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水仙花的凋零

番外 水仙花的凋零

每天每天我都这样坐在我的窗边。

每天每天他都这样经过我的窗前。

我叫汪咚澄,是一个插画家。我曾经的理想是成为一个像几米一样的画家,是的,曾经,在我因为一场大病失去我的双腿之前。

而现在的我,每天只能靠着一副轮椅,如果没有姐姐的帮助,我连房子的门都出不了,所幸的是我应该感谢上帝,他拿走的是我的双腿,而不是双手。所以我依然在坚持作画,尽管长期不愿意外出,我的画已经同我的心一样,苍白而缺乏灵魂。

在我遇到他之前,我以为我的一生都会这样了,永远的停留在我最美好也最痛苦的25岁。

姐姐和母亲为了让我换心情,花了她们半生的积蓄买下了这栋临街的小公寓,姐姐说这里靠着一个很大的街心花园,旁边又有几家书店,应该会给你一些作画的灵感的,我只能无言的点头谢谢她们,因为她们不知道,我的灵感早就枯萎在这副轮椅里了。

直到遇到他。

第一次看到他,是一个灿烂的午后,我吃过饭,习惯性的坐在窗边,看着街对面的街心花园。然后他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眼里。那是一个夏天,他穿着一身素白,可是手中却抱着一件黑色的很厚的夹克。一看到他我的注意力就被他吸引了,喧闹的花园里,他的身影仿佛超脱于众人之外。他安静的走到花园最外围一个石凳边,然后坐下来,默默的看着花园里的人们。虽然我看不清楚他眼睛里的神色,可是我觉得他的眼神很空,他其实像是什么都不在看,又像是在盯着什么。过了一会,他突然朝我这个方向望了过来,然后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让我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那一瞬间我听见那些凋谢的灵感,在我的脑中重新绽放的声音。

于是我立刻拿出笔,连色彩都来不及找齐,铺开画纸就画了一朵水仙花。

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要画这种花,只是那一瞬间那个人的身影在我的脑中完全与这种花重叠了。美丽的,苍白的,孤单的。在水中央徒劳的等待爱的寂寞之花,盛放在凌晨无人欣赏之时,再凋谢在自己的影子中。

后来我发现,他其实每天中午都会到这个花园中来,无论天气的好坏。于是我也习惯了每天坐在窗前等着他的经过,看着他在那里默默的坐上一下午,再在天色昏暗之后悄悄离去。

直到有一天,在我画了第1000张水仙花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央求姐姐带我下去散散步。我渴望了解他,即使他会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很多人做的一样,我也不在乎了。其实我心中隐隐相信着,这个人也许并不会拒绝我,因为我们有着同样寂寞的共鸣。姐姐当然是高兴异常,她常常为了我不肯出门而烦恼,所以一听到我的请求,她立刻拿起我的轮椅并小心把我抬到了楼下。

直到在他身边坐了2个小时他似乎还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之后,我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然而我并没有说那种类似今天天气真好的废话,而是问了他,“你在看什么?”因为我发现他一直时不时盯着我住的那栋楼,准确说,是我住的房间的方向。他震了一下,好像没有料到会有人和他说话,微微回过头望着我,然后是我忘记了呼吸。他的五官美的不辨男女,皮肤虽然没有什么血色,但是依然拥有吹弹可破的质感,栗色的头发柔顺的垂在额前,最让人震撼的是他的眼神,深深的仿佛一眼能看穿我,但是那之后却是无限的空洞,毫无焦点。

“3点半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轻轻说了一句,非常好听的声音。我扬起头,恍然大悟,他原来一直在盯着对面那家书店上装饰的钟。“恩……”我含糊的应了一声,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他甚至没有正眼看过我,这让我有点失落,毕竟我也是一个大活人,如果不看下半身的话,当年我也是被很多女生暗恋的对象呢。于是我有点不甘心的再次开口,“你在等人?”话刚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这么冒失的问题不知道会不会惹他生气呢?他再次回过头,这一次他看我的时间长了那么几秒,然而他的回答却让我更加摸不着头脑,“你不是他……”

