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不知是哪个阅历尚浅的弟子率先发出一声惊恐尖叫,剑宗弟子善战,但凡历练过一两回,也不至于惊吓出声。
可饶是在场绝大多数人见惯场面,发生在大庭广众中,光天化日下这血/腥一幕,仍是让所有人惊骇。
“到底怎么回事?”
“青槐就这么炸了。”
“不清楚,太快了,她突然就开始吞丹冲关。”
“可是丹药出了问题?”
“她没由来当众冲关,怕不是这么简单。”
众人议论纷纷,丹峰峰主亲传弟子也已经赶到。
为首的大弟子是一位相貌平平但眼神锐利的女修,她挥退围观众人,双手掐诀,只见青槐炸开的残尸碎块中有万千缕晶莹的灵砂被收拢汇集。
片刻之间,那些灵砂竟重新凝结成丹,只是表面崎岖不平,沟壑缝隙遍布。
药峰大师姐乌孟拿过那颗凝实丹,细细打量一番,最后确定道:“乙等凝实丹,无杂质,未染晦,她何时服下的?”
周围有亲眼看到青槐服丹的修士道:“截至她肉身爆炸,服下丹药不足五息。”
乌孟皱眉:“不对劲,这枚凝实丹药效已然挥发三成,不可能是五息之功。”
说着她视线扫视周围,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又抬手控起血泊里的一滴血。
只见那滴血在乌孟的操控下延展变形,小小一滴最后竟展开至一把团扇的大小。
而后拂手一挥,一丝灵力注入,接着闭眼专注感知些什么。
叶华浓远远看着这一幕,视线落回王凌波脸上。
见她盯着那边,若无其事的一边品茶一边看热闹,似乎感应到自己的注视,这才将目光收回。
看着她笑道:“叶管事还喜欢这份礼吗?”
该怎么形容叶华浓此刻的表情?
她惯来是清冷沉稳的,幼时父母榨髓苛待,使得她的性子里并无张扬肆意的成色。
她习惯了坚韧的扛过苦难,沉默的反抗命运,在一切希望覆灭之后倔强支撑着尊严。
而这个得知自己灵根尽毁都隐忍沉默的女子,此时却是嘴唇嗫嚅,脸上肌肉不受控制的抽动,心中压抑十年的洪流终于喷涌而出,透过那双眼睛倾泻些许。
最后化作一个不知是悲是喜的笑。
王凌波勾起唇角,视线再度落到远处广场上。
此时乌孟大师姐对此事也得出结果了:“青槐的血中有……”
“逆散蒲英的根须。”叶华浓根本未近距离查验,却先乌孟一句将结果呢喃出声。
果然,同样的答案也从乌孟嘴里公布。
周围一般人不知诀窍,可丹宗到场的一些资深弟子却反应过来了。
逆散蒲英自然是冲击结丹的圣药,可此物既是以生衍特性入药,自然有其讲究之处。
此灵草根须,叶杆,花冠各司其职,与寻常灵草可直接一株用药不同。其中叶杆与花冠分做定锚与寻灵逆聚的功能,是凝实丹所需的。
但逆散蒲英的根须,却是万万不能掺入其中,因为根须只有一个功能,那就是下达聚散指令。
而这指令以灵力激活,依次交叉进行。青槐既然带回的是整株逆散蒲英,那便说明她采摘之前,根须下达的指令是聚拢。
那么下次激活之时,指令自然就是散开。
青槐血液中含有根须药效,一旦催动,凝实丹功效逆转,化聚为散,甚至因为灵草原生特性是掠夺周围灵力,必然得保证花瓣逸散笼罩范围更广,所以有爆炸冲击之效。
这作用于体内灵力中的爆炸,岂是青槐筑筑基期的经脉和肉身能抗住的?
