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开地勒转马匹,快了王贵一线冲出姚天动布置的阵列,他知道,自己和卢象升一样,都是在在干着一件非常疯狂得事情。
现王贵部拢共七百多人,就算他老舅那一嗓子能喊来一些相识之人,数量也不到千,以不到千人的队伍去堵截祖宽和马岱所率装备精良的六千余骑?
他比卢象升还要疯狂!
可他能怎么办,这个时候他不行动,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敌人的屠刀。
姚天动后知后觉发现王贵他们这边的异动,勃然大怒嘶吼道:“王贵,你敢违反军令!”
“我去你的娘!”
王贵头也不回骂了一句,他和赵胜等人都试图挡在徐开地前头,去当这个先锋,都被徐开地坚决拒绝了。
他不单纯是只会耍嘴皮子、卖弄文墨纸上谈兵军中指导员,他也是能战的,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每一个都是战士,徐开地提枪挥落,抬头凶悍目光注视前方,大声喝道:“兄弟们,宝剑无血不英雄,今日这一战,胜,可敬英雄酒,败,徐开地死在你们前头,持刀枪者,全体随我向前,冲!”
“真他娘霸气,都给爷爷跟上来,今日我王虎就贼官军他娘了!”
王虎拔出双刀,猛拍一下马屁股,紧随徐开地冲出。
他们身后的两个百人方阵也跟着合而为一,齐声呼喊,声势破空。
关宁铁骑,这个纵观整个明末都响当当的名号,斩过蒙古王,败过八旗护军,刺杀过多尔衮,是一支堪称野战之王的军队,尽管这个时候它的名声还没有达到最顶峰,也不容小觑。
这次来了三千人,领兵者祖宽,早年为祖大寿家仆,跟着打仗立了功,逐渐升官当了宁远参将,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实力方面自无需多说,想要在这种敌人手上占到便宜更是难上加难,徐开地紧紧盯着侧翼方向的两支骑兵,身后所领得整支队伍,他在不断地改变方向,避开拦路的己方阵列,终于冲出了姚天动编排的阵营。
宛如一条大江之中,分出了一条蜿蜒的支流,往侧翼山区后方直插而去。
紧接着就是进入官军视野,徐开地慢了一步落在官军侧后方。原本若能抢在对方之前,还可以丢盔卸甲加快战马速度,先一步闯过五里桥,保住性命。眼下,这下一场硬仗再也难以避免,双方第一个照面之后,敌人的箭便落在徐开地马前,进入官军的射程范围了。
“开地,我们要不要放箭?!”王贵跟在后头急问。
徐开地头也不转道:“我们的射程范围较小,再等一等!”他领着手下继续变换方向,一来扰乱弓箭手的视线,一来想要寻找官军的破绽。
罗岱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况,见这位身披战甲,相貌出众,脸上却还带着稚气的先锋,他们几个领头的人,身上的战甲得都不错。
他们既属献营嫡系,自然也算是高迎祥手下的主力军,高迎祥注重骑兵建设,他们身上得装备自然差不了,战甲多以铁甲牛皮制成,防御能力强,就是没躲开得箭矢,只要不落在他们脸门,就无法造成实质性的杀伤。
对此一幕,罗岱只是轻轻一瞥……倒不是说他多么高傲自大,而是他把侧后方王贵这一部当错了正面不敢与卢象升作战得逃兵,一支贪生怕死的队伍又何惧之有?
而事实上,他的看法也不能说是错,徐开地的确是临阵脱逃了,但并非他不敢与卢象升一战,他们整军此次出战要打的是阻击战,而非歼灭战。但狙击战是想姚天动那蠢才那样打的?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拦住官军脚步,给后方阵营撤退争取时间,而非领着手下往山沟里钻进去送人头。
此时的正面战场。
“顶住!”
随着闯入山口中的队伍又一次败退出来,自己手下上万人,怎么就搞不定一个卢象升?下命令让手下砍死对方战马,卢象升大呼直前搏贼,手持大刀下马继续作战,一样奋勇当先,有战无退,他真就不怕死吗?
