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殿宇内,又剩下楚寒今一个人。 药老的话在脑子里打转,被褥生香,带来了十足的暖意。楚寒今没忍住伸出手,轻轻放在腹部,隔着衣衫感知了片刻。 怀孕了。 按照常理来说,就是腹中有了个孩子。 但他现在感受不到任何有新生命孕育的触动。 腹部平坦,也没有任何灵触。 可偏偏就是这么正常的一天,正常的一个早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怀了另一个男子的小孩。 “……” 楚寒今受到的冲击已经够大了,他觉得有点儿累,细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半撑着额头就这么睡着了。 门外楚童正在烧炉子,将药倒在小罐内煎煮。 药香一阵一阵,弥漫在走廊。 越临进来时,正看见楚童吹火,吹得额头漆黑了一片。 越临无情嘲笑:“我实在没懂,月照君怎么会收了你当开门童子,笨到令人发指。” 楚童努嘴:“要你管。” 越临:“我听说当年远山道内门弟子初阶检测,就你一个人没过,抱月照君的大腿哭着求他收你,搞得人家十分难堪,勉为其难地答应。所以你才没被赶下山去,对吧。” “……”楚童翻白眼,“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越临嗤声:“初阶都过不了,看着真可怜。” 楚童:“……” 越临看了看药罐:“谁病了?” “月照君不舒服,我看你也别进去打扰他了。” 越临顺手揭开药罐,垂眸辨认药草,问:“哪儿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楚童典型的一问三不知。 越临指尖夹着泥罐的柄,念:“黄芪,补气固表,用于气虚乏力;白术,固表止汗消五谷,胎动不安治痰湿2;谷筋草,温脾安胎,益气提升……” 他声音突然顿住。 楚童什么都没听出来,就疯狂拍手:“好厉害好厉害!连草药都能认出来!还记得功效!好厉害好厉害!” 越临随口道:“我像你这么大时已经名满天下了。”他心不在焉支开楚童,“你走吧,我来煎药。” 等人走开,越临看着泥罐里深色的汤药,眯眼想了一会儿。 都是安胎的药。 ……楚寒今,已经知情了? 在越临的设想中,如果知情,现在自己应该已经被他的长剑捅穿,绝非完好之身。但也有一种可能,楚寒今还没来得及。 反正绝对不可能轻易放过他。 不过……这药的剂量下得猛,怎么无端需要安胎了? 越临运起灵气,很快将药熬好,盛入碗内送往殿内。 纱幔荡起涟漪,飘扬之中,床榻上躺着一条雪白的身影。楚寒今头发都垂了下来,换成平时,绝对看不到他白日躺在床上,如此懒散,并着这病态的倦容。 越临走到他身旁,道:“月照君?” 他没听见,似乎睡得特别沉。 越临再喊:“楚寒今?” 依然没醒。 越临将汤药搁下,到床铺边垂眸看他。楚寒今眼睫纤长,阖拢眼皮,肤色白皙如玉石一般,不过泛着微微的苍白色,衣衫底下探出白皙修长的颈,一手轻轻搭在腹部。 越临心道:小菩萨。 但他没说出口,坐在床边,怕惊醒他,极轻地用指腹轻轻蹭过他粉色的唇瓣,看着真可口,让人想舔上去。 他垂眸直视,俯身想闻闻好几个月朝思暮想的味道,刚挨着犀挺的鼻尖,楚寒今缓慢地睁开眼皮。 他刚睡醒,神色带了几分迷惑。 随即,锁定对象是越临之后,清冷的眼猛地眯窄,逼出一股压抑的寒意,一挥袖拂出万千灵气。 灵气泠然冰冷,逼近越临的腰腹。 越临想:果然要咬人了。 