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景前身的记忆告诉自己,沈家和王家的两个浪荡公子的确识字不多,崔铣刚刚提到的两位新晋的国子监生很有可能就是他们。
作为晋帮的老大,陆家对此竟然毫不知情?
看来那两家的确欠收拾了...
这么想着,陆文景却道:
“国子监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怎么会招收像我这样的商贾之后呢?更何况,沈王两家的公子根本就没读过几年私塾,按道理根本不可能成为监生的。”
崔铣冷笑一声,道:
“怎么没可能?王云凤王祭酒不就是靠着巴结刘太监上的位?堂堂一个国子监,如今被搞得乌烟瘴气,什么鸟东西都能进来读书,跟王云凤可有脱不了的干系。”
崔铣在翰林院任官,平时也和国子监有很多接触,这种情况见了多了,自然生出很大怨气,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为那些寒窗学子们鸣不平。
杨慎试探问道:
“怀真兄,假如那两个监生真的出自你们晋帮,和陆家也有关系吧?”
陆文景摇头:
“陆家有自知之明,根本不会鼓励他们这么做,而且现在的晋帮并不团结,沈王两家暗地和焦家有来往,就等着陆家衰败后取而代之呢。”
崔铣忽而想起了什么,道:
“焦编修最近老是往国子监跑,和王祭酒打得火热,难道是他把那两个纨绔子弟塞进去的?”
崔铣出身寒门,对于富二代有天然的敌视情绪,却没注意到,这纨绔子弟之中,当然也包含眼前这位陆家大少。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正要解释,陆文景却丝毫不在意,接着他的话茬说:
“焦家要收买沈王两家,能给他们的,自然是功名二字,如此看来,送他们进国子监深造,确实有很大的可能。”
杨慎有些愤然道:
“有才学的人得不到重用,而那些寡廉鲜耻、不三不四之徒却步步高升,这是什么世道!”
受杨慎的话影响,崔铣也恨道:
“奸佞之徒横行,我等难有容身之处啊...”
不知不觉中,这两位又开始犯起了火病,陆文景对此生出了一些反感。
世道再不济,咱还能坐在这里喝喝茶,听听曲子,不比那些境遇更差的人幸福多了?
真特么站着说话不腰疼啊你们...
陆文景虽然这么想,却打着别的主意,叹了口气:
“沈王两家吃了焦府的好处,之后必定合力对付我们,陆家危在旦夕,恐怕再也无法为朝廷贡献微薄之力了。”
杨慎本以为陆家有什么后台,才敢于和焦家硬碰硬呢,现在听陆大少所言,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看来,陆家是决心和阉党来个鱼死网破了,就凭这份勇气和担当,也着实令人敬佩!
杨慎早有拉拢陆家之意,这会儿更有心帮陆家少爷一把,以便重新树起被丢弃的好人设,沉吟一会儿后,问道:
“听怀真兄所说,陆家当前的境遇可不太妙,我杨用修当你是个朋友,朋友有了难,怎能坐视不理?怀真兄,你有什么要我杨用修帮忙的,尽管说吧,杨某定当竭力帮你。”
小座主已经表明了态度,崔铣也忍不住道:
“既然陆家和阉党也是水火不容,崔某愿与小座主一道为陆兄分忧。”
陆文景暗暗点头,心道你们两个还算有点古道心肠,没白念书,于是点到正题:
“多谢用修兄和崔大人,兄弟我当下所急,正是如何处理沈王两家的倒戈,两位正可帮上大忙。”
杨慎有些兴奋,“要我们怎么帮你?”
陆文景回道:
“很简单,帮我核实一下国子监的那两个新监生的身份,如果真的是晋帮的公子,我自有办法找到这两人触犯学规的证据,届时,还请崔大人的那位监丞同乡帮忙了。”
崔铣明白过来,眼睛瞪大:
“陆兄这是准备要拿两家的公子做要挟?”
陆文景笑道:
“不愧是崔大人,陆某正是此意。”
“此计听起来不错,但国子监还是王祭酒说了算,实施起来恐怕有不小的阻力。”崔铣担忧道。
杨慎却是心领神会,正色道:
“证据确凿的话,任他是祭酒大人,也不敢徇私枉法。崔兄放心,到时候我若上报给家父,相信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崔铣点点头,“老师的为人我很清楚,他最恨此等滥竽充数之人,国子监多年没有整顿过,借此机会,大可以拨乱反正。”
陆文景看向杨慎:
“就怕用修兄再放我鸽子,前功尽弃啊。”
杨慎脸一红,“这次一定不会的,我愿用性命作保。”
陆文景挥手笑道:
“用修兄犯不着拿命做担保,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杨阁老还不杀了我?”
“反正...这次我杨用修一定不会食言!”杨慎说这话时,拳头攥得很紧。
陆文景点点头:
“好,有用修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崔铣提议道:
“正巧今天是国子监的旬假,我去会一会那个同乡,核实一下那两个监生的身份,同时赶在明早动身去南京之前,把事情跟他交代一下。”
陆文景嘱咐说:
“崔大人不可多言,只要他秉公办事即可。”
“嗯,我明白,请陆兄放心。”
三人商量好计策后,心情都非常不错,转而换了话题继续畅聊。
此时,那妙龄少女的琴声隐隐飘出了茶室,飘入管家刘嗣的耳朵中,竟让他生出几分困意,仰在靠背上打盹。
“喂,刘老头,你怎么在这儿睡着啦?少爷呢?”
不知过了多久,刘嗣被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吵醒,睁眼一瞧,果然是兰英兰管家,少奶奶赵芊柔站在后面,姿态还是那么的端庄典雅。
刘嗣猛然站起,回道:
“少爷正和两位客人在茶室畅聊,老奴怕打扰他们,所以先一步出来了。”
赵芊柔问:
“是哪两位客人?”
“回少奶奶,是杨慎杨举人,和崔铣崔大人。”
赵芊柔现出惊色,“少爷和他们认识?”
刘嗣不敢说假话,老实道:
“少爷前不久结识了杨举人,和崔大人倒是初次见面。”
赵芊柔微微颔首,男人都有自己的应酬和圈子,作为妻子不可太多过问。
不过,这两位客人的身份倒是不太一般,尤其是那个杨慎,先不说他在士子中的名气,单单提到他是杨廷和的儿子,就足以令人刮目相看。
而那位崔大人,听说也是个清廉的好官。
不管怎么样,相公没接触那些个不三不四的人,就无伤大雅。
赵芊柔一边想着,注意到从茶室传出的琴声,眼睛一亮:
“此曲是《高山流水》,弹奏的人水平不错,刘管家可知是谁在抚琴?”
刘嗣道:
“少爷点的曲子,集贤轩有的是小姑娘会弹奏,老奴却听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姑娘?”
赵芊柔脸色闪过一丝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