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姜少华是上午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上了枝头,他的头脑似乎灵活了一些,吃了一些父亲端过来的稀饭和馒头,他平复了一下心情,决定带领着父亲去一下澡堂,这是他作为儿子年前的打算,但是由于年前忙碌,现在到了年后,趁着假期将至,还有一些空余时间,他决定实现这一愿望。

当姜少华把愿望说给姜锦和的时候,他的父亲激动了起来,以至于老泪纵横,他更加坚信面前的儿子回来的正确性,小儿子回来了十来个春秋,没有给自己的父亲提出过这一要求,倒是这漂泊的老儿子坚定了这一愿望。

他们沿着宫廷的院墙向着北部老城区走去,只要在那里还保留着家乡传统的味道。

“俺爸,你还记得吗?自小我们就爱翻墙进去内公园玩,以至于你在里面上了班,以至于有了事情,我们还是习惯翻过这道墙,去里面找你。”姜少华抚摸着墙壁,感概地说。

“怎么不记得?被保安追着跑,到了后来,不管是哪个孩子淘气翻墙后,保安都会追到咱家里来索赔。”姜锦和幸福地回味着,以至于他的眉毛高高地扬了起来。

“现在的墙好像比以前高了,如果让我去爬,可能就没有力气爬的过去。”姜少华比量了一下说。

“是呀!围墙加高过两次,拆了皇宫西侧和南侧的四合院落时,用那些砖瓦把这围墙加了高。”

“这些墙体的颜料真的是朱红吗?听传说粉刷时在里面加了猪血是吗?”

“是的,所以才保持了千百年来不褪色,不被雨水阳光侵蚀。”姜锦和谈起自己的专业来,突然间有了兴趣的,他知道这是眼前少华儿的有意为之,让自己的老子有了自豪的地方,所以他愈加坚信了自己的想法,让这个儿子永远地留在自己的身边,再也不能松手让他远走高飞了。

皇宫北侧的“益民浴池”除了增加一块霓虹灯招牌,和一侧一个圆圈套就的“拆”字外,外貌基本没有变化,进去就是一个售票台,然后男女左右分浴。人们领了号码牌,进了门是一处换衣服的柜子,他们脱了衣服,用号码牌打开衣服柜,然后拿出内部的拖鞋,把自己的衣物放了进去。据说这也是刚置换的电子系统,在姜少华的记忆里,十年前这里的一排排衣物柜子还是挂着一排排的铁锁,而今换作了电子系统扫码。

姜少华选择的是公共浴室,他们从家里带来了自家的拖鞋、浴巾和洗漱用品,不用再使用浴池内的物什,他们很快地换好了衣服,等待他们换好衣服要踏进浴室时,碰到了匆匆赶来的姜少诚。

“他怎么来了?”姜锦和拉着长子的手臂问。

“是我给他留的信息!一家人,过节就要在一起。”姜少华示意着身边的父亲说。

“我还以为太阳会从西边升起来呢?”

“俺爸,别说了,俺弟现在已经有变化了。”姜少华说。

“但愿他能够如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姜锦和也希望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有所变化,但是昨天下午在家庭需要他的时候,转眼间又失去了他的踪影,本来让姜锦和有所转变的思想,又一次地失去了耐心,他失望了,彻底地失望了。

这一切中午还是逃脱不了躺在床上儿子的眼睛,这一次他把弟弟叫回来,就是弥补一下他们之间的隔阂。

“怎么选择这个位置?为什么不进去包间洗?”姜少诚换好衣服进来,他嘟囔着嘴巴,嫌弃地看着公共浴池的人。

“俺弟,来这里洗澡,希望找回我们年少时的时光。”姜少华拿着搓澡巾递给了弟弟。

“你要是不愿意来这里洗澡,就不要留在这里,没有人求你!”姜锦和的脾气一下子升到了顶梁门,他回头气急败坏地说。

“别说了,还是老规矩,一个人一半。”姜少华对着对面姜少诚,扬了扬手中的搓澡布说。

他们扶持着姜锦和在搓澡凳子上趴下,从大池里用勺子舀出了水,轻轻地倒在了父亲的身上,一勺,两勺,三三勺,直到姜锦和的身体上泛起了红晕,两个人便蹲在旁边,从肩头到脚趾仔细地搓了起来。

他们的父亲瘦了,尽管还未到六十,可是一根根的肋骨清晰可见,他的背不再那样地宽阔,而且有点驼背,他恐怕再也背不了儿子,再也不能逢人就戏说着,能够帮助儿子再养护孙子。父亲的腿有些扭曲变形,那是年轻时做了不少的劳工积压下来的伤。在姜少华十几岁时,母亲离开三人后,父亲就一直地拉着这个家的缰绳,一步步地向前,脚下的黄土地被他深深地踩下了两道深坑。中原黄土地上的父母呀!他们用朴实和善良养育着子孙后代,传承着孝子贤孙的历史传统。

