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林爱云那颤抖的手,我知道她还在耿耿于怀,对她当初抛弃我来南城的事情,仍有惭愧。
可如今的我又怎会是当年那个高中生?
她是一个母亲,面对自己亲生儿子的车祸,她怎么还有选择的余地?
而且,与她相比,我要比她满足很多。
曾经她婆婆在她丈夫死去卷钱而逃之后,我成为了她人生路上的盲杖。
后来海城遇到了张力元之后,便与同为盲人的张力元相依为命……
她的人生里,有太多我无法体验,更无法去体会的黑暗。
如此一个命运摧残的人,谁会恨得起来?
“娘……”我将钱塞进她手里,勾住老了太多太多的她,一步步走向里面的沙发,坐下后,挽着她的手臂说:“……今天过去之后,我再不用躲躲藏藏了。”
她擦了把眼泪问:“不用躲躲藏藏了?你的亲生父母?都…都找到了吗?”
“嗯,”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推拿已经发生了变形,看到这双手时,不免想起金山的手比她的变形得还要厉害。
只是,金山和润芝早已经不在人世。想想就觉得人生无常。
“那个唐家宁呢?他不是说你的父亲死了吗?”林爱云问。
“这个……”我看了眼不远处的张力元,感觉他们身份虽然卑微了些,可是有些秘密还是不能说出来的,所以,只是轻描淡写说:“我找到我生母了……挺有钱的。”
我说着,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了两万块钱,放在她手中说:“这是我孝敬你的。”
“傻孩子!我要你钱干什么?”林爱云赶忙推脱。
“你是我娘啊。”
我跟她僵了好一阵儿之后,她才安心将钱收下。
而后,我说我有时间的话,会常来看他们的。
毕竟现在纪梦辰和蒋正坤都已经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未来,我真没必要跟他们隐藏了。
如果后面唐家宁能想出一个完美的策略来应对蒋正坤他们的诡计,或许我还会迎来一个更为自由的身份。
如果让我选择,我更愿意选择自由。
因为自由,意味着我不会跟他们一起生活,便也意味着自己的双性人身份不会被发现。
更意味着——蒋凡震不会知道我双性人的身份。
当天中午,林爱云怎么都要留我在家里吃饭。
张力元虽然是个盲人,但是,二楼的厨房打扫得比一般人都要干净很多。
张力元虽然是用电磁炉做饭,但是,口味很不错。也难怪林爱云这些年胖了些。
我们几人有说有笑一起吃了饭,也算是一起过了个年。
临走的时候,林爱云握住我的手,一直走出门口,下了台阶后都不舍得松手。
外面的冷风吹在脸上,冷得跟小刀子似的。
她发丝散乱在岁月的皱纹上,那双眼睛虽然像是正常人的眼睛,也能左右转动,可我知道,她的世界都是黑色的。
“阿刁……”周围虽然没有人,可她却像是怕被别人发现什么似的,小声问我:“你做手术了?”
“嗯……”我骗她说。其实,还有三天就手术,只是不想让她担心我而已。
“变成女孩了……对吗?”她问。
虽然她看不见却比正常人都灵敏得多。
她会通过跟我接触的这段时间里的声音、通过我言语里的情感来推断我的性别。
女人跟男人的声音并不能代表什么,可是,言语里的内在是不同的。
曾经的我坚强而独立,话语里的有一种浓烈的强势与不安分。可是,曾经的那种强势已经被柔和代替,曾经的倔强和顽固,也早已经在蒋凡震的爱意里融化。
所以,当我以女人的姿态在林爱云面前出现的时候,林爱云很快就能感觉到那种反差。男人与女人的反差。
“嗯,我现在是个女人,我想做个女人。”我说。
“做女人挺好的……”林爱云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小女人笑,猫儿似的往我身上靠了靠说:“就是……呵,就高了点儿,不好找对象呢。”
“现在追我的男人可多了好吗……”
“哈哈!”林爱云开心得像个亲妈,“真的假的?你不会是有男朋友了吧?我刚才就想问呢!感觉你说话的时候都带着股甜味儿呢!跟咱们村里那些敢结婚的小媳妇儿似的!告诉娘,那人是干什么工作?人品怎么样?”
“八字还没一撇呢!好了好了…外面冷,快进去,别感冒了。”我说着,便将她往里推。
“你不说我放心不下!”
“你放心吧!我要是真成了……结婚时候还不得把你请过去啊?快进去!”
我把她送进去后,骑上电动车便离开了。
——
整个下午,
我都在费晓家旁边小广场的长椅上坐着。
给吴静容发了信息,说已经到了费晓这里后,便将手机放到了一边。
蒋凡震给我发来信息,我没回。
唐嫣月给我打电话、发信息,我没接也没看。
还有纪云霆那歇斯底里的质问,我回都没回。
我坐在长椅上,看着天上一群麻雀叽喳飞过去,落在对面的枯枝上缩着脑袋。我在看它们,它们也在看我。
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天边的斜阳昏沉无力地照着大地,斑驳的光影交错中,一切都有种光晕梦璃的感觉。
童歌的电话终是按捺不住地打了过来。
看着她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我却似是没有勇气接通。
我快速地挂断之后,长吁一口气,白色的哈气,让这个冬天又冷了一分。
曾经的期待就要成真的时候,我却发现那是一道难以跨过去的鸿沟。
我知道,我清晰地知道,这次与费晓见面后,我便是她的女儿……
这种血浓于水的情感,我原以为…原以为没有那么真实的。可是,此刻却真实得让我不敢靠近。
童歌第二个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喂……”我觉得我不能说话不算数,也不能不面对。
“快过来了吗?饭菜都做好了。”童歌似是怕惊扰了我的紧张,话语里的温柔不像是冬天这个季节里该有的。
“我在小区旁边的小广场。”
“我去接你。”她说着,当即挂断电话。
——
不一会儿,童歌的身影便出现不远处。
那刻很奇怪……
明明没有下雪,我却感觉她像是从风雪里走来。
她一步步站到我面前。
我低头看着她的黑皮鞋。
“走了……”她轻轻伸出手,说:“……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