我们裴家很快又会兴旺起来,而且会比原来更加兴旺。”
“然而,这些百姓就没有我这么好的命了。”
裴绍卿叹一声又道:“他们分到的土地只会越来越少,日子只会越来越苦,到有一天实在过不下去,就只能揭竿而起。”
“夫君,摊丁入亩!可以摊丁入亩!”
太平公主忽然想起那天裴绍卿在武则天跟前时的奏对。
又说道:“你说过的,摊丁入亩可以解决土地分配不均的问题,可以减轻贫苦百姓的负担,让他们有机会活下去。”
“是的,摊丁入亩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点点头,裴绍卿又道:“但是现在不行。”
“为什么现在就不行?”太平公主蹙眉道。
“因为阻力实在太大。”裴绍卿叹息一声道。
“关陇的老牌世族,还有山东的世家高门都是大地主,都拥有大量土地,施行摊丁入亩那不是从他们身上剜肉?”
“他们不拼死反击才怪。”
“所以太后都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开中法就险些导致朝局倾覆。”
“若是强行推行摊丁入亩,凶险更甚十倍!”
太平公主蹙眉说道:“难道,就没办法了吗?”
“办法当然还是有。”裴绍卿谆谆善诱道,“但是需要绵绵发力,徐徐图之,首先就是培养志同道合的利益群体。”
“再然后掌握军队。”
“等到政治上有强大奥援,军事上又有后盾,”
“那时,就能以铁腕手段强行推动摊丁入亩。”
我大清就是这样的,简单的一个杀字就办成了。
太平公主有些茫然,似听懂了,又似没有听懂。
裴绍卿却也不着急,毕竟武则天现在还年富力强。
所以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提高太平公主的政治素养。
在自己的封邑巡视了一圈,当天晚上就宿在七盘山中。
对着篝火,太平公主说道:“夫君,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裴绍卿将刚刚烤好的一只山鸡递给太平公主,笑问道:“什么事?这么正式。”
太平公主接过山鸡,说道:“我想,我想把今年的田租都给免了,封邑中的百姓都已经过得这么苦了,再逼着他们交租那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逼么?”
“就这事。”裴绍卿笑了笑,又道,“这事你自己决定就好。”
“那不行。”太平公主嘟着小嘴道,“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妻,夫妻就是一体的,所以任何决定都必须先征得你的同意才行。”
“这么尊重我的呀。”裴绍卿笑道,“行,那我同意了。”
“夫君,你真好。”太平公主便凑上来在裴绍卿脸上啧的亲一口,又扬了扬手中的山鸡问道,“夫君,这山鸡是你烤的吗?”
“不是哦。”裴绍卿道,“长矜烤的。”
“那我不要吃。”太平公主撒娇道,“我就想吃你的鸡。”
“吃我的鸡啊?”裴绍卿心头一荡,环顾左右道,“这里好多人,不太合适,要不我们找个没人的僻静处?”
“夫君你讨厌。”太平公主轻啐一口。
裴绍卿嘿嘿的一笑,回头再看青玄时,却发现这俏道姑的俏脸也是红扑扑的,竟然也是遭到了他的骚话的误伤。
裴绍卿真给太平公主亲手烤了只山鸡。
不过太平公主吃了几口,忽又停下来。
“夫君,我又想起那些食不裹腹的孩子了。”
太平公主幽幽的道:“他们那么小就要担负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饿着肚子,实在是太可怜了,要不然我们永远免除了他们的田租吧?”
“好啊。”裴绍卿道,“只要娘子你高兴就好。”
“夫君,你对我太好了,我替那些百姓谢谢你。”
太平公主忍不住又凑上来在裴绍卿脸上啧的亲一口。
“谢就不用了。”裴绍卿笑了笑,又道,“不过,你要是真想帮他们,光是免除他们的田租只怕是远远不够。”
“那要怎么办?”
太平公主有些忧愁的道:“总不能让我们家倒给他们口粮吧?”
“那当然不行。”裴绍卿摆摆手,又道,“但是我们可以给他们找一些事情做,让他们种田之余再挣点工钱,这样就能够养家糊口了。”
“真的可以吗?”太平公主问道,“让他们做什么呢?”
“那可就多了。”裴绍卿笑着说道,“山中到处是毛竹,毛竹又可以用来造纸,所以可在这里开一家造纸坊。”
抓起一把泥土,又说道:“还有这山里的粘土也是很好,烧制瓷器应该不错,所以可以在山中建一个瓷窑。”
“还有山里的海拔较高,光照也足。”
“所以可以用来种棉花,这就更好。”
“因为棉花不用水浇地,山地就行。”
“棉花?”太平公主道,“木棉花吗?只怕是种不活呢。”
“木棉?”裴绍卿闻言便愣了一下,忽然间想起来大唐好像还没普及棉花?这时候的绵花都是木棉。这一下,裴绍卿的思路就更加清晰。
决定了,除了造纸坊以及瓷窑之外,
还要搞一个棉花种植基地,再建一家纺织厂。
棉布的市场可是非常之大,应该能狠赚一笔。
见裴绍卿愣在那里不说话,太平公主便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没什么。”裴绍卿回过神来,笑道,“总之娘子你就放心吧,有你夫君在,一定绝对不会让你封邑内的老百姓吃不上饭的。”
话音刚落,崔二郎忽然呸的一声。
“干吗呢?”裴绍卿怒道,“二郎,你敢呸我?”
