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的降雨让中原大地上一片汪汪,就连室内的空气中用下力气都能够拧出水来,农田里来不及收割的麦子,腾起的雾气中夹杂着倒地新发的麦芽香味。每次开车行驶在环城道路上,姜少华总是蹙击着鼻子,贪婪地吸着这麦芽香味,突然间他又感觉到自己是在犯罪,就像不小心偷窥到了赤裸姑娘的胴体。大地上的人民倒是看淡了这样的时光,不再是垂头叹息或者指天骂地,他们除了偶尔去麦仓里看了一眼提前收割回来的麦子,探询一下今年粮食的收购价格外,其余的时候就是窝在家里,看着连绵的雨,煮起火锅,烫起了面皮。
今天的雨水不再那么急了,也许明天就会天晴了,至少天气预报是这样预报的,人们又看到了希望,他们准备好了排水工具,预约了收割机械,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迎来一个忙碌的日子。
在这个聒噪的季节里,同样让姜少华焦躁不安的不是发生在身边金志琪的那件事情,而是他渐渐地发现了自己刻苦钻研来的追己系统到了发展的瓶颈期,现在区政府给自己在这次收割工作中为自己做了免费推广,而这套系统也着实让自己风光了一把,但是后期又差点把自己赤裸裸地扔在别人面前,如果不是暴风雨来临,如果——,自己无法想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所以自己每次路过环城路,嗅到黄土地里的麦芽香味,他的心里就怀着很大的负罪感,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侩子手似的。在金志琪受侵案件上,本来可以使用的《追己》系统,也突然间哑了言,如今的自己就像拿着哑了火的枪的猎人,面对着步步逼来的巨大猎物,自己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追己》系统是自己的孩子,而今这孩子却得了病,她停止了生长发育,让自己的期望慢慢地成为了一种期盼,进而是手足无措。
《追己》系统的迅速升级和业务外拓是当前需要解决的燃眉之急,而偏偏这个时候,姜少华却像被抽干了水的枯井,头脑里一片模糊,死气沉沉。作为技术总监,把握着项目的技术走向,姜少华知道自己应该打起精神去解决这些问题,可是他却像突然丢了魂灵,迷离的眼睛中雾色深沉,而突然间又变得血色模糊,这样的强制变色让姜少华的心里颤抖,继而双手哆嗦起来,再也握不住了那个鼠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跳跃着掉下桌案。
我到底怎么了?姜少华沏了一杯咖啡给自己,依然无效,以前自己也为了这些无聊的数字苦恼过,但是只要自己喝了一杯咖啡,然后站在窗前沉思一会,问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面前的垃圾桶里堆满了吃食果皮和咖啡的包装袋,眼睛的焦点仍旧汇聚不到了电脑桌面。姜少华咬着嘴唇,狠狠地掐了一下大腿,居然没有了疼痛。看来自己真的就这样完了!姜少华不禁地想。
姜少诚自从金志琪被侵害事件后,他就一直躲藏着,进医院送吃食的差事也就交给了姜少华。
金志琪自清醒后,就一直在哭泣,金健春夫妻就借故发火,只要见到姜家的人,就劈头盖脸地指着谩骂,很多人的劝阻也没有了作用,也索性不算管他了。而刚办了退休申请的姜锦和也只是想缓解一下他们的关系,弥补对病床上孩子遗憾,他在自己的新房里煮好了吃食,送到医院病床上去,几次吃了闭门羹,着急上火也倒在了床上,但是他到了饭时,仍旧挣扎着起床去厨房内洗涮炖煮,然后打包走向医院。在这个雨季里,尽管雨水连绵,他们还是按照计划搬进了新房,姜锦和住进了他那个两居室的拆迁安居房,尽管搬进来的人还不多,院落里冷清,但是作为红旗下成长的一代人,他知道自己薄弱的带头作用,也会为拆迁移民做出一番引导作用。姜锦和很感激姜少华这个儿子的付出,他没有给自己索取过什么东西?除了亲情和关怀,这也是黄土地上父辈们对孩子唯一的慷慨。
姜少华选择分配的房子在父亲的隔壁小区,那些都是天地一侗集团公司开发的商品房,本来这些都是天地一侗集团公司开发的房子,后因为皇宫东侧拆迁补偿方案做了变更,开发单位也由原来的天地一侗集团公司变成了淮都科创集团和路然的海潮漫漫科技文化公司,他们在新的地方重新选址做了安置区,现在由于没有成型,区政府只能把拆迁来的人民仍旧安置在了原来规划点,而多出来的房子则顺其自然地变成了商品房,然而他们的结构和外立面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中间横着一道围墙,都会坚信这里还是处在同一个小区。
姜少华不愿意看到年迈的父亲受到委屈,他只得代替父亲走进医院,迎着对面的冷言热讽,把父亲辛勤准备的吃食送了进去。有时候,姜少华很憎恨自己那个弟弟,自从事件发生后,搬好家后,他就好像突然间人间蒸发了,他的那套三居室位于父亲住处的隔壁,姜少华每次路过,都看到房间内窗帘紧闭,每次到了这时,姜少华都想踹门进入,把他提溜出来,让暴雨冲刷一下他的灵魂,最近还听办公室的人传说,姜少诚已经向公司递交了辞职申请,这个天杀的,他到底要做什么呢?
