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结界是灵气搭建,果然刚一释放,怨魂们仿佛饿久了的狼闻着腥味围上来。他们想闯入结界吸食活人气息,一颗颗头颅黏在结界,突出的眼球直愣愣瞪着,嘴里流出黏液,馋得要命。  楚寒今探指在地上画出一道法阵。  中心弥漫出金光,网络一般朝着四周辐射,藤蔓似的沿尸骨蔓延到整条谷底,在座各位的额心缓缓升起一条淡红色的线,被连接后泛出荧光。  大家面露吃惊,楚寒今示意,“不用紧张,这个法术对身体没有伤害,仅仅用来探知灵魂和锁定活人的位置。”  红线颜色不再加深时,楚寒今停止施法,“没有人。”  他重复:“除了我们,连接不到其他活人。”  这证明,薛无涯已经死了。  前两天只能算推测,现在证据确凿。  行江信勃然大怒,一掌劈向身旁高壮如山的傀儡:“我早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给我找!哪怕是尸体也要给我找出来!”  他力道极重,将在符水中滋养数十年铁皮傀儡拍出个趔趄,慌慌张张奔向不远处的尸山。  楚寒今收了法术。  而方才趴结界上的厉鬼到他面前,因活人气突然消息而面露迷惑。他围着楚寒今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对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上上下下地嗅,几乎贴到他身上,想确定他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但下一瞬间,他被一脚重重踹了出去。  “啊呀!”  厉鬼散架的骨头“哒哒哒”爬拢,恢复成人形后,怒气冲冲瞪踹他的人。  越临阴沉沉站在一旁,微微抬眉,声音不轻不重:  “滚。”  厉鬼继续瞪,瞪他为什么踹自己。  换做平时,厉鬼早冲上去与他殴打,拼个人马俱碎了,但现在隐隐察觉到危险,并不敢上前。  越临抬手一巴掌,隔空卷起一道旋风,将他扇倒在地:  “敢顶嘴?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  厉鬼委屈巴巴地愣了会儿,暴躁地将骨头锤得哗啦哗啦响,捶完,忍气吞声呜呜地走了。  越临使的是外功,不掺杂灵气,不会吸引怨魂,但他俩幼稚的举动令楚寒今忍不住蹙了蹙眉。  ——越临就差用口型向鬼魂比出“我的人”几个字。  欺负低阶鬼魂,令人不耻。  身旁,百大家修士“哇!”了一声:“这大黑胖子好厉害!”  正前方的大黑胖子,也就是行江信的傀儡,此时晃动着铁一般的身躯,一只巨型脚掌将无主尸骸踏为齑粉,捡起地上的残肢骨骼,见不是薛无涯的尸体,便随意地往后一抛,就地踏碎。  天葬坑面积极大,尸骨堆积如山,慕敛春道:“我们也开始找吧。”  楚寒今自寻了一方,越临跟在他身后,那话痨修士跟着越临,满脸神神叨叨:“越临兄弟,你知道行宗主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非得把尸骨找出来吗?”  “怎么?”  “我听说,”话痨修士卖弄道,“他那四个大傀儡就是用活人炼出来的,啧啧!这个薛无涯是他徒弟,根骨极佳,还没养出个花儿呢就死了。他现在急着找出尸体,也准备拿去练傀儡呢!”  越临饶有兴致:“有这回事?”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  声音引得楚寒今回首。  话痨修士嘿嘿笑道,“你说是不是,月照君?”  楚寒今在尸堆里依然衣衫整洁,纤尘不染,被他问及捋了捋绦带,神色端正,“行宗主的傀儡乃是他生前几位至交好友,愿意死后将肉身送给他,特意签过契约的。尸体也是他们死后行宗主才寻回,而不是你们所谓将活人炼制成傀儡。这种谣言,不要传了。”  那人嗤笑:“月照君是六大宗的人,自然替六大宗说话,哪怕是真相,月照君也不会承认。”  越临摇头:“未必,我认为月照君说的,一定是实话。”  “你怎么敢确定?”  “这世间如果只有一个正直的人,那只能是月照君。”  “……”  这话谁都不敢说,也不知道他怎么敢说。  楚寒今准备制止这种无意义的闲扯,旁边突然传来一阵低吼咆哮。  方才的大黑胖子,也就是行江信的傀儡,不知道遇见什么,猛一掌拍在自己额头。他双臂在符水中浸泡成铁臂,力气能将钢铁捏烂,此时重重一掌,直接把他自己的额骨拍得瘪气,眼珠沿眼眶往外滚,发出“啊啊啊啊啊”的痛呼声!  但他吃痛,越发用力地往额头上拍,仿佛那是让他感到疼痛的根源,“哐哐哐”几掌下来,直接把自己半个头拍没了!  “卧草?”修士张大嘴巴。  这就是傀儡的缺陷,只知道进攻,不知道思考,十分呆板。  傀儡无缘无故自毁,行江信慌了手脚:“夏盛!”  他声音被傀儡听到。  夏盛稍微恢复理智,仅剩的眼珠转了转,没走向行江信,反而大踏步走向集结的怨魂,仿佛被什么东西操纵着,抓住一只厉鬼用力撕扯。