“啊不是,我不是呸你啊。”崔二郎吓得双手连摇,又道,“就是刚才吃了个野果,实在难吃,才呸的。”
一边说话,崔二郎一边拿起颗野果。
“木莲果?”青玄便笑道,“这果子不能吃的。”
“谁说的?”裴绍卿却是眼睛一亮,这木莲果也叫薜荔果,果子不好吃,但是木莲籽却是真正的宝贝,可谓是夏天解暑的珍品。
当下问道:“二郎,这果子从哪摘的?”
“就那边的悬崖边。”崔二郎伸手一指前方山崖道,“好多。”
“等明天天亮你带人摘了。”裴绍卿道,“再到附近找一找,多采摘一些。”
太平公主从裴绍卿手中接过那颗木莲果,好奇的问:“夫君,摘这些果子回去做甚?青玄说不能吃的。”
“暂时保密。”
裴绍卿说道:“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崔二郎真的带人扫荡了远近山中的山崖,最后摘了几千斤木莲果,把随行守捉郎的坐骑都给装满了。
……
裴绍卿的这次婚假,足足休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裴绍卿陪着太平公主到处游山玩水,把长安周围都玩遍了。
也就是时机不成熟,不然裴绍卿真想陪着太平公主,再带着青玄和长矜,踏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以及风景名胜。
直到五月中旬,李旦登基之后,
裴绍卿才又重新回到国子监来读书。
进国子监之后,照例先来刘祎之的直房。
刘祎之自从加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进了政事堂之后,就不再兼任翰林院掌院,而是转任国子监的祭酒。
国子祭酒的品级是从三品。
刘祎之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大佬。
不过裴绍卿还是一口一个老刘。
刘祎之也是被叫习惯了,丝毫不觉冒犯。
“老刘,还没恭喜你呢。”裴绍卿叉手道,“恭喜你晋升国子祭酒。”
刘祎之没好气道:“别人道喜多少带点礼,你就空口白话一句恭喜?真是有够抠的,没有一点诚意!”
“老刘,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裴绍卿哼声说道:“我可是给你捎了大礼。”
“大礼?”刘祎之上上下下打量了裴绍卿几眼,又道,“礼在哪呢?”
“我的这份大礼,无色也无形。”裴绍卿笑了笑,又道,“但是价值无可估量,搞好了国子监就要发一笔大财。”
刘祎之听出点意思了。
裴绍卿这狗东西是不靠谱,
但是涉及到钱方面却十分靠谱!
当下刘祎之有些急切的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国子监历来是个清水衙门,每年指着户部拨给的那几个钱扳着手指头过日子,甚至连给学生们改善一下伙食都做不到。
还有国子监的监舍也破旧不堪,早就应该修缮了。
前几任国子祭酒都没什么追求,来了个得过且过。
但是刘祎之新官上任,还是想在国子监做点事情,所以到处找世家高门募捐,但是一个多月跑下来也没能募到钱。
裴绍卿道:“老刘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刘祎之没好气道,“直接说正题。”
“咳咳咳,你着什么急?”裴绍卿没好气道,“难怪嫂夫人连生五胎都是小娘,你这种急性子能生出儿子就有鬼了。”
“不会吧,跟这还有关系?”
刘祎之险些被裴绍卿带进沟里。
“有没有关系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裴绍卿轻哼一声,又道:“言归正传,眼下国子监有了女学,女学又分舞学、乐学、女红学及女德馆,每年招收女学生一千余人。”
“但是女学跟男学不同,男学有科考。”
“考中明经科或进士科,就可以守选。”
“考不中又超过二十五岁就谴散回家。”
“然而女学却没有科考,全部都到二十五岁谴散回家?”
“唉,快别提这个事了。”刘祎之长叹了一口气,又道,“因为这个事,政事堂上已经吵了好几架,四位阁老的意见跟皇太后分歧非常严重。”
刘祎之所说的四位阁老,是指刘仁轨、裴炎等四个宰相。
对此,裴绍卿早有预料,因为女学的事情原本就是赶鸭子上架。
而且作为始作俑者的薛元超已经倒台,刘仁轨他们就更不可能买账。
所以,他们对于女学的敷衍是完全可以预料的,其实他们不提出废除女学就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刘祎之道:“让女学生参加科考只怕是很难办到。”
“为什么就盯着科考呢?”裴绍卿道,“除了科考其实还有别的出路。”
“别的出路?”刘祎之道,“什么出路?绍卿你刚才说能让国子监赚一笔大钱,是不是也跟这个有关系?”
“你猜对了,说的就是这。”
裴绍卿笑道:“我就先跟你交个实底吧,等年底我会在安乐坊办一家刺绣作坊,需要大量的熟练刺绣工。”
“女红学的学生,正好到刺绣坊去实习。”
“在这些女学生还没有毕业之前,她们的工钱肯定是归国子监。”
“刺绣作坊?”刘祎之的眼睛瞬间一亮,“你要办一家刺绣作坊?”
“不只是刺绣作坊。”裴绍卿嘿嘿一笑道,“还有纺织坊,成衣坊!所以你们国子监的女学生根本不愁没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