“少华哥,你明天就不要过来送饭了!”这天,金志琪终于停止了哭泣,对着送来吃食的姜少华说,然后她白了一眼坐在病床另一侧佯装削着苹果皮的柳如言说道,“妈,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和少华哥说。”
“哦,哦,那你有事叫我!”柳如言尽管不舍,但是看到女儿祈求的眼神,还是放下手中削了半个果皮的苹果,慢慢地退了出去。
“对不起,少华哥,我知道这些日子让你和俺大伯受委屈了,这是俺父母对以前事情的报复。”金志琪红着眼睛说。
“别说话了,志琪,这是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俺叔俺婶发点脾气也是应该的,毕竟我们真的没有保护好你。”姜少华紧紧地握住了金志琪的手,的确,看到病床上日渐消瘦的金志琪,他的眼睛也湿润了,以前那位活波可爱的金志琪哪里去了。
“不,不是这样的,你们不用内疚,是我的任性害了我自己,”金志琪再一次地泣不成声,她抽搐了一会,才在姜少华的安慰下停止了哭泣,然后抬起头来问,“少华哥,我还能成为你的妹妹吗?”
“当,当然,尽快好起来,我们还要去皇宫墙体下拍照呢?”少华温柔地抚摸着金志琪的面颊,这是他们的约定,要在皇宫宫墙下拍下他们的婚纱照,这里留下他们太多的记忆,年幼姜少华第一次驮着金志琪爬过,他们逃课翻越宫墙,他们篝火旁在皇宫墙体上留下的舞影等一切的故事像一部电影似的,在墙体上慢慢呈现,每次路过墙体,他们都会在里面找到成长的印迹,于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们决定把婚礼的主照片放在这道宫墙下,朱红为底,青瓦镶边,加上漫长的青砖甬道,他们的婚姻肯定如这皇宫一样的绵长,然而——
“不,少华哥,我说的是成为你的亲妹妹!而不再是,不再是—”金志琪翕动着嘴唇。
“好,我答应你!”姜少华当然知道金志琪话语中的意思,他们的爱情结束了,金志琪要脱离这枷锁。
“少华哥,谢谢你——”金志琪终于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那你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汤凉了,让俺婶帮你热一下!”姜少华轻轻地为金志琪盖上被子,然后拉门退了出来。
目送着亲爱的少华哥离开了病房,金志琪突然又后悔了刚刚在他面前说过的话,这个理科的直男,竟然连个弯都没转就答应了下来。在大学里,怪不得宿舍的人都流传着这样的话:要想生活质量高,千万别嫁男理科。后面还带着一句强调的语句,特别是搞程序的理科男,他们刻意呆板和程序化,这是恋爱中的女生都无法承受的,而现在,面前的少华哥就是这样的人,他听不出来自己话语中的具体意思,这是他的缺陷,也是像他一类人而专心搞研究的缺憾。亲爱的少华哥是个有缺憾的人,而自己现在也不是完美的人呀!想到这里,金志琪愈加后悔,她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
“我的傻闺女,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放过他们姜家?”柳如言气呼呼地推门进来埋怨着,她指着姜少华离去的方向道,“你看那姜少华如今屁颠屁颠地走了,和我碰头都不知道打招呼了。”
“少华哥不是那样的人!”金志琪尽管知道刚刚那是母亲的气话,是她有意在刻意挑拨自己,但是她还是很懊悔,懊悔自己不应该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如今覆水难收了。
“他们姜家就没有好人,现在你还在站在他们面前说着好话吗?看你真是傻到家,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还要感恩戴德。”柳如言很无奈,她感觉到面前的女儿事后像换了一个人,从骨子里的脊髓到外面的皮肤。
“别说了,我不想听!”金志琪翻过身去,她不愿意再去倾听母亲的这些荒唐无理的语言。
“哎呀,你这孩子,不愿意听我就不说好了吧!将来有你后悔的一天。”柳如言无奈,拿起那削了一半的苹果,接着削了起来。
“陈总经理,没有想到你今天会来?”随着客套的话语,金健春引导着陈雯婷走了进来,他是在回家取餐归来的医院大厅看到了提着果篮的陈雯婷,她正在向前台问询金志琪的病房号码,金健春便把她引导了进来。
陈雯婷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医院里的,她知道金家和姜少华的关系,也了解姜少华在金志琪心中的地位,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对姜少华表白了心迹,她感觉自己就没有了后路。当然这次携带礼物过来,她尽管心里得意,更多怀着遗憾的心情,她要为自己的感情负责,就要努力去争取,尽管说在这个时期有点乘人之危的味道,但是踌躇再三,她还是决定前来医院。
金志琪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陈雯婷竟然在这个时候走近自己,尽管古语有官不打送礼人,她却从陈雯婷的笑语中看到了挑衅。