已经不知给姚天动提何建议的亲兵,只能奋力驰入大阵之中,高呼:“都给我顶住,盟主寄重托于我们,带领我们反抗官府镇压,摆脱饥饿,我们没理由不给盟主卖命!”
“弓箭手,弓箭手快上来!”
姚天动终于想起了,他们骑兵营中也有弓箭手,大声呼喝道:“骑兵先撤散到两翼,让弓箭手往前,瞄准了山道里头的官军,给我射!”
他在阵中奔驰左右,摇旗聚兵,呼喊不停,像一个想要炫耀本领的孩子,这种呼喊很快便起了作用,不要忘了,他们是人多的一方,战况本应该向他们倾斜的,他的变通让部将士气很快便被鼓舞回来了一些。
可早干什么去了?到了这个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官军方面已经杀红了眼,骑兵退开,弓箭手罗列到山道口子。
谁知道,卢象升正是看准了这个时候,领着剩下的两千余天雄军奋力突进,原本被填了个结实的山口瞬间被天雄军破开,后方的弓箭手也愣在当场。
原本以为会持续一段时间的骑射交战,农民军这方可用伤忙相换,随着卢象升这一突,局势都还未来得及发生他想要看到变化,就已经翻转翻转,战场随之改天换地。
姚天动看向手下的亲兵,亲兵也在看着他,两人都已经目瞪口呆,失措于后军之中,不知道如何才能扳回局面。
闯到山口的天雄军,作先锋的那一小撮人,皆是战马已死,浑身浴血,献营骑兵千户洪飞奋力上前,想要挽救局势。
他抢过手下手中弓箭,奋力一箭射出,直取卢象升头颅,实在不知是他奋战脱力,还是上天有眼,居然没中!
卢象升侧目命令身后扛大旗将士往前,箭矢就从他额前划过,削飞额上了一串皮肉,没入地下寸许。
没曾想,如此反而更加激发了天雄军的凶性,卢象升更是索性解下头盔,抹着满脸的鲜血,挥舞着大刀,他如无事的人一般,而且他还要继续往前。
这种不惧死不要命的精神,就是天雄军最核心的战术。
“众将听令,断流贼匪首头颅者,赏百银!杀!”满脸鲜血的卢象升宛如一尊阎王。
话落,天雄军长驱直入直扑姚天动大旗,姚天动狂擦额汗,十指发凉,脑子中已是一片空白,惶恐之下掉头就跑。
至此,高迎祥部农民军万数重甲骑兵全军崩溃。
这就是他们先前种下祸因结出的果。
都道是兵退如山倒,落尸于马下的人越来越多,浓郁的血腥味,掺杂在马蹄翻腾起的清晨土壤的清新气息里,弥漫整片山地。
徐开地知道姚天动会败,但也没想到会败得这般快,翻译过来,也可以理解为知道他蠢,却没想到这般蠢。
他这边才刚结束骑射环节,跟官军分出来应付他们的千人队伍接上肉搏战,徐开地与王虎两人,一人持刀,一人提枪,借着马匹冲刺的速度,奋力往前,直入官军阵营,大开大阖,敌人稍一触碰,就要遭殃。
王贵赵胜二人,冲出两翼掠阵,配合进退都极为熟练,他们这支千余人的队伍,瞬间直入官军阵营几十米,手下皆无一回合之敌。
徐开地一枪挑飞官兵之余,身子往侧一摆,避开另一名敌人的长枪,王虎策马上来,大喝一声,马刀直落就这那人脖子砍下,鲜血飞溅落在徐开地眼皮上。
他根本没空去管,他不知道下一枪会从哪个方向刺过来,战事激烈,周遭都是装备精良的官兵,刀枪扬起,横扫直戳,他们这一方也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
这边两股更快、更强的力量对碰在一起,杀伤力、破坏力比正面作战的万人队伍还要强烈。
徐开地所率先锋队伍完全冲入了官军的千人队伍中,更大的冲撞来了,官军也逐渐开始大声呼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内心中的仇恨、恐惧、决心转化为对敌的勇气和力气,厮杀变得更加剧烈,这支先锋队伍的马的速度降了下来,压力也骤然变大。
“快,他们牵制住了侧翼的官军,我们快撤!”山洪倾斜般撤回的农民军中,孙新的队伍首当其冲,他一眼就看到了王贵部队伍所在的位置。
徐地山压力倍增,两翼掠阵的王贵则是压力大减,他注意到了后方溃不成军的状况,就这会儿功夫,这些人就已经往回冲得几乎与他们并驾齐驱了。
“大爷的,早知道你他娘的溃败得这么快,老子就不用废这功夫了!小子,这些人都不弱,我们这样闯不过去,要过去跟他们汇合!”
