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我斜来半束光，周延难得认认真真一板一眼:“还请秦小姐回避。”
他气势忽然强若熔炉，我被炙烤的苦撑也难耐，却也纠于其中本能望向卓悦。
面色如常，卓悦拍了拍我的手:“秦时九你到休息室歇一会。”
带上门，我迈出没几步就听到病房里有重物摔在地上发出的闷响，我怔然顿足，却在要转身回去之际听到卓悦在里面说:“不要回来。”
整个人呆在原地，病房里闷响如串雷般彼起此伏，最后终归于寂寂。
心一路下沉，我揣着满腔煎熬到了斜对面休息室里。
汪洋买了热奶茶，他塞给我特别滚热的一杯，并主动提起我在马峦山上的表现，他几经对我竖起大拇指，赞我够大气够冷静，我敷衍着与他对答几句，思绪彻底被病房那端卓悦与周延的冲突牵连难断。
卓悦从抢救室出来正常输液后，我暗戳戳找医生问周萌情况，得知她已经被从鬼门关拽回来我松了半口气，轻手轻脚去她病房外隔着门缝瞄了几眼，我当时就看到杨岚也在里面，而周延正找她了解情况，我偷听了一阵，杨岚基本算是事无巨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周延自然更能确定是卓悦有参与不遗余力抢回周萌这条小命，他哪怕再与卓悦不对盘，他也不能恩将仇报的当场跟卓悦开干啊？
实在绞尽脑汁也参详不透，此后我抱着奶茶陷入寂静。
煎熬了大约有十分钟，周延忽然打给我，只扔出简单两字:“回来。”
病房里基本能被摔的东西无一幸免，映入眼帘的满地狼藉令我心揪起来，我作势弯腰去收拾，站在混乱正中央的周延却是屏住我:“秦小姐，我有事需要拜托你。不是要与你商量，是要你一定做到。”
不等我有所反应，周延双手交错抱在胸前:“今晚萌萌遭遇的，只是一场恶性绑架抛置野外事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晚点会有办案人员过来与你了解情况，你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要给到办案人员错误引导。还请秦小姐辛苦配合。”
仍在懵懂里踌躇，我望向卓悦，他眼睛微微瞌起一半，流露出来的意味不明。
我在给周萌检查蛇咬伤口时翻了翻她的身体，她的背部与大腿处均有成片的淤青，她大腿根部更是遍布着被强迫欢爱的痕迹，那严重程度令我几番触目惊心，可见周萌被扔在草地前都经历了什么非人折磨，但现在周延竟然要将这事盖下去？他竟连半点要为周萌讨回公道的意思都没有吗？
更何况一旦周延决意掩埋这件事，那对周萌施暴并扔在我们活动现场的幕后始作俑者，是不是也可以吃饱这一波红利，从这一场罪恶中抹掉痕迹，他养精蓄锐后又可以再故技重施，继续针对着卓悦作出更多丧心病狂的事来？
“我不。”
死死盯着周延，我语速慢慢却浓墨厚蘸:“周先生你作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保护你妹妹不再受刺激？为了你这所谓的保护，为了你这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的保护，你就要放任折磨周萌的人逍遥法外吗？今天但凡是我们晚一步，或是周萌没被毒蛇咬痛到醒来，她还留有几分奄奄力气呼救，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对她作恶的人，侵犯了她的身体，再把她扔到草地里！对她施暴的人如此凶残，周先生你作为周萌的妹妹还要助纣为虐，帮那个幕后黑手清洗他的罪恶吗？”
“萌萌是我的妹妹，而秦小姐并不是我的谁。综上所述，秦小姐与萌萌，并无太多关系。秦小姐能大爱无疆救萌萌于水深火热，我十分感激。但不代表我从此会听取秦小姐的建议，来确定我该如何保护我的妹妹。”
声音忽然起颤，周延竭力直了直腰板:“更何况，秦小姐又何必将自己这么虚伪的一面，在我面前淋漓尽致。秦小姐说得这么高尚，本意却不是心疼我妹妹遭此横祸，你大约只是担心这事被压下，就此给老卓埋雷，仅此而已。”
用淡淡的语气极尽言辞尖锐，周延把我噎得暂时失语，他掏出一根烟来慢腾腾点上，叼在唇间任由烟雾四散，他重重吸上一大口，看向卓悦:“老卓，你真的是找了个好太太。我这孤家寡人，唯有羡慕嫉妒恨的份。”
停了停，周延笑得苍凉:“这次，还请老卓做一做秦小姐的思想工作，让她别太钻牛角尖。否则，哪怕秦小姐对萌萌如同有再造命之恩，我该肃清时还是会肃清。”
忽然将针头从他皮肉里拔出，卓悦用大拇指潦草压住针口处流淌出来的鲜血，他与周延隔空对望:“只要老周你足够尊重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游戏规则，这都是小事一桩。”
“好。一言为定。”
撂下这几个字，周延从我身边越过时，他刻意踹起地上狼藉，那早已经支离破碎的玻璃片弹起来又落下，声音清脆却刺耳。
直到周延狠狠摔起门，我才猛的反应过来朝卓悦扑过去:“你干嘛自己拔针，你血流出来了！”
掀开被子，卓悦意欲下床:“我没事了。”
我边摁住他，边要按铃叫来护士，不想卓悦制止住我:“秦时九，我要出去一趟。你留在医院，等会有办案人员找你录口供，你就侧重你救人过程即可。其他得能不说就不要说。”
嘴巴张了张，我还没冒出半只字来，卓悦已以不容置喙的口吻:“听话。不要把事情搞得复杂。”
已站得笔直，卓悦正了正衣领，他大步流星的走了。
他走之后大概半刻钟，确实有办案人员过来，休息室被腾出来，我与杨岚宋艾一行人被轮流请进去问话。
这波折腾下来，已经将近凌晨三点。
汪洋和铁华这养尊处优出来的公子哥彻底熬不住，他们嚷嚷着要去开酒店睡觉，我看宋艾哈欠连天的，就劝她也跟着去休息一会。
出于作为周延下属的觉悟，也出于与周延认识多年情谊吧，杨岚主动留下来帮忙。而我对卓悦这夜半外出忧心忡忡，也实在睡不着，我就索性留下来陪杨岚了。
为了对抗疲惫，杨岚点了几杯深夜咖啡，她捧着其中一杯踌躇许久，她有些局促对我说:“宝贝儿，周延到外面抽烟去了，我看他似乎也很困了，我想给他送杯咖啡过去。但他心情肯定不好受，我有点怕他，你能不能帮帮我？你是卓悦的太太，周延和卓悦又有点表面交情，他再不开心也不敢对你发火。”
迟疑了一下，我神使鬼差点头:“那行，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