厉鬼群受到攻击,都被激怒了,“呜哇哇”叫着和他撕扯起来——  行江信失色:“我没让他进攻怨鬼啊?为什么?为什么不受控制了?”  看夏盛被打得嗷嗷叫,他又吼:“你逃啊!蠢货!你打不过难道不知道逃跑吗?还杵在那里由着他们打你!”  本来在发狂状态中的夏盛,被符咒控制心神变得安静,拍拍脑袋,一步一个脚印往这边走。  但他背后,跟着犹如蝗虫过境的黑气怨魂,铺天盖地。  “怨魂也被吸引过来了,”慕敛春面露担忧,“唉,不然我们还是先上去吧?今天这天葬坑恐怕是真下不了了。”  他身旁的流明轻轻一嗤声:“胆小怕事,慕宗主,你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慕敛春眼睛顿时通红:“你说什么?!”  流明翻掌画出一道咒文,在手心跃动后变成五道旋转的圆环,每一环寒芒阵阵,细看以为是碎光,其实是成千上万支旋转的剑阵。  ——这是末法道宗,威名赫赫的万剑杀阵!  末法道宗之所以被称为末流之法,因为修仙问道,上法是内功,如运灵炼气之流;末法是外功,如刀剑棍棒之流。普通末法道弟子终生只能修炼出一两阶的圆环,而流明居然修炼出了五阶剑阵,那就是整整五万支剑!  慕敛春吼起来了:“你想在我面前逞能,行!但逞能也不是在这个时候!你把剑阵收回去!”  流明脸色高傲,并不听从。剑阵发出一声长啸,杀气腾腾,伏向深渊万鬼。  慕敛春怒极:“你收不收?!”  流明悠哉道:“慕宗主要是害怕,可以自己离去。”  慕敛春感觉这事已经说不通了,满脸绝望:“你到底知不知道,天葬坑埋着什么人——”  一阵悠扬的风声鹤唳,鬼魂笼罩之中,突然受到感应,纷纷惊恐地偏向左右侧。  血流成河中,走出一个双眼流着鲜血、衣衫褴褛的高大男人,他单手持了一把长刀,仰头看着天空,似乎在沉思,片刻后沉声问:“他们都活着吗?”  有人问:“这是谁?”  “这是谁???”慕敛春声音嘶哑,“流明,你认得吧?这是你们末法道宗的上上任宗主!当年仙魔大战,他一口长刀诛灭数魔,被万魔围困时,为了救出挚友,内丹破碎依然应战。被救出来时唯一问的一句就是:他们都活着吗?”  ……他们都活着吗?  流明神色僵硬,仿佛被抽去了骨髓,不复刚才的傲慢。  “他拼死救出来的,其中一个就是你父亲!流明,我问你,你还敢不敢和他的鬼魂对打?!”  流明手里的剑阵登时熄灭。  但是,刀宗已感知到了灵气,以为是魔族,点点头,猛将长刀一划,彷如当年应战时的英勇,身姿矫健,大踏步冲上来。  “我早说过,不要招惹天葬坑的英灵!”慕敛春声音痛彻入骨。  因为这坑底,躺的全是忠骨的灵魂!  集体阵变,灵气骤然间大盛,映得坑底日光通明。  楚寒今佩剑已出,道:“天葬坑有禁制,所幸怨魂只被禁锢在坑底,大家逃出去就没事了。”  说完,他取径朝坑外过去,但被刀宗长刀一横,拦在原地,只听见他斩钉截铁的声音:“有本宗在,邪魔休想离开半步。”  阴风挟着凌冽刀气逼至颈后,仿佛触到冰面般的寒冷,楚寒今格剑去挡,被劈得后退两步,见刀宗纵身一跃,闪电般朝他劈下——  “噔——”一声脆响,亮光比方才更明彻。  越临身上负的巨剑不知几时取下,黑布解开,露出一把赤红带黑的长剑,刀口刻着纹饰,一侧像剑,一侧又像刀,涂满符咒,隐隐显出红光。巨剑方出时,周围厉鬼仿佛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匆匆忙忙吱吱哇哇往后疾退。  唯独刀宗怔了一怔,大踏步杀来!  两把兵器相撞,刀锋相接。  巨剑竟然直接将长刀截为两段。  越临阴气森森站在尸骨之中,单手握着巨剑,声音压迫感十足:“他不是魔。”  刀宗仿佛没听懂,直勾勾地看他。  “他不是魔,请你回去。”越临抚过如月照的刀锋,在眉眼刻下一道冰雪般的亮痕,“你再伤他,在下出剑,恐怕会将你魂魄斩灭。”  刀宗顿了顿,不知怎么,竟像是听懂了似的,转身跌跌撞撞往另一侧跑。他人鬼不分,闻到活人气都以为是魔族,狰狞指骨抓起一位修士,在对方的惨叫声中,看也不看将他撕成两半。这些涌现出来的英魂将天葬坑密密麻麻围满,箍得宛如铁桶一般。  “噗呲——”  流明被刀宗捅了一剑,捂住流血的腹部,神色发愣。行江信的几个傀儡也被撕扯得嗷嗷鬼叫,负阴君腰部中剑,怒极,一把扇子化成璇玑长弓,煊然射出万千支箭。  ——一时间血流成河,俨然有当年大战的惨状。  慕敛春挡开一众怨魂,抓着楚寒今的肩膀猛地往暗室一推:  “师弟,躲起来!”  楚寒今正要说话,额头一磕,后背被另一道漆黑的身影拢入怀里,裹着寒风般的冷意:  “别出去。”  剑柄抵着门板,“哐当”往外一砸,隔住了窗外血雨腥风的厮杀打斗。  屋内顿时陷入安静。  静到让人头皮发麻,与方才的紧张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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