徐开地大吼一声,道:“不!不能回去,相信我,回去才是彻底完了,所有人,往我身边靠过来,稳住阵型,听我命令再往前突!”
他现在脑中想的只有两件事,第一示敌以弱,让剩下的那支关宁铁骑觉得,这些人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不再增援,想办法将他们现在的战场,往五里桥方向拉扯,第二让溃败而归的骑卒,先冲到五里桥,搅乱关宁铁骑得阵营,这个时机他们冲过去的机会最大。
他这些话才刚刚落下,官军方面,当即分出了半数军队,由罗岱率领兜转回来,直取溃败撤回的骑卒。
因为他们有人看到了姚天动的动向,在官军眼中,只要将他斩于马下,这支浩瀚骑卒就完全无法再形成战力了。
罗岱现在的眼中,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姚天动。
而见到他这一举动,最开心的就是似孙新一样那些些撤得比姚天动还要快的人,因受这支队伍吸引注意也阻挡了他们的视线,他们都觉得,自己能活到最后了,却根本没有人注意到,祖宽距离五里桥已是咫尺之遥。
等待这些人的,正是大明第一野战军。
但这些都是后话了,最先感受到卢象升所率这两支骑兵强度的是孙新这些人身后,护送在姚天动左右的农民军。
看到直往自己压过来的官军大旗,姚天动这位也算得上身经百战的老将,只有一个念头——走进了死胡同。
他有一种感觉这些人都是来取他性命的。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罗岱放弃了跟随关宁铁骑直取五里桥守株待兔这种更好的作战方式,因为他们身后,是那些不惧刺骨寒江水的将士,卢象升为他们改变了作战方向,他要带着这些人,不顾一切带斩下流贼匪首的项上人头!
后方有天雄军在追赶,前面被罗岱挡住了去路,整个战场上,再无他姚天动的立身之处,他只能硬着头皮,狼狈地组织队伍,试图继续抵抗。
却是徒劳。
不管什么原因,战场上只看结果,这支高迎祥一直引以为傲的重甲骑兵,已是强弩之末了,但他绝不会想到,这并非结果,而是开始。
罗岱这支军队,似发疯了似的,遭遇农民军开始,就已经奋力突进,罗岱更是如离弦之箭般所向披靡,他持大枪穿行于乱军之中,遇到试图重新举起的农民军,便直接突击。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他距离姚天动就已经不足五十步距离,但就在此时,身后一骑直冲上来,这人面色铁青,嘴唇已冻得发紫,仍举起一把硬弓,挽弓搭箭,勉力一箭,满阵皆惊,正中姚天动奔驰众的战马马腹!
姚天动坐下战马忽感剧痛,落蹄不稳,前腿往前一弯,轰然倒塌,马背上之人,被狠狠摔在地下,还有几名亲兵冲上前去,将其挡住。
罗岱见状大喜,他挥动大枪,如入无人之境,农民军所剩无几的战意,再一次崩塌,不少人都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冲到了姚天动身边。
后者被部署扶起来,都还难以分清东南西北,口中喊着快撤,再抬头,染血枪锋已经跟至。
鲜血飘溅,一颗头颅高高飞起,带着滴血,滚落到地下。
“摇天动死了!”
