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清早,陆文景洗漱完毕,和娘子一同出了屋门,正巧碰到管家兰英打着哈欠往这边走来。
“小姐和少爷今天起得挺早的嘛...”兰英奇怪道。
陆文景端着架子说:
“我和你家小姐出去逛逛,早点在外面吃,你吩咐后厨不用准备了。”
兰英眼睛瞪大,看向赵芊柔:
“小姐,你们这是去干什么?”
“哦,没什么,出去透透气罢了...英儿最近在东院忙里忙外,一定很累吧,干脆今天放你半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放...放假?”兰英乍听上去很兴奋,但很快就觉出了端倪,“在赵府的时候,也没听小姐说过放奴婢的假,小姐,你好奇怪啊...”
赵芊柔神色不自然:
“有...有什么奇怪的,以前你在赵府,只是服侍我一个人,现在你是东院的管家,身份可大不一样了。”
兰英想了想,笑道:
“小姐说的有道理...”
赵芊柔舒了口气,和相公相视一眼,无奈地笑笑。
这丫头走到哪里跟到哪,两人好不容易约好的独处机会,可不能让她给搅了局。
陆文景咳嗽一声:
“英儿,你好好利用这半天的时间,在陆府好好放松一下,那些个女婢现在都听你使唤,不妨让她们伺候一下?”
“女婢?伺候?”
听此,兰英的大眼睛闪出些不一样的光芒来,也不知道在幻想着什么,竟然“呵呵”傻笑了几声。
陆文景暗道这丫头的“官瘾”还挺大,趁着她发愣的功夫,赶紧牵着娘子的小手擦身而过。
“哎,少爷...”兰英这个时候转过身,唤了一声。
陆文景打了个激灵,心道一声不好,扭过头来讪笑:
“大管家还有什么吩咐?”
兰英眼睛弯起,问:
“怎么不见刘管家,他也有假?”
陆文景回答:
“老刘叔哪有你这般待遇,他这会儿正给少爷我办事呢,要不英儿你也来帮帮忙?”
兰英急忙摆手:
“算了算了,就让老爷子忙去吧,本管家好不容易放了半天假,可不能浪费...对了,小姐,你跟少爷出门小心些,别让某些歹人趁虚而入。”
“放心,这可是在京师,朗朗乾坤,坏蛋们不得掂量掂量?再说了,少爷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生。”陆文景笑道。
“说得也是,那...小姐和少爷慢走?”
陆文景招招手:
“回见回见...”
小两口几乎是小跑着出了东院,可算松了口气。
“兰英那丫头真是黏人,这次好不容易摆脱了她,咱两人终于可以享受独处的时光了。”
赵芊柔想到了什么,问:
“相公不是说,有出好戏给妾身看?”
“对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不过这个时间点还早,娘子腹中空空,不如先出去吃个早点?”
“妾身没在外面吃过东西,一切都听相公的安排。”
听此,陆文景有些惊讶。
“娘子这十八年来,究竟是怎么渡过的?”
赵芊柔有些尴尬,“赵府的家教不同于陆府,家父对我很严格的。”
“我看,老岳丈真是把你当成了掌上明珠,而且还是那种藏着掖着不肯拿出来见人那种。”
“相公你又拿我开玩笑。”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知道有一家馆子早点还不错,咱们去品尝一下?”
“好啊,今天相公做主,妾身只管作陪。”
陆文景心情大好,和娘子有说有笑地出了陆府的大门。
在明代,有钱人可以选择的膳食多种多样,即便是早餐,也可以大鱼大肉,十分奢侈。
相比较而言,普通的人的吃食却很简单,灌汤包,炸油饼,再配上一碗胡辣汤,也能吃得饱饱的。
陆文景请娘子吃的这顿简易的早餐,一共也花不了几个铜板,却让她感触颇深。
“普通人几文钱就能吃饱饭,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饿着肚子呢?”
陆文景放下手中的碗筷,道:
“娘子这话,与‘何不食肉糜’有异曲同工之妙。你我出身商贾世家,当然不会因为缺钱而发愁了。你再看看周围的这些个普通人,他们一个月赚的银子只有区区数两而已,再放眼我大明的百姓,九成务农,他们靠天吃饭,还要被一层层剥削,一旦遇到灾年,颗粒无收的话,只能卖儿鬻女,还上租银。在他们眼里,这几文钱没准就是救命的钱呢?”
听了这番话,赵芊柔不由得生出些惭愧。
“是妾身想得简单了。”
陆文景摆手,“这些距离娘子太过遥远,你本就是赵府的千金大小姐,没尝过世间疾苦哪能体会到人情冷暖。”
赵芊柔迟疑道:
“相公,妾身有一事不明,农户们受的苦难,朝廷必然知晓,为何不加以整治?”
陆文景表情稍有严肃,声音压低:
“整治?问题就出在朝廷,大明朝上至国亲国戚各大藩王,下至地方官员,都在拼命地圈地,蚕食农户的地产,甚至连皇上都乐此不疲,借阉党之手在京畿一带大兴皇庄,农户没了田地,等于失去了饭碗,原本属于自己的田地,现在需要靠租赁和出卖劳动力来换取种植权,而且还要替人缴纳繁重的赋税,长此以往,难免不会发生民变...”
赵芊柔震惊不已:
“京师一片歌舞升平,难道全是假象?其实大明的百姓现在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陆文景摇头:
“也不能这么说,大明疆域辽阔,各地情况不同,但据我所知,北方偏远地区,尤其是九边重镇,所受田政徭役之苦尤甚,再加上经常和卫所官兵产生冲突,朝廷听之任之的话,恐怕不久后便会生出变数。”
陆文景这话真不是危言耸听,按照历史走向,正德五年,河北霸州一带的贫苦百姓不堪地方豪强的压榨,在刘氏两兄弟的号召之下爆发起义,起义持续三年,震动朝野。
朝廷为镇压此次起义,耗尽了府库之银,因战争死伤的军民不计其数,成为明中期衰落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这时,赵芊柔的神色有些紧张,她毕竟出生在弘治一朝,经历了短暂的清平之世,还未接触过大明的黑暗一面,对于陆文景的这番预言,一时间难以接受。
陆文景自知话说得多了些,暗骂自己一声后,笑道:
“刚才都是我随便说说的,娘子只当听个稀罕,可别太认真。”
“相公虽然未入朝堂,但早已对朝局了然于胸,妾身实在是佩服。”
“朝廷的事,就让那些个大臣们头疼去吧,相公我被刘公公堵死了官途,没准还是一件好事。”
一提起刘瑾,赵芊柔以为又触到了他的伤心处,于是转移话题:
“相公不是说要带妾身去成贤街看戏去?妾身刚想起,那条街可没有戏园子,国子监的学生倒有不少。”
陆文景微笑:
“这出戏的主角,就是国子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