不过这样我更加确定他是在等人了,然而那天我们也再没有更多的交谈,直到傍晚,姐姐把我接了回去,他依然在那里坐着,微微蜷起的身影在人来人往的花园显得更加的孤单,就好像一首流动的音乐中,他是停止的那一个音符,永远停留在他自己的轨迹上,不管身边的时间和生活如何的流逝。

后来我就经常央求姐姐带我下去,即使坐在他身边一下午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我也觉得很满足。然而渐渐的他也对于我插入他的领地慢慢习惯起来,我们之间甚至开始有了一些交谈,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依然是答非所问的,而我依然是谈话的主角。直到有一天,我告别了他,在路边等姐姐下班回来接我上楼,一个老婆婆路过我的轮椅,随口说了一句,“真可怜哦,一个疯子,一个瘸子。”声音不大,可是风却清清楚楚的把这句话带到了我的耳朵里。我知道瘸子在说谁,但是疯子呢?是说他吗?他根本就不疯,我太确定这个事实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安静的疯子,倒是他偶尔一个微笑,相信很多人会甘心为他而疯狂的。

然而后来当姐姐来接我时,我随口对她说起了他,当然并没有重复那个老婆婆的话。姐姐叹了一口气,“那个孩子,是慈济医院的吧,他穿着那个医院的病服,好可怜,这么年轻又好看的孩子……”慈济医院?那是什么?我望向姐姐。“其实就是花园另一头的那间病院,那间医院,是专门治疗精神病人的啊……”姐姐的声音低了下去,因为她注意到了我脸上瞬间黯淡的脸色。

那天晚上我画的所有的水仙花,都是枯萎的。然后我哭了,在我截掉了双腿之后第一次痛哭,却是为了一个与我毫无关联的人。原来他一直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所以他才会寂寞的如此平静,他在等的那个人,知道这一切吗?会回来吗?他能走出这个他自己封闭的空间和时间找到那个人吗?

后来我没有再下去找过他,我固执的认为他的世界并不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外人来打扰,于是我们恢复了最初的状态。我坐在窗边静静的望着他,他坐在石凳上静静的望着我的方向,尽管我现在已经知道,他在看的实际上是我窗下的那个钟。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了,我不抱希望的,却也不会失望的,守望着他。然而我错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空气中飘散着木渎花的香味,他像以往一样的坐到了石凳上,抱着那件夹克,望着远方。4点左右,一辆蓝色的丰田停在了街边,然后里面的司机从车里出来,像是在打电话,很兴奋的笑着,然后那个男生挂了电话,对着远方挥了挥手,又指了指手表,我抬头看到对面的住宅楼里,一个女生从阳台上探出身来笑的同样阳光灿烂,向下面挥着手。那个司机做了一个类似3还是4的手势,然后钻进车子开走。他却突然疯了一样冲出小花园,冲上马路,然后我听到一声轮胎来不急刹车滑过路面发出的刺耳声音,那件黑色的夹克,就这样被抛上空中,然后缓缓落下。一群鸟儿哗的一下飞上了天空,搅乱了窗台前大片的蔚蓝,阳光碎了。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然而姐姐不在,没有人帮我下楼。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我将轮椅移到门口,然后打开门,慢慢的将身体挪到楼梯边,慢慢的爬了出去。

血一直蔓延到楼道门口。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一片血红。那个司机在拼命的解释着,“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冲出来!”(,)“”我无视其他人的议论和惊叫,慢慢的爬到了他的身边,他好看的脸上溅满了血,我伸出手帮他擦去,然而越擦越多。然后我看到他闭着眼睛露出了一个无比美丽的笑容,还有他微弱的声音,“谨,你终于来了……”然后我听见自己失声痛哭的声音,在一片喧闹中,刺耳的穿破天空。

那一天,我终于知道了,原来他等的人,叫谨。

当人们终于散去,救护车呼啸着带走了他,我斜靠在楼道边,看着清洁工人和交通队的人们清理着现场,再也没有力气爬回楼上。阳光灿烂的很刺眼,七彩的光圈清楚的映出空气中的灰尘飞舞着,然后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祈祷着,整个下午,你会没事的,对不对?我还没有给你看过我画的那些水仙花,甚至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和你的年龄,你怎么可以出事?

然而这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他就这样突然的消失在了我的生命中,正如他当时突然的出现一样。

每天每天我依然坐在我的窗边。

每天每天他不再经过我的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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