可以躲过去,但短暂地思索后,越临选择受着。 “轰”地一声,他被灵气撞开一丈远,堪堪站定,拇指蹭过唇角溢出的鲜血。 楚寒今:“出去。” 越临应声:“药在案边,你喝完我就走。” 楚寒今伸手一收,药碗飞到他掌中,然后被推出去哗啦摔个粉碎,褐色汤汁洒了一起。 他道:“不喝。” 越临道:“你不想见我就出去,但我不走远,就在门外。等你想见我了,或者有事要问我,随时喊,我会立刻出现。” 楚寒今闭上眼,不看他。 越临走到门外,楚童正在园子里斗蛐蛐,被他喊来:“你再送一碗药进去,” 楚童狐疑不解:“为什么,你不是送了吗?” 越临:“被他洒了。” 楚童满脸惊喜:“哇,月照君还会摔人的碗耶?我跟在他身边几年从没惹他生过气,你怎么做到的?” “……” 越临抬手拎他的后领:“叫你去你就去,一会儿给你抓个大蛐蛐。” 楚童说:“行吧。”他盛了碗药往殿内送。 片刻,他又出来了。 越临:“怎么样?” 楚童:“听说是你熬的药,连我的碗也摔了。”第14章 14 越临:“哎。” 他往院子里过去:“走,帮你捉蛐蛐。” 楚童跟在他背后:“现在的蛐蛐个头不大,玩着没意思。我本来想去春宴,但因薛无涯的事春宴不办了,倒霉。” 越临嗤笑了声。 楚童一脸崇拜地看他:“天葬坑你也下了吧?里面怎么样?凶险恶地排行榜上,天葬坑从来没掉出过前五!里面是不是很刺激?” 越临没说话。 “我听说是魔族的人干的?”楚童八卦道,“是吗?” 越临看他:“什么都是魔族的人干的,你应试初阶过不了,也是魔族的人害的。” “……”楚童在他身旁窜来窜去,“我是这个意思吗?” 越临拨开纠缠的草丛和藤蔓,往更深的地方走。月照离宫占地大,但楚寒今并不精于打理,任由草木肆意疯长,枝叶掩映,别有一番庭院深深深几许的幽静,与他清冷的气质相得益彰。 楚童又道:“你难道不担心?魔族现在人丁壮大,尤其是这一任魔君,励精图治,总是干损人利己的事,侵占正道,气焰嚣张,万一真打起来,不一定打的过。” 越临蹲下身,在草丛中拨弄。 “哎,可惜了,要是每一任魔君都像上一任那么短命就好了。” “……” 越临手停下,看了他一眼。 楚童:“就上一任那个短命鬼啊?你不知道?继位不到三个月,残暴昏聩,日夜淫乐,欺男霸女,魔族的人都看不下去,亲自动手将他碎尸万段。据说骨头全抽出来了,肉也一片一片地割,扔在地上,狗都不吃!” 越临笑了一下,心里盘算。 那个短命鬼—— 说的不正是本君? 不过什么残暴昏聩,日夜淫乐,欺男霸女,没有的事,倒没想到事情被流传成了这样。 不过他也懒得搭理,从草堆里拔出了一根野菜叶。 楚童:“这是什么?” “金花菜。”越临说,“春天最后一茬了,味道甘甜清新,入油爆炒最好。” 楚童歪着下巴:“你不是给我找蛐蛐吗?怎么找上野菜了。” 越临说:“当然是给月照君找的童年味道。你回去熬药,别跟着我了。” “哦。”楚童应声。 越临在草丛里闲晃,到处掐野菜,翻出个小竹篓装着,顺便将院子里长的野花也摘了一扎,红的黄的蓝的紫的,五颜六色,懒洋洋拿在手里。 楚寒今下榻,走到殿门口时,就看见他手里拿了一把花,站在春光大盛的庭院里,眉眼染了斑驳的阳光。 楚寒今微微敛眉。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一幕分外熟悉。 越临把手里的花举起来:“你要不要?” 或许曾经有个人,点头说过好。 但楚寒今眸子随着他转动,目光冷彻:“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