就这样仔细地擦着,擦着,姜少华的心情哆嗦起来,他狠狠地揩了一把泪水,把汗水和心酸甩进了这滚滚的水中,而后化为了肥料,流入广阔的中原大地。

姜少诚在一旁默默地搓揉着,他的心情仍旧波澜壮阔,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带着哥哥和自己每年到了这里,他们就是这样一人一个把父亲搀扶到搓澡凳子上,嬉笑着向刚强的父亲背上浇着水,然后就一本正经地学着那些搓澡工的样子,仔细地搓洗父亲的每一块肌肉和骨骼,直到他的皮肤光彩耀眼,而如今再也看不到父亲耀眼的皮肤了,转而是父亲佝偻的身体。他努力地克制着,克制着自己的眼泪,不去想,再也不要去想了。

同样心情荡漾的还有趴在搓澡宽凳子的姜锦和,尽管两个儿子在身边两侧都努力地克制着感情,但是他仍旧能够感觉到他们的变化,是呀!他们都长大了,而自己已经衰老了,在这飞逝的岁月里,自己再也没有了力气去抗拒这狂风暴雨的侵蚀,应该给予他们的,自己已经毫无保留地送给了他们。现在令自己欣慰的是,大儿子很懂事,自己不用过多操他心,二儿子尽管走了很多的弯路,至少现在在慢慢地改变。老伴呀!我知道即使你埋进土壤里,你已经融入了黄色的土壤,化作了麦田喂养我们,我们的骨子里都是你的痕迹,保佑我们!

公共浴池的人很少,也许用不了多久,人们就会淡忘这亲情的交汇,这些场所被写进这个小县城的历史中,随之消失的还有“益民”、“爱岗”这些名词字眼。这究竟是社会的进步,还是历史的倒退,只有等待未来史学家的公正评说。

假期的最后一天,天空竟然冷了起来,来自西伯利亚的最后一股冷空气洗刷了中原大地。人们又拿出了洗涮打包好的衣物,随着天南海北车辆的离去,道路上行走的人也少了起来。持续人潮汹涌澎湃的小城,也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一切总会要流去,回到生活中去,回到新年的又一个起点。

姜少华也在为了最后一天的假期忙碌着,这个假期他是十几年来最充实的一个假期,以前的每个假期只是躺在宿舍里休息,没有含义,没有动力,而这个假期则让自己的心潮澎湃,他知道了劳累,也知道了停滞休息的权利,更知道了亲情带给自己的欣慰。他顺着宫墙用脚步再一次丈量了这皇宫的尺寸,在广场上看到了朴实的中原乡亲们的笑脸,也在与亲戚的交往中寻找到了丢失十几年的亲情。如果每天做一件事情,姜少华感觉到这件事情在脑海中就是无限的放大,直至无法容下。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十几年来苦苦追寻毫无意义的时光,在这一刻被丢在了九霄云外。

自从那天和金志琪分别后,她就没有再来找寻过自己,他们是应该多思考一下了,他们之间的爱情究竟代表着什么?是崇拜还是感恩,是一时兴起还是一劳永逸?姜少华想寻找到答案,却是那么地艰难,如果在爱与情之间做出选择,他肯定第一选择的是情谊,进而才是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如果把两者进行结合,姜少华就开始糊涂了。究竟是何种作为呀!让自己有种心痛的感觉。

就在姜少华处在矛盾选择之中时,他突然接到了路然的电话,等他跑出自家的四合院落时,看到了路口那辆挂着京牌的红旗7。

“能陪我出去走走吗?”路然摇下车窗,探头出来问道。

“可以,等我回去拿件衣服!”姜少华折回到四合院落房内,拿起了外套向外跑去,转身上了红旗车。

“你没有回去京城?”姜少华在车内问。

“我回了美宁市,陪我父母两天,今天刚回来!”提起了京城,那里只有路然的痛。

姜少华竟然第一句就点了路然的痛处,他顿时尴尬了起来,是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深沉的话题顿时让两个人限入了沉寂。

红旗车驶过广场,在内城湖的公园内停了下来,两个包裹了衣服,下车顺着河堤走了下去。

“我要在这里开公司了,能不能过来帮我?”居然突然停下来问。

“什么样式的公司?”

“科技公司,名字仍然叫海潮漫漫科技有限公司。”

“是东山再起吗?”

“是!”

“那你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姜少华的话语很明白,按照路然现在的实力,在南方城市里更能够轻而易举地就东山再起了。

“是需求,我们以前做科技是在赌输赢,现在我们要关注地是市场上的需求,”路然顿了一顿,接着说,“更因为的是你在这里。”

“我只不过是名程序员,在美宁市可以一抓一大把,每年的毕业生有将近五十万都在做科技,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呢?”