罗岱大军中捷报传开,正面阎王降世般的卢象升率领天雄军以震斩千余人的威势溃压而来,农民军顿时方寸大乱,只顾胡乱奔窜。
而这时候孙新部也即将冲到五里桥,徐开地苦苦等候的时机来了。
他当即扬枪大喊,“所有人,随我往外突击!”他们这支队伍剩下的数百人,丝毫不受姚天动之死的影响,呐喊之声几同震天,围战王贵部的这支官军的千人队伍,本就伤痕累累,若非徐开地有意位置早已崩溃,突遭突击,猝不及防之下,瞬间被冲出一个缺口。
徐开地仍作先锋冲出,身后王虎、王贵等人紧随其后,如形随行。
而正是这时候,自觉能轻松活下去的孙新,迎面遇上了祖宽所率的关宁铁骑,营中的人还未来得及全员撤走,待孙新那些人冲上去之时,五里桥这边已经遍地尸体。
孙新乃军户出身,自是一眼就看出了关宁铁骑得身份,一瞬间,再不想往前,也不想过桥,只想留在这片战场上安度晚年,兜转马头,又往回跑。
但这一次,他却再没机会往后了,徐开地领着众将士冲上来,迎面遇上了孙新,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毫不犹豫,举枪一枪贯穿他的腹部,收枪将其尸体带落马下。
王贵立即下令道:“小子你别冲这么猛,其他的所有人随我往他们侧翼,冲!”
孙新的死,让王贵部诸人更加兴奋,在这支农民军中,其实并无太多什么友军的概念,王孙两部近一两年来,算是积怨已久,王贵一直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手下的兄弟们早是怨言颇多。
由于他往回跑是惊慌失措的个人行为,身后也没有跟着什么兄弟,这件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个小小的插曲,接下来他们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突围。
关宁军紧急赶到五里桥拦截,正面战场上撤下来的农民军虽说方寸大乱,可往西是他们下意识的选择,因为那是主力撤退的方向,罗岱又是直插入农民军大营中,溃逃的骑兵还是大批往五里桥方向拥去。
王贵终于明白,为什么刚才徐开地要阻止他向大军方向回合,而且他还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闯营将他们抛弃了!二十多万的大军,面对官军区区数千人,就连一战的勇气都没有吗?
他想不明白,也没有时间再去想,当务之急是过桥,他要保住自己手下这些兄弟的性命。
如此时间,王贵下令往尚未来得及摆好阵型的关宁军侧翼突围,实属明智的选择,唯一担心的就是,徐开地冲得太猛,会吸引关宁军主力的注意。
但正面作战当先锋的徐开地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他听说过关宁军的威名,非常清楚没有足够强度的冲撞,根本不可能突破得了对方的防御,何况他们在人数上还完全没有优势。
太阳已经是升上了半天,混战一片的战场上,算不上最为强烈,但绝对是最为勇猛的一次冲撞来了。
王贵部所剩六百三十二名骑兵,都忍不住发出来最为强大的嘶吼,他们面对的是建营以来最为强大的敌人,他们需要更为强大的勇气。
“兄弟们,唯一的生路就在面前成败在此一举,我军必胜,官军必败,杀!”
“杀杀杀!”
随着徐开地一声大喊,身后众人跟着大声嘶吼,气势磅礴,没有一个人再去理睬先前被派出去拦截他们的那支千人骑卒残部,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前方,目光汇聚之处。
一瞬间的时间,徐开地冲到阵前,俯身闪开一名关宁军三管口径的“大锤”,手上长枪落到敌军战马前腿上,鲜血横飞,剧烈的疼痛让其前腿发软,瞬间崩塌倒地,背上的关宁军也被甩飞出去,落入他身后的大军中,被马蹄践踏而死。
关宁军的大部分的将士配备的武器都是三眼大口径火铳,又称三眼神铳,镶嵌在一根木棍前端,寻常两军交战之前,都会进行一轮射击,对有效距离外的敌人进行极大的杀伤;近战中,这镶嵌着三眼神铳的短枪,又可变作一柄大锤,挥动间都可造成巨大的伤害。
这种三眼神铳的两用功能,在远近攻防两端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关键是还不碍事,保证了这支军队在冲锋的时候,具有射速、碾压、摆动等多层次战术打击能力,所以说是第一野战军。
徐开地不是第一次接触这支军队,先前在庐州城外,闯营的农民军就与祖宽的关宁铁骑有过摩擦,就是发现硬碰难胜才转移向南下的,这段时间,他也打听到了一些情报。
确实,在正面双方摆开阵营作战,他们毫无优势可言,可智圣张良的计策,都尚有过墙梯可以应付,如此生活的一直军队,又怎么可能会是毫无破绽的呢。
他利用正面回撤的孙新部吸引了关宁军的注意,罗岱分出去斩杀摇天动的机会,突然冲出那支千人队伍的包围,直取关宁军侧翼而去,抢的就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时机,打他一个触不及防。
失去了远程火力的碾压,那剩下来的就是近身肉搏,狭路相逢勇者胜,打车先打胎,射人先射马,他身先士卒冲在前头,就是为了给身后众位兄弟打个样。
近身与关宁铁骑作战应该怎么打,“大锤”杀伤力是大,随之带来的弊端就是,速度肯定不会快,抓住这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捅他们的马!