乌孟才给出了答案,便有负责炼丹的丹修道:“我们炼制的时候定是把根须剔除干净了的。”
“外行不知道,负责练凝实丹的师兄师姐不清楚吗?不可能生这种纰漏。更何况若根须未净,这凝实丹自然也就废了,不可能炼成。”
乌孟点头:“凝实丹定是没问题的,许是青槐采药的时候被根须所伤,自己并未经意。”
逆散蒲英只是花冠有汲取灵力之能,根须并无攻击力,但这等珍贵灵草,得来本就伴随艰辛凶险,若是采摘之前受伤,又刚好创口接触到了根须呢,这并非不可能。
乌孟初步有了猜测,正打算让人将青槐的尸首清理待后续细查,一个声音却传了进来——
“乌师姐这话,未免将你丹峰摘得太干净。”
“宗门弟子领取丹药不过片刻,便在你丹峰暴毙惨死,乌师姐竟轻飘飘的一句死者大意,便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莫不是阖宗上下修士的性命,在你丹峰面前都不值一提。”
朗声质问着过来的是以玉素光为首,还有那日跟青槐过来找茬的几人。
乌孟闻言神情不悦的盯着玉素光:“玉师妹倒是有趣。”
“左不过我一句猜测,都还未定论,到玉师妹嘴里竟成了为推卸责任罔顾同门生死。”
玉素光目的自然不是为了得罪乌孟甚至整个丹峰。
她气焰一矮,但言语上却仍旧不依不饶:“乌师姐清正公平自是无可指摘的。”
“素光一时心急,不过是担心乌师姐被奸人蒙蔽,此时草率定论,接下来查探的弟子先入为主,真将此事当做意外处理,给了那阴损小人毁灭证据的机会。”
乌孟并不吃她这套,她乃是丹峰首徒,又有代师父主理丹峰之职,修为已然踏入化神之境,比之玉素光足高出一个大境界,在宗门年轻一辈中也就仅次于赵离弦,但放眼整个修界也算是天资与勤勉兼备的天才。
她在剑宗自然也是核心弟子,玉素光在底层弟子中颇受拥护,但在乌孟看来,不过是心境狭隘,心思幽暗还自命不凡的蠢货。
见她竟敢拿整个丹峰做筏,乌孟嗤笑道:“听玉师妹这话里似是有话,不妨直说。”
玉素光强做淡然道:“非是素光无故找事,只是青槐出事,时机太过凑巧。”
“前两日她才为这凝实丹与人在此发生冲突,刚拿到丹药就生了变故,竟是直接药效逆转横死。”
“诚然可能是青槐寻药时大意为根须所伤,但素光认为,有机会接触根须的人更有嫌疑,更何况那日见青槐手上并无新伤。”
玉素光的说法也并非没有道理,对方顶着宗主亲传一系的身份,提出一个不算强词夺理的质疑。
当着众多弟子的面,乌孟倒也不好处理得太过霸道。
她似笑非笑,直接点破:“玉师妹这阵势,想来是心中有了怀疑人选。”
玉素光心里憋屈得慌,分明是她声声质问,可乌孟对事态的漫不经心,让她这当众施压的戏码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乌孟的利落坦荡,从容有余让周围的人在听到她提出丹峰有人暗害青槐时,少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担忧,自然就没给她煽动众怒的机会。
只不过如今硬着头皮戏也得唱下去。
她冲身后人使了个眼色,当日那个跟青槐一起过来,脾气火爆的女修愤然开口了。
“乌师叔,青槐近十年一直经受某人报复,仗着职务之便苛扣丹药——”
“行了。”乌孟不耐烦打断:“若真有克扣漏发,我便让人调出青槐这十年所取,丹阁里出去的每一粒丹药都有本人按下灵印证明亲自领取。”
她看都没看那几个筑基弟子一眼,目光落到玉素光脸上,面无表情道:“她们这些修为尚浅的小弟子不懂,玉师妹该不会也不懂吧?”
