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笑着就哭了:“若然我不知原来卓悦是在对我实施救援的过程中横遭意外,或者我会随着时光消磨,渐渐接纳他的意外接纳他的离开,把他埋在心里,像个没事人般继续往前,我或者也会有勇气去触碰崭新的际遇。但现实不是啊周延,这事归根究底起来,我的命是卓悦拿命换来的,我这条小命是他拿命换命换回来的,但凡我过得舒服些,我过得舒坦一些,都像是在背叛他。我唯有彻夜彻夜的难眠,大把大把掉头发,吃药也睡不着,即使银行卡里的余额蹭蹭蹭往上涨我也无法拥有快乐,我必须像个行尸走肉般悬挂在这人世间,在一切虚妄得不可能实现的假设里假设若卓悦没救我,他现在该活得多光鲜亮丽,在这些痛苦拉锯里一次又一次凌迟自己,我唯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眼泪快要崩脱之际,被我靠着眨眼睛拯救了回来,我重新笑:“周延啊,我不可以活得那么快乐的。我唯有在痛苦里沉沦,我唯有与痛苦相知相守,我唯有被痛苦追着焚心灼烧骨,我这抢夺了卓悦的生命的生命,才有存在的意义。否则我可能一秒都支撑不下去,否则我会在那一个我被救起来的时刻里重新回到海里,我必须要死在我原本该死在的地方,我才能完成这最终的救赎。可周延啊,我不能死的。我有孩子,有着一个与卓悦共同的孩子,有着一个几乎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有着一个延续他生命澎湃着生的希望的孩子,而我也要保留着我这已经支离破碎的余生,一直在寻找他的路上匍匐,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来麻痹我自己,来劝解我自己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没有灵魂也要活下去。否则,以人走茶凉这薄凉尿性,五年后十年后,又有谁来帮我牵挂这清朗与污秽并存的人世间,曾经有个叫卓悦的人,他划下过特别绚丽的一笔,他曾经成全过两个人的轰轰烈烈,他曾经成全何西峰的,也成全我的轰轰烈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给予你行动上的回应,我不能走出来,我必须要这样腐烂地苟且偷生着,在享受完所有缘分恩赐后,心甘情愿的接受这惩罚,这才是我该拥有余生的模样。”
手臂抬起来,周延作了个环纳的动作,他却又在顷刻间将这动作改成手掌落在我肩膀上重重拍,之后他叹气:“好,以后我不劝。”
之后周延抱着长达一米的大超人,他将我送到门口处,肩膀耸得犹如山峰般笔挺:“秦时九,还有个事,萌萌回国来了。她很感激你这三年不遗余力用跨国邮件与她保持联络,竭尽全力开导她开解她,让她树立起重生的信心,让她从混混沌沌中清醒过来,她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作为回馈周延对我的扶持与协助,这几年以来我确实主动成为了周萌的情绪出口,也是深入联络后,我慢慢发现褪掉所有偏激怨恨的周萌骨子里其实仍旧保留最后一丝纯粹与善良,我与她逐渐相处融洽,也算是全程见证她好起来。
在绝望中沉沦太久的人,即使已经习惯了黑暗,却还是难以抵挡对曙光的渴望。周萌糊涂了那么多年还是清醒过来的这一份奇迹也被我自动套入,被我用来镶嵌相信卓悦也能奇迹生还的信念,我于是没半点犹疑:“没问题。”
周延点头:“那我回去翻一翻日历,找一个好点的日子。”
也或为了掩饰不久前情绪崩塌带起的微妙气氛,我勉强附和着:“那行,那你一定要择一个黄道吉日。”
我当时就是随口一说,我并未想到那一天,确实是我这跌宕半生际遇里最好的黄道吉日。
就连临出门前,我面对着忽然下得淅沥沥的小雨不免糟心,也有些吐槽周延这日历白翻了。
三年时间足够让深圳这一座从来都在推陈出新的城市翻天地覆,而国贸那一带的餐厅历经更迭后犹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周萌正好选了那边一家洋溢着新鲜气息的西派餐厅,那餐厅的框架实在过分符合这快节奏城市特质,每一个包厢都别有洞天,甬道又足够迂回得能捍卫每一个想要被捍卫隐私的人。
于是这里人气爆棚,吸引着各种各样的人前来消费。
周萌在国外结交的一朋友正好在这餐厅有话语权,她搭着人情要到这餐厅最好一个包厢,坐在窗前位置里往外张望,国贸那一大片夜色孤单而灿烂,尽收眼底。
与周延两兄妹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聊这破烂天气,聊这小雨会不会下大,我一直胃口马马虎虎,由始至终也吃不到几块菜。
又像是冥冥中自有牵引,我的心口忽然在这闲话家常里重颤,之后我下意识朝窗外张望,迟钝几秒后我移开椅子往外跑,我跑得太急了几次撞入迂回的甬道里迷失,我最终提着一口气跑到了外面。
雨果然越下越大了。
但我的天晴了。
马路对面那个撑着伞等绿灯的人,不是卓悦,又是谁!
几乎是不管不顾,我躲避着飞速奔腾的车流冲过去,冲过那一把黑压压的伞里,我双手环住了魂牵梦绕的温暖,大腿却像是无法消化这人间暴喜般软化,我几经打跪在地:“这几年,你到底去了哪里?卓悦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你什么回来的?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回家?你的心可真够狠的啊!卓悦你的心可真够狠的!”
还不等我借力站稳,我的双臂被像掰玉米般摘下来,卓悦的声音也冷淡淡的没有半点余温:“秦小姐,不过是短短三年,你竟然健忘到这种程度?三年前我与你已协议离婚,即使你当年最终没有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但之后我们已经分居三年,我们的婚姻也已经名存实亡,就差一个证上的距离。你这样胡乱非礼我,不合适。”
是他啊,真的是他啊!只要是他,即使他此时此刻说的话如此冷漠伤人那又怎么样,这哪里能超越我曾经受过的锥心!
怕极了这是美梦一场,他不过是出现一瞬又要消失,我不管不顾的重新扑上去,一把掀掉了他撑着的伞,我再踮起脚尖手臂如同藤蔓般挂在他脖子上:“回来就好。回来了,就不要再离开了。卓悦你千万不要再离开了,我可以承受住一次,承受不了一而再再而三…..”
这一次动作更粗暴,卓悦三两下挣开我,他后退两步:“秦时九,我请你自重。不要将你一文不值的情绪宣泄在我身上,我毕竟对你没有感情,很难与你感同身受,很难与你有共鸣。”
也是他站到稍远处,我才注意到他双臂上,徒然多了许多道疤痕,像极了被利石划破的,也像极了刀伤。
太多情绪糅合在一起,我身体所有细胞全凭情绪差遣,耳里已经听不进卓悦林林总总的疏远,我又一次朝他靠近:“回家,先回家再说好不好?卓悦我们先回家再说,孩子在家里…..”
不等我将话说完,卓悦忽然抬起手来朝前面挥了挥:“玲玲,我在这里,我马上到你那边。”
我循着望去,只见站在那边的人,是郑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