骑兵作战,失马者几无生存的可能。
“我军必胜,官军必败!”
徐开地这一枪,看得身后诸军热血沸腾,自发喊起了先前他喊出来的那句口号,他已经做到了个人能够做到的一切,接下来拼的,就是谁的命更硬。
作为一个文弱书生出身的徐开地,没有经过专业的耐力和力量的训练,千人军队突围时,他就是先锋,消耗了他一部分的体力,现在再当先锋,而且敌人变得更强,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压力巨大。
所以王贵担心他会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好在身边还有王虎这等把他的话当做天子皓命的猛人,为其分担一部分。
短短一瞬间。
摆开锥形阵营的王贵部骑兵直入关宁军中五十余步,但五十步之后,便明显感觉到举步维艰,宛如戴着镣铐的囚犯,也像是一枚钉子,入木三分容易,穿透整根难度可想而知。
“虎子,你往左侧折过来!”徐开地大喝一声,卷带身后一支队伍,从左侧直入敌军腹部十多步,却在这个时候忽而右突,关宁军总旗都尚未来得及做出应对措施,他已然改变了方向,就一个小小的破绽让他直入三十余步,侧眼回窥,没人注意到王虎与他心有灵犀,他身材虽不显魁梧,作战却勇不可挡,一人砍翻关宁军十多匹马,与徐开地形成了左右开弓之势,这下去看他,他已经单人独骑逼近关宁军总旗二十步开外。
没错,他们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指挥作战得关宁军总旗。
徐开地见此状奋然大喝:“杀过去,把他给我捅了!”
跟着他冲入关宁军腹部的三十多人,猛然一转摆,那位总旗身边的布置的将士顿时大乱,徐开地再带人往前一挺,吸引大军攻势,这位总旗大人还在惊讶农民军中何时出现了这等骁勇之人,王虎仍然勇不可挡,一手挥刀作战,砍翻最近他身边的一名敌人,当即收一把刀回鞘,拎起一条马索甩了几圈,从他后方悄然了甩飞了出去,正正套中那位总旗的脖子,猛力收紧,他从战马上被扯翻落下,王虎拖着他回撤拖拽十余步,被一马蹄踏中胸口,命陨当场。
王虎大笑一声喊道:“甲哥儿,得手了,先走!”
“斩了官军将军!”
三十余人奋而呼喝,放弃往前,转为后突,往王虎方向接应过去。
而领兵正面作战的祖宽也迅速反应过来,正面作战根本用不上这么多的人,知晓侧翼遭遇奇袭后,立即调兵赶往支援。
“副总兵,这支农民军中领兵者何人,如此勇悍!”
他们这个位置稍高,能窥得整个战场。
被从正面战场扯下,往侧翼调派的领兵者,摸一把皮袋中已经没了丹药,将手中火铳往皮套上一塞,反手摘下背上挂着的硬弓,颠簸的马背上,举弓、搭箭、瞄准一气呵成,似一支看到猎物的猎人。
就在这样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支劲箭破空而出,呼啸穿透这片天寒地冻寒风呼啸、鲜血挥洒的战场,直追站在作战中的徐开地背脊。
幸在徐开地为挡下身前一击重锤,借腰发力,提枪往作势,往侧扭开了半个身位,箭头正中盔甲间隙,没入他的后肩位置。
伤口不致命,风力和棉衣都帮他卸去了大部分的冲击力,但突如其来的暗箭,还是让他触不及防地往马脖子方向倒下去,若非他弃了长枪,奋力抓紧马缰,几乎跌落地下。
“百户!”手下见状大喊,纷纷朝他的位置疯了一般拥过去。
坐下黄骠马突遇拉扯,惊惶之下,兀然停步嘶鸣一声人立而起,王虎窥得这边战况,敛起笑容,毫不犹豫便夹马赶上前来,提徐开地挡住敌人,破口大骂道:“他奶奶的,是谁他娘的在放冷箭?敢不敢出来跟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见此一幕,已经靠近侧翼战场的那被呼作副总兵的中年大汉,得意地将硬弓挂回北上,道:“哼!农民军中,不允许有这么勇猛的人存在!”