玉素光意识这蠢货开口就说错话连累自己,又恨乌孟的刁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丹峰负责整个宗门丹药配发,自是有一套严明的规矩。”
乌孟:“怎么玉师妹竟是知道的?我观玉师妹屡次帮她几人出头,同仇敌忾,还当玉师妹也信了青槐那丹峰可由私人克扣宗门弟子丹药之说呢。”
周围人一听,便是当着一具尸体有些不庄重,还是有人忍不住私语窃笑起来。
一个宗门的英才崛起,战力迭代,资源严格公平的分配何其重要。修士的基础分例一目了然,发放领取也有严格的留存证明。
只有那等长期兑药却依旧毫无增进的才会质疑丹峰苛刻,质疑丹药药性,可这些人嘴上喊着不公,却也从不敢花灵石查检定性,无非是自知什么也查不出来。
一帮郁郁不得志怨天尤人的废物,玉素光竟带头他们起哄,为其撑腰,也是可笑。
玉素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乌孟的老辣竟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经这一引,此时他们再说出怀疑人选,众人怕是也质疑她盲信青槐几人的疯言,本还有三分可信的依据不剩一分。
玉素心后悔过来了,她还没当众丢过这么大的脸。
她并不在乎青槐的死活,但青槐之死让她莫名不安,冥冥中仿佛某些对她不利的东西就此拉开帷幕。
玉素光自知在这里讨不了好了,若再继续纠缠,那便是上升到主峰与丹峰,闹大了师父和父亲都不会饶了她。
于是灰溜溜道:“是素光毛躁了,只听到青槐惨死就不管不顾跑过来。”
“乌师姐说的是,宗门弟子横死于人前,自是有执法堂验明因果,我因着跟青槐关系亲厚便偏听一家之言将矛头指向他人,属实不该。”
不得不说玉素心能屈能伸这点是让人叹服的。
只是她能迅速认清形势,后面几个筑基弟子却未必。
说起来她们跟青槐才是立场相同的人,结果青槐不明不白惨死,她们心里有鬼,自然害怕刀落到自己身上。
其中一人突然指着某处大喊道:“你,就是你叶招娣,是你因当年之事怨恨青槐,又不忿那日的逼迫羞辱。”
“定是你设计害死青槐,能接触根须又对她有杀心的除你没有第二个人。”
众人看去,见是叶华浓与王凌波不知何时也寻了过来。
被指着鼻子大喊凶手的正是叶华浓。
叶华浓冷淡道:“我确实有经手根须的机会,也勉强有害青槐的动机,可我如今灵力尽失,朱师妹倒是教教我,如何以肉体凡胎破开修士的法体,再将根须药液注入青槐身体。”
筑基修士,在偌大剑宗不值一提,但面对凡人却如同蜉蝣与巨树。
一个筑基修士的肉身之强悍,便是站着不动让凡人持刀枪剑戟砍/杀,也不会伤及皮毛。
那位朱姓女修冷笑:“娣管事莫要妄自菲薄,那日青槐拔剑相向,竟伤不得你分毫。”
“你心思阴暗,手段诡谲,又有无数丹药傍身,岂是寻常凡人可比。”
叶华浓:“堪堪自保几分罢了,若要伤人,便是借助丹药,我且没那神不知鬼不觉的本事。”
“更何况我与青槐除前几日那纷争,已有几月未见,那日之事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更有玉师叔这位元婴修士见证。”
“我是否偷袭过青槐,定是瞒不过玉师叔的眼睛。”
玉素光自知已经向乌孟低头,便该适可而止,态度反复并不是明智的人干的事。
但面对叶华浓,她仍是忍不住道:“那日青槐确实没有中袭痕迹,只不过娣管事自保期间,使的那遮蔽视线和灵感的药粉,似有汲取灵力,扰乱神志之效。”
“不知娣管事那日的用药是如何生效,口鼻呼吸还是直接体表渗透。”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如果叶华浓能够通过直接渗透之法,将根须药液渗入青槐的身体,那她所谓的无法破开筑基法体,便不能成为她无辜的佐证。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轻笑。
玉素光看过去,发现是王凌波,许是前几日接连碰鼻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心里一紧大感不妙。
王凌波已经开口了:“我有些看不懂,叶管事往日里可是跟玉姑娘有什么旧怨?”
叶华浓摇头:“没有,我与玉师叔交集不深。”
王凌波讶然:“那就奇怪了,既无交集又无仇怨,为何玉姑娘每每见面言语挤兑,又明知叶管事有师尊赐名,还跟着一帮嫉妒她的小人唤其辱称。”
“更甚者,事关人命当前,玉姑娘不曾探查便毫不迟疑的以最大恶意揣度叶管事。”
她说完,再度问叶华浓道:“你真的确信玉姑娘与你之间没有过节吗?”
“不若你想想,自己有什么事落于玉姑娘眼前,让她笃定你是个能残害同门的恶人。”
玉素光在王凌波的直言不讳中脸色阴沉,眼中闪过一丝暗芒。
而叶华浓视线落到她脸上,似乎是有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