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中,有很多明明脆弱却又莫名坚强的时刻。
当命运的稻草被拔干净,活下去的心却像是得到了洗涤,愈发通透起来。
十六岁那年冬天,我揣着纪梦辰给我的五千元钱留在了南城。
我见识到了唐家宁的手段,我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去盲人按摩店调查。所以,我怎么可能回去。
金山那么见利忘义的一个人,唐家宁只需稍微打点一下,他必然知无不言。
而且,林爱云今天还不小心说出了纪梦辰的事情,唐家宁怎么会不去打听?
林爱云知道纪梦辰的事情,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金山。
金山遇见唐家宁后,肯定会将纪梦辰的事情交代出来,自然也会将我的事情做出交代。
还有一种最可怕的可能,那就是季润芝。
倘若季润芝再添上几把火,我想唐家宁绝对会认为我就是当初的林晓婷。
他不可能不调查我。
可他不会想到,我已经来南城了……
他不会想到此刻的我如同一个傻大个般游荡在陌生的街头。
我也确实是在游荡。
生命在我身上开的玩笑太多,但是,我却也对这些打击淡漠。只要我保持对人生的坚定,只要我四肢健全还可以拼,那么未来会充满光明。
只是,浪费了小月给我的那个出租屋。
也浪费了林爱云那一出租屋的家当。
不能回去,太危险了。
两军对垒,我永远不能去做别人的棋子。
当然,最最伤我的是唐家宁那句“她父亲已经死了”。
单凭这句话,我就不会回去。
就算他是我如假包换的亲生父亲。他如此警惕小心,如此雷厉风行,他自然也担心我的出现会破坏了他现在的美好状态。
我的离开,他会感到欣喜吧。
——
脆弱终究是脆弱,它会在你毫不提防的时候,突然降临。
我在一家拉面馆吃过饭,出店门那刻,大脑忽然间空白了。
南城的夜景跟海城有些像,
我能清晰地感知到林爱云所在的方向,
可我也知道,她如同我回不去的家乡。
这种流浪,
这种无家之感,瞬间侵进心头的时候,
我没有眼泪,却很想哭。
我所有的坚强在南城具体的视觉刺激下,变得弱视、荒芜。
我知道,鸟儿的翅膀受了伤。
——
当天晚上十点的时候,我停在了一家还算可以的宾馆前。
所谓的“可以”,是价格可以。
来到房间,衣服没脱就上了床。盖上被子之后,累得闭上了眼睛。
可是,睡不着。
所有的记忆碎片开始慢慢归集,痛苦也在慢慢清晰。
我莫名其妙般从床上坐起来哭,像是个傻乎乎的丢了妈的孩子。
我控制不住地打开手机,两个手机。
我想要寻找那么一点与外部世界的关联,甚至想要通过那种虚线来得到一点关怀。
我以为老手机上会有林爱云的电话,我的电话林爱云都背过了,可是没有。
她就不担心吗?
我叫她“娘”啊……
“叮叮叮”另一部手机忽然来了一连串的信息。
我不用看便知道是小月。
她的每条信息里都带着独属于她的欢乐。
我能感受到她字里行间的轻松,虽然带着些许的埋怨,可是,仍旧能感受到她的轻松。那些所谓的烦恼,也是幸福的烦恼。
“我好累。”我说。
她回复很快:“怎么了?你在哪儿?为什么一天都不回复我信息!”
“我来南城了。”我说。
“真的吗!?真的吗!?”她忽然兴奋起来。
“嗯,怎么了?”
“你和谁去的?”
“我自己。”
“哈哈!我也要去南城!我们全家都去!”她说着,还兴奋地发过来一个小孩大笑的表情包。
那刻我还一直在想她怎么不问问林爱云,可是当她开始讲述自己今天经历过的不轻不淡的事情时,我才想到,她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跟我的那些同学一样。
她不会留心,也不会留意那些生活中可以穿插起来的细节。
跟我身边同龄人唯一不同的是,她过得更舒服,活得更任性一些。
可是,面对生活的种种,她不可能体会到我所经历的这一切。
讲真的,我很羡慕她。
羡慕她的任性,也羡慕她叛逆的离家出走。
这种羡慕,让我感觉到了白天鹅与癞蛤蟆之间的差别。
这种差别让我感受到我们之间的“不可能”,不是那种未来的不可能,而是,幻想都不可以去幻想的不可能。
这种不可能让我内心里的自卑在不断放大,让我想要删掉她。
再想到她的父亲是唐家宁的时候,我果断地打开了“删除好友”的页面。
但是,她忽然而来的一条信息,让我放弃。
她说:“你现在有地方住吗?缺钱吗?”
“你能借我钱吗?”我问。
其实,我是想说,你能借我点钱吗?可是,我将“点”去掉了。我想多要点。我想要去将手术赶紧做了。
“多少?”
“十五万,可以吗?”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