身边亲卫当即大喝“神箭手”一类的夸赞,谁知话刚说完,马落下后,徐开地竟他娘的然又坐直了起来,那副总兵顿感脸颊火辣辣,转而拔出“大锤”高声大喝:“大爷的,这都没死,都给我杀,碾碎他们!”
徐开地坐直后,第一时间回首,知道了侧翼来援,王贵挡在他的前面一边迎敌,一边朝他大喝道:“甲哥儿,有没有事?用我的刀!”
说罢,他便将长刀抛出,两把刀分了徐开地一把。
徐开地准确无误接住刀柄,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用说什么道谢的话,他只顾大喊:“坏了,虎子,快往侧翼去,让王贵不用冲动!”
“可是......”
“没有可是,快去,我还能打!”
徐开地语气毋庸置疑。
可晚了。
右侧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领三位百户作战的王贵,看到了徐开地中箭的情况,也看到了他这个方向赶来的援军,一瞬间的权衡之下,他知道,这场突围战中,必须要要有留下来了。
这个人绝不能是徐开地,可以是他——王贵。
“奶奶个曾高祖,敢动你爷爷的侄子,老子融了你!”王贵长枪一甩,枪锋上沾着的鲜血洒落在满是马蹄印子的地面,他大声喝道:“怕死的跟着那小子的队伍往前突进,不怕死的跟我过来!”
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三位百户立即兜马跟上了他的步伐,身后剩下两百余的骑卒一个没落下,这支同样承受着巨大压力的队伍,转瞬间就与主力军阵营分道扬镳,旋风一般卷入即将接受近千关宁铁骑增援的百人大阵中。
长年累月的厮杀中,王贵身上的积伤颇多,背脊被火铳炸过,捡回来了一条性命,可每逢阴雨天气,总会瘙痒隐痛难耐,刀戟伤口就更不用多说,绝对算得上是百战余生了。
可用他教导徐开地的话来说即是:打仗哪有不受伤的,身上的伤痕是男子汉骁勇的功勋。
所以他从不会为此愤慨,反而会因此自豪,他并不是一个坏心肠的人,知恩图报、救死扶伤这些品质他都有,从小还有一个念想,不大,就想当一个兢兢业业的佃农,将要抚养的人养大,等着小子考上功能,能给他脸上添点光彩,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通通闭嘴,可老天爷不给这个机会啊!
当自然灾难和兵匪一起降临时,他能够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加入他们。
加入农民军后,他倒也没有排斥这个身份,遇到了这么一群信得过他的兄弟,还能够护得住徐开地,大丈夫能够快意恩仇也没什么不好的,每次冲在最前面,那小子有兄弟们护着,也不至于受太多的伤害。
可问题的关键是,当他这一次冲入关宁铁骑这支不足两百人的队伍中,以他三十有五正值壮年的年纪,竟然感觉有些力气不够用了,就连挥舞起手上这杆十来斤铁枪来,都有些吃力。
大概这两日的厮杀消耗太多元气了,这是他下意识的判断,若是按照这种情况下去,就算这次没有被闯营这帮龟孙子抛弃,恐怕就在将来不久,他就在没有能力护得住那小子了。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况,这一年来,每当想到这里,他都是既感慨又开心。自己这位一直以来,都是一根筋只知道死读书的侄子,跟了他十三个年头了,一直都是傻傻的孬种,教死都硬气不起来。最近虽然他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小子与他的关系疏远了不少,可终于学会了该如何在这世道上生存。
若是早些时间跟那小王八蛋去而来江南,这小子现在应该出人头地了吧!不,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阿姊,你看到了吗,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秀才,我就说他不会一直傻下去的,总会有开窍的一天,幸好在有生之年让阿弟等到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露出了一抹与这战场,这张说得上丑陋的脸庞格格不入的笑容,很僵硬,却倾注了他一生的温柔。
战事还在继续,回忆的结果虽然美好,也是一瞬即逝的事情,他带着最后的使命,厉喝了一声:“闯营千户王贵在此,今日你王爷爷就要看看,你能奈得我何!两翼骑卒,突!”