“因为你离不开这座小城了,少华,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们都走得太辛苦,走得太劳累,而忘记了身边最美好的风景,最在意自己的人,我打算重新走一次,你会陪我吗?”路然的眼睛里满是挚诚和祈求。

“我听一位演讲的史学家说过,中国的历史是用沉重的文字写成了,既然已经走过去了,我们何必又翻出来看呢?”姜少华的心里阵痛着,但是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正如这沉重的历史一样。

“你说得对,人生没有几个十年,只怪我们以前下的赌注太大了,而我们输的太惨烈了。”路然吸了一下鼻子,故作轻松地说,“但是我还是会来这里投资,这里潜藏的商机让我无法拒绝,可能以后我们就会在商场上见面了,但愿你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

“我还是那句话,我只不过是名程序员,决定应不应战的是老板,是市场。”姜少华成熟地回答。

“少华,你变了,变得成熟了。”

“是的,半年的时间冲刷了我的稚嫩,让我学会了思考专业以外的东西,让我失去的东西成为了我崛起的骨骼。”

“很高兴见到你的成长,少华,明天商场上见。”路然尽管心情荡漾,但是她还是友善地伸出了手,明天的他们也许各奔东西,但是彼此之间的惦记也许会让他们松开紧握着的手。

陈雯婷在除夕夜的表演后,就陪同陆海侗回到了京城,这次淮都的演出成功壮大了集团在文旅项目投资的信心,一路上陆海侗对这些年轻人赞不绝口,让陈雯婷把年后成立科技公司,用来辅助文旅项目的发展,尽快地提上了日程。

对于真心实意的表扬,陈雯婷当然是十分享受的,但是他也知道此次活动的最大功臣是谁?尤其是当他劳累过度倒下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是痛的,而且是那种钻心的痛苦。她当时快要崩溃了,如果不是陆海侗到了现场,自己也会摔倒了,当姜少华被抬离了现场,她的心也仿佛被摘走。最后还是陆海侗搀扶着即将虚脱的陈雯婷离开了淮都,离开了那个时刻惦念的地方。

陈雯婷假期内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被父母催婚,为此他们搬出了陈雯婷的七姑八姨,举例子讲事实地用身边的青年和陈雯婷做着对此,这让本来就心烦意乱的自己内心更加焦急,她知道自己已经跳进了苦海,而那个能够搭救自己的意中人如今却躺在了医院里。于是,陈雯婷把自己锁进房间内,把耳朵堵塞得严严的,在一遍遍的催促下,提心吊胆地睡了两天。

在陈雯婷那里找不到任何相关信息的陈父陈母又带领着一众亲人把矛头对准了陆海侗,他们威胁着陆海侗如果再不能帮着解决了陈雯婷的婚事,就要把她调到京城里来,调到自己的身边来。在年后文旅项目的紧张阶段,陆海侗肯定不会把陈雯婷这名悍将调回到京城来,于是他就说出了自己正在搭桥罗阳和陈雯婷的事情来。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老战友,让你费心了!”陈父才转怒为笑,紧紧地握住了陆海侗的手。

“男方还是一个京城的挂职干部,真是门当户对呀!将来回到京城来,前途不可限量呀!”陈母更是感激涕零。

罗阳不知不觉中,就被陈父陈母列为理想中的佳婿,他们在小区内逢人便说,陈雯婷的男友是个京城干部。

说就说吧!反正堵不住你们的嘴巴,至少现在混个清净。陈雯婷终于摆脱了父母的约束,行走起来也自由了,所以她内心里应该感谢罗阳这张挡箭牌。

“过段时间我们去看你们!”在陈雯婷假期结束,踏上回程时,陈父陈母突然说,惊得陈雯婷赶紧跳上了车。

陈雯婷终于赶在假期最后一天的下午赶回到了淮都,她本来想休息一会,缓解旅途疲惫后,第二天精神饱满地开始新的工作时,却接到了罗阳的电话。

在夕阳西下,寒风骤起的时候,罗阳和陈雯婷各自驾驶着车辆来到了淮都西郊的“南燕北雀”咖啡店。

“听说你刚从京城回来?打扰你休息了。”落座后,罗阳脱下外套说。

“不碍事,罗大哥的事情,可不敢耽误。”陈雯婷尽管嘴巴上说着,但是她的内心忐忑不安,是不是自己父母在京城的作为让他知道了?

“今年公司的事情会很多,我不在这里,你能承担住吗?”罗阳突然说。

“怎么?你要离开淮都吗?”陈雯婷大惊失色地问道。

“恐怕我要食言了,我已经向区委递交了辞呈,要回京城了!”罗阳喝了一口水说。

“为什么?是因为没有完成拆迁任务吗?”

“也不全是,我要结婚了,回到京城或许对我的前途更有帮助。”

“然而,在没有完成挂靠期,你不能再从政了!”

“是的,我要从商了,在京城里重新开始。”罗阳喝了一口水说。

“哦,你刚刚说要结婚?和谁?”陈雯婷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

“谭颖,淮都区的秘书长。”

“嗯,我明白你为什么要辞职了!有时候男人的脸面比前途更重要。”

“是的,我不能比她低。”罗阳喝了一口水,顿了一顿接着说,“我最担心的是你们单位,你们是我引进来,但愿我走后不会给你们带来影响。”

“这个事情我要向陆董事长汇报,但是说起影响吗?可能不会很大,毕竟我们已经在此地度过了五年,有了一定的影响,祝你前途保重!”陈雯婷站立起来伸出了手。

“大家各自保重!”罗阳也伸出了手,他们像一起共肩战斗了多年的老同志,拥抱后离开了咖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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