“你怎么来了?”金志琪的言语中生硬地问。
“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陈总经理来看你,是她的一番心意。”柳如言站立起来,接过陈雯婷手中的礼品,都是市场上的一些高档补品呀。
“是呀!你这孩子别不识好人心!”金健春也指责着自己的女儿,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回头对陈雯婷解着说,“陈总经理,你别见怪,孩子这里受到刺激了。”
“我明白,金叔金婶!”陈雯婷放下手中的物品,在金健春旁边的坐凳坐下。
“能体谅就好!来,你请喝开水。”柳如言倒了一杯开水来,递给了陈雯婷。
“俺爸俺妈,你们先出去吧!我和陈总经理有话说。”金志琪忍受不了这女人的惺惺作态,但是在两位老人的面前,对着面前假心假意的领导,她又不敢造次,毕竟别人是带着礼物看望自己的客人。
“那有事叫我们!”金健春征询了陈雯婷,看到她同意的眼光,他们便心怀着祷告关门走了出去,这个小祖宗,千万别再惹事了。
“这是姜少华送来的餐食吧?”陈雯婷指着桌案上的饭盒问。
果然来者不善,金志琪也知道陈雯婷以前和少华哥的点点滴滴,尽管她对姜少诚添油加醋的消息有所怀疑,但是在年前从自己亲身领教的教训来说,他们肯定也不像少华哥说得那样高洁。
“是呀!”金志琪趾高气昂地回答道,她要在这里宣布自己的主权,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些打包盒都是我送给少华的,独一无二的。”陈雯婷挑着眉毛说。
“哦,怪不得这么丑,看着这个饭盒就反胃,正要扔掉的,麻烦你,走的时候帮忙带出去扔到垃圾桶去。”金志琪也不甘示弱地说。
“乐意效劳,但是连里面的餐食都没有动,莫非你也看不起这送餐的人?”陈雯婷接着挑衅着问。
“谁说我要放弃他,我已经吃了几口了!现在只是没有胃口了。”金志琪辩白着说。
“你知道怎么打开吗?”陈雯婷递过来了饭盒。
哎呀!唐突了,金志琪这才发现自己上了当,这是份新型饭盒,究竟是拧开还是暴力撕开,自己倒是没有留意过,眼前的这个小妮子果然不简单,但是自己已经被架到了火上,不蹦哒两下就乖乖地被束缚等死,那岂不是很丢脸。金志琪努力转动了几下,后又尝试着旋转几次,饭盒的盖子仍旧是纹丝不动,她的脸上顿时冒了汗水。
“呵呵,别蛮力了,万一弄坏了可吃不到东西了!”陈雯婷顺手接了过来,按着花纹重新把盖子归了正,然后轻轻的一扣,盒盖轻松地弹了出来,然后她笑盈盈地递回给金志琪。
这次自己败得体无完肤,这让金志琪更是怒火攻心,她扬起手中的饭盒,转手扔在了病床前垃圾桶里,顿时汤食飞溅。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门前守候的金健春夫妻听到动静,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你这孩子,又作的什么妖?”柳如言痛哭着去拿病房门后竖立的扫把,她要去打扫飞溅的吃食。
“陈总经理,你没事吧?要不你先走吧!这小妮子又要犯病了。”金健春过来看了看陈雯婷,劝解着说。
“好的!那我下次再来。”陈雯婷也只得站立起来,向外走去。
“我去送你!”金健春慌忙拿起了雨伞,这连绵的雨季愁煞人了。
“我已经和少华表白了,你要想竞争,要赶紧好起来!”
金志琪等陈雯婷走后不久,就接到了这样一则短信,看来,那个女人果真是宣战来了!
金志琪气得扔掉了手机,拉过被子盖在身上。
“你这孩子又作什么妖呀?”打扫卫生的柳如言听到身后的动静,等她要去探询事件原由时,听到了被子里传来轻微的鼾声,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掂起了垃圾袋走了出去。
被金健春护送着出了病房,陈雯婷在医院门口和他握手告了别,并再三安慰着他对待金志琪一定要耐心,她又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份慰问金,刚刚只记得拌嘴了,竟然忘了来的主要目的。金健春千恩万谢地去了。
陈雯婷在门口上了出租车,自己的那辆凯迪拉克成了姜少华的私驾后,新的配车还未到达,只能先这样的上下班了。
坐在车内的陈雯婷有点哭笑不得,她千辛万苦地搜罗了很多的词汇,本来在医院谈判的时候,以为能够用得上,这些词汇既能够阐述自己的目的,又不能伤害金志琪的身心,没曾想现在倒失了效,他们竟然为了一个饭盒争辩得没有头绪,白白浪费了自己很多功夫。想到这里,陈雯婷的嘴角上扬了起来。她想起了姜少华,这个人很久都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了,他最近怎么样了?自从表白后,她还没有等到少华给予的答案。陈雯婷才想起来自己也很久没有去公司了,也不知道公司最近发展怎么样?
“去皇宫商业街!”陈雯婷对前排的出租车司机说。
“好咧!”司机答应一声,向着县城中心的皇宫商业街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