嘶吼一声,他已忘记了疲劳,抬手一枪将眼神一位关宁骑兵挑飞马下,落马的人越来越多,两侧百户奋力挺出,如同三把利剑,直插进入关宁军腹部,他不止要冲出这战场,还要扩大战面,吸引更多的敌人,为正面削减压力。
不得不说,徐开地让他们训练的那些什么狗屁战术,并非纸上谈兵,口号、提势、相互之间的配合,让他们这支没有任何专业训练,只凭勇气杀人的农民军队伍战力大涨。
关宁军方面,一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战力的农民军队伍,二则被对方这突然改变方向的冲撞冲得有些发蒙,竟也生出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可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懂,在这种紧张的战场环境下,关宁军也能反应得过来,在他喊出那句话的一瞬间,他们就能感觉到关宁军开始向他这个方向聚过来了。
他们这一围,王虎就算带人冲过来,怎么可能冲得进去?可他听到徐开地的命令之后,即刻就赶过来了,命令还没有完成,他也不可能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往里冲。
前阵,王虎前脚刚离开,徐开地当即又陷入了苦战之中,没有王虎的掠阵,他战得更加吃力,没有任何空闲功夫再去理睬那边的战场了。
其实在他喊出那句话之前,就已经设想到了王贵的行动,他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又如何不知道,王贵对他的好?两当先锋,又何尝不是想要让他不用冒险?可战场就是战场,瞬息万变的速度,往往让人触不及防。
肩上插着的那支箭,随着他的砍杀,一直在晃动,被汗水的内衫接触的伤口,持续给他带来钻心的痛,血液也一直在不停地冒出,很快就掺杂到汗水中,浸湿了他的背脊,但这种疼痛,很快就变得麻木,这种麻木,让他失去了思维的本能。
昭昭烈日挥洒的阳光下,整个战场就像一副展开的画卷,水墨将将士渲染,战旗、鲜血成为画卷的点睛之笔。
渐渐地,徐开地觉得手臂僵硬,眼前有些发黑的时候,身后的兄弟喊杀着冲上来,为他分担压力,乱枪刺出,有的刺人、有的刺马。
已经变形的锥形阵列中,左翼是靠近清流河岸一侧,赵胜和另外一位百户战得较为轻松,已经冲得跟徐开地他们几乎齐头并进了。
他座下这匹王贵亲自为他挑选的黄骠马,突然悲鸣一声,竟是带着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一锤,冲撞到身前一匹健马侧边,撞得敌人人仰马翻。
背上长箭晃动带来的钻心痛处,让他魂归肉体,生死一线的危机感在这一刻,也激发了他这具身躯的潜能,他反手过去,将背上的长箭拔出,疯了一般,挥动王虎分给他的那柄长刀,夹马直往前冲去。
长刀断了另外一名关宁军的臂膀,利箭插入了他的脖子,他迎着敌人,仰天狂喝。
其实,他非常清楚,在两军叫战厮杀的战场上,个人的勇猛,能够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可是,勇猛是可以传染的,若不是,可来万夫不敌之勇,历史上又岂会记载着,岳飞数百将士败金军万人军队的英雄事迹?
事实上,他的这一番奋力挺进,还真是带领着身后剩下的兄弟,往前突进了三十余步,关宁军的侧翼马上就要穿了。
但在这之前,右侧突出去的王贵先一步击穿了关宁军阵营,有左右两侧的兄弟帮他撑住,他领身后数十人只需要应付身前数十人,加上他那种回光返照一般的不要命战法,任由锤击落在他身上的战甲上,声都不哼一下,关宁军也是人,他们也会恐惧,只是在在且战且退等待后方即将到来的援军和奋力与他决一死战两种念头中,犹豫了一瞬,就被王贵突破了。
“奶奶的关宁铁骑,也不过如此!”
