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虽也不知四爷什么主意,却是了解四爷的脾气。
四爷不是个计较的,既然先前已经训斥过尹泰了,这会子自然不会特地将人留下再提及先前的事儿,先前没有处置了人去,这会子更是不会对尹泰做了什么。
叫人留下来,无非是有要事吩咐或是同尹泰商议些个什么。
这尹泰虽只是个御史,平日里不负责什么具体的差事,只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可能坐在这位子上的,无一不是明察秋毫、机警敏锐之辈,不开口就不开口了,一旦开了口,势必一针见血,一招口舌功夫刺得人体无完肤。
今日尹泰虽是糊涂了些,也许是吃错药了,或是信了什么谗言,不仅说了些个不该说的,更是带了自个儿的情绪去,难免失了公正。
但他平日里可比今日说话厉害的多了,曾一日之内给先帝爷上过八道折子,俱是论些个为官着不思进取、贪图享乐之事,句句振聋发聩,见解独到,更是不怕得罪人。
末了因着这事儿,这尹泰还得了个绰号“八折”,便是说尹泰这连上八道折子叫人难以忘却,也是暗喻只要这尹泰一开口,必得叫人折了颜面、折了官路、折了财路、、、、、、诸如此类枚不胜举,其才干可见一斑。
这般人才,又是满军旗人,四爷必是得重用的。
且想想刚刚苏库被革了职,那礼部现下正群龙无首呢,想来四爷便有意将尹泰放在礼部大施拳脚去。
一来是知人善用,二来恐怕四爷也是不想听尹泰时不时劝诫些个对后宫诸人尽量一碗水端平的话了。
陈廷敬只觉得四爷十有八九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想归想,说却是不能直接挑明了去,若叫人听了,难免有揣测圣意之嫌,这可是犯忌讳的。
饶是陈廷敬没将话说透了去,只是稍稍安抚了尹泰罢了,可尹泰自也不是那愚笨的人,且能历经两朝的,哪个不是含着七窍玲珑心的,且稍稍一想便想通了去,心中算是安稳了不少。
“多谢陈大人提点,臣上了年纪了,总觉糊涂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着实不如陈大人的。”
陈廷敬听着这话不由得抚须笑笑,瞥了人一眼半白的头发,心说这尹泰说话凌厉惯了,竟是好话都不会说了去,他可比尹泰大了一旬还多,若是不熟悉尹泰的,怕不是还当他讽刺人呢!
“论年纪,你确实同我差得远些,我这儿倒是有一秘方保你不糊涂着。”
尹泰一听这个,立即来的兴趣,想朝陈大人讨一保养方子,在这位子上,谁不想多活两年,奈何家中之财力着实不足以支撑他求仙问道,只能在吃的上头讲究些。
陈大人年逾古稀,日日却依旧像壮年时精神十足、通体安泰,他若是能得了陈大人的保养方子,真乃一大幸事。
倒也不光是尹泰好奇着呢,在坐的几位御前大人,除了张廷玉年轻些外,其余的尽都年纪不小了,这会子也都好奇着,等着陈大人说那方子。
陈大人笑笑,故作玄虚一阵儿,这才悠悠的开了口:“我儿时曾遇见过一老妪,从一生下来便眼不能看、耳不能听、口不能言,我原未见过这老妪时便听说过她的事儿,不免感叹其艰难。”
“可偏就是这么一个五感失其三的人,日子却是比谁过的都好,极得主人家重用,其三代都是这老妪照料大的。”
“年轻时还婚配了人家,其上父母公婆具受她的孝敬,儿女也双全,家里也被她料理的极好,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直活到期颐之年,这才到了寿数,着实叫人羡慕。”
说到这儿了,众人倒也知道陈大人是什么意思了,说这长寿之法便是照着这老妪活呢。
人见得多了难免不满贪心,听得多了难免心思重重,说的多了更是容易祸从口出,且守着本心活着,或是只瞧着自个儿,就会少了了许多纠缠,日子平静,心中无澜,自也活得久远。
当然,这故事一个人一个体悟,于臣子来说,少看、少打听、少开口是安身立命之法,可四爷听来却是不认同的。
若是臣子皆不听、不看、不说,那天子居庙堂之高更是眼瞎耳聋心盲了,这可不是什么立国为民的征兆,长此以往,大清只会固步自封,尽余被人欺负的份儿了。
“若无先天之疾非要去做了那老妪,岂不是白活了一世,诸位大人寒窗苦读想来也不是为了叫自个儿聋哑盲的,能守住本心是好事,可若是一味的叫自个儿病了,便是不对了。”
四爷早一刻钟前便换下龙袍过来了,见里头诸位大人正说话呢,他便没着急进去,且听了一阵子。
他虽也知道陈大人给尹泰讲这故事多有劝诫之意,不叫人总不管不顾的开口,可这故事难免过了些,故而不等下头人或认同或反驳,他直出了声儿去表达不喜。
四爷深知如今朝堂上便有不少大人都是这聋哑盲的,有的是因为畏惧,有的便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论是什么缘故,且都不对。
此风气须得改,眼前像是尹泰大人这般敢说敢站出来的更是难得,故而他虽不喜尹泰大人多管闲事了,可依旧是要重用的。
四爷在主位坐定,他素来敬重几位大人,故而这会子即便心中不喜,也没露出什么冷脸来,只多跟人讨论两句,那心平气和的样子着实难得。
中间四爷提及自己独宠祯妃娘娘一事,更是一丝一毫不隐瞒,直言了喜欢。
“朕虽为天子,可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皇考对朕殷殷期盼,委以重任,朕自是不敢将大清江山社稷毁于一旦,不敢有丝毫懈怠。”
“初登基的两日,朕彻夜难眠,一来深觉自身还远远不足,需学极多,二来亦是自省着,提点自己须得戒骄戒躁,一如皇考赐朕的四个字,戒急用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