王贵大声嘶吼,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击穿了这一侧的关宁军,成为了他这次行动最大的败笔。
原本远处奔来的援军,来到了三十步开外,还会因为自家兄弟挡在了前方,不能使用三眼神铳进行火力覆盖,这下倒好了,王贵直接成了他们首当其冲的目标。
王贵正觉得眼神一片豁然开朗时,数十步的距离外,出现了数百个黑洞洞的枪口,随着那位副总兵的一声令下,轰鸣声还未听见,密集的火雨朝他们铺天盖地落下来,他再想兜马已经来不及,数枚火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终于有一枚火弹落在了王贵身上。
轰鸣声起。
他直接从马背上倒飞跌落马下,落地滚了几圈,脸上也变得一片焦黑,侧躺在地上,胸甲与胸口一起凹陷,长枪脱手飞开,斜插在一名躺在地下的关宁军身上。
地面的震感随着他的身体,他的心跳起伏着,他听到了身后未被炸中的兄弟和还在营中被围困的兄弟,拼了命地喊着“大哥”的声音,没有铁蹄落地那般震耳欲聋,却是清晰可闻。
其实,相比千户,他更愿意听到的是这个称谓,亲近一些,没有什么高低之分。趁着铁蹄尚未从他身上踏过去的时间,他艰难地侧转了身体,大半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终于背朝黄土面朝天一次,却没有浪费一丝的时间去欣赏天空的广阔、阳光的温度、甚至宇宙的浩瀚,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呼喝道:“都不要上来,快走!这是最后的命令。王贵对不住众位兄弟,有什么债等下辈子再找我还!”
喊完话,他觉得胸口发闷,血液从他的口中泉涌而出,他的视线变得模糊,天空中的白云在他的视野中,揉碎变幻成了一张张面孔,死于萨尔浒之战的父亲、被商贾逼死的母亲、从小将他拉扯长大被官府逼粮逼死的阿姊一家人。
“他们都是好人,死了都应该会登西天极乐吧。我杀了这么多人,大概是下地狱的了,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小王八蛋,出人头地后,可不要忘记倒些酒到地下去,下去告诉你老舅一声啊!”
他喃喃地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完了这些话,口中又是一股血沫喷薄而出,他笑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死了。
又是一枚火弹飞来,炸中了原先王贵坐下惊惶奔窜的马儿脸门,马儿歪斜了几步,压在了他的身上。
“穿了,穿了!”
在王贵突破了关宁军后,赵胜冲破了正面的防线,这支大明第一野战军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竟是没挡住他们,见剩下的小部分关宁铁骑迅速往右翼靠拢,他朝徐开地的方向大喊:“徐小子,快!往这边走!”
他深陷左翼战场,中间被徐开地隔着,并未发觉右翼王贵的行动,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这支七百多人的队伍,剩下的意境不足百数,他们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所有人,快,往赵百户的方向去,过桥!”他呼喊着指挥身后将士撤走,自己却不为所动,反而兜转马头,往侧后方战场望去。
“怎么回事?你受伤了?怎么留了这么多的血?千户呢?”
赵胜见他情况,觉得不妥,迅速拍马赶了上去,看到徐开地肩上的血液掺杂着汗水,已经将他的身体染得半边红,马鞍上也收到了波及。
徐开地没有说话,他胳膊、腿、胸口、背脊处处吃痛,赵胜看向了他注视的方向,已经想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娘的,我就说怎么前面的人一下子少了那么多,所有人,随我去救人!”
“不行......”
徐开地还想要说什么,夹马冲往那片战场,可缓过来的着一股劲,像打开闸的大坝一般,几乎一瞬间消逝了干净,他这具身体终究是接近了极限,顿时眼前发黑,从马背上栽了下去。
刚想要往前冲的赵胜转过头,发现徐开地倒地,立即翻身下马,将长枪插在地下,跑过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还有气息,猴子,快来,带他离开,徐百户手下的人全部护着他离开,其余的人,全部跟我回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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