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七流
沙利叶的羊角折了。黑色的血像是粘稠的油脂,打湿了他身体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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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三只眼全瞎，是被一颗一颗抠出来的。
智械人身上有一种人类理解不了的残忍。
因为它们的全身都是可以替换的，所以对可损耗的身体并不在乎,对生命与死亡也没有敬畏。
他看着东方青帝抠出他的真视之眼，然后把它们依次塞进自己的能量槽中。
东方青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事实上,这对他来说很重要。沙利叶比东方青帝想象中难缠,这具身体的电量只剩百分之一了，不一边打一边补充能源，等会就会被迫进入关机状态。
为了充电,牺牲一下你的眼睛。这很合理。
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使用感，沙利叶很熟悉——在成为神殿的骑士前，他也是草原上的奴隶,其他部落的俘虏。
可汗喜欢用人的颅骨做酒杯，人皮做地毯。沙利叶幸运一点,他是可汗垫脚的凳子。作用是在可汗下马车时跪在地上让他踩。可汗很重，他踩过的地方总是淤青。有那么几次,沙利叶甚至觉得自己会被踩死。
后来神殿的天启骑士来了,占领了黄金草原……对沙利叶来说，是解放。
他从来没跟人说过这段经历。
两百多年过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差不多死透。
或许就是这段类似的经历，让沙利叶能忍耐相晨曦，甚至在教宗提起“干脆就用相晨曦的复制人”时，一次次重申“原生体更符合神庭的理念”。他们都曾经是小人物,有着同样的外厉内荏。
他知道相晨曦实在愚蠢、肤浅甚至恶毒。
小猫实在凶狠，可它尖尖的牙和爪子再怎么努力，也刺不穿主人的皮肤，那凶狠就是可爱可怜的。
沙利叶以为随着自己不断地往上爬,再也不会有人敢对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但现在，强大的智械人让他回忆起早就陌生的屈辱和无力。
沙利叶浑身是伤，他刚解开了2级基因锁，还变不回去。这让他像是一头长着四只翅膀、被火焰覆盖着的血色怪物。而身躯的最中央位置空着一个血洞。那里本该是一只巨大的眼珠。
领主级骑士是外界对他实力的判断。事实上，在神庭内部，他们会把领主级骑士称之为“炽天使级”。
沙利叶的体表燃着熊熊烈火，跌跌撞撞地朝着圣灵池的方向爬去。像是挣扎着的四条翅膀的无毛鹌鹑。
沙利叶记得自己曾经用尽全力，朝着东方青帝斩去。
对方甚至没用武器，抬起胳膊抵挡。铿锵之声响起，黑色的重刃往下压了半寸，划破东方青帝的皮肤，流出一点鲜红的液体。这个智械人居然会流血？！
那是血吗？
他不懂，为什么东方青帝会在马上就能杀死他的时候突然离开。
但沙利叶知道这是自己的机会。
他本来是不打算吸收圣灵的，圣灵是神庭布局中的一环。
神庭占领了阴山城，现在已经不再满足，又把目光盯上了姑苏。圣灵这种畸变生物攻城，远比人类士兵更合适。
人联，不过是盘旋在巨人尸体周围食腐的秃鹫。迟早会被神庭取代。
那些巨人的确来自人联，但绝不能被现在的当权者所代表。
但现在，他伤势太重了。
沙利叶知道，自己需要活着回去，他要把消息报告给神庭。到时候会接受处罚还是别的什么，无所谓。只要他的价值比死去的圣灵价值更高就行。
沙利叶瞎了。他看不见，只能凭着本能朝前走。
他即将抵达圣灵池。
一道粉红的身影袭击了他，像离弦的箭，骤然刺破沙利叶的身体。
是以西结，他漆黑眼眸里没有丝毫怜悯。粉白的皮肤下能看见血管。
它咬断沙利叶脖子后的神经，然后叼着这具尚有余温的战利品，最后看了眼面前血红的圣灵池，最终消失在地底。
呵，东方青帝肯定会回来。
它还打不过他，先不跟他抢。
智械人就是这点不好，几乎一出场就是终极形态，但它可是会进化的。
最终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它回到地表，此时风雪寂静。以西结抬头，发出一阵长啸：“喑——喑——”
这声音甚都不能被人耳捕捉到。
畸变体们却听到了。
它们开始撤退。
……
……
骑士长扑来。
骑士长拔剑。
骑士长死亡。
骑士长的脑袋掉到了地上，尖尖的三角头盔滚落一边，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
几条黑色的长虫从尸体的断裂处爬出，都爬出好几米远，末端居然还没有彻底从骑士长的身体离开。
东方青帝捡起骑士长的刀，把它们切成两截。长虫喷出了腥臭的血。终于丧失了活力。
一片漆黑中。东方青帝开口：“你还好吗？相南里。”
相南里从地上爬起来，想了想感觉不对，重新躺到了破破烂烂的走廊上：“小青，他打我。我脑震荡了。”
小智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您好，根据检测，您没有脑震荡。请不要无中生有。]
东方青帝也听到了。
他颇为意外，并且一键回收了小智储存的数据。
人工智能有自主学习的能力，换句话说，内置AI的智能程度其实完全取决于主人……
但东方青帝也没想过，自己复制出的小智障可以进化得这么快。
被回收数据后，原本有点聪明的人工智能又一次回到最初的起点。
属于“小智”的数据转移到东方青帝的身体里，以方便他查询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相南里经历了什么。
现在相南里嘴里的小
智就是他，他就是小智。留下的内置AI只是数据流经的载体。
对于人类来说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对于电子生命来说，这很正常。
东方青帝握住他的手腕，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吃点基因药。”
尽管有内置AI的数据分析，但东方青帝依然上手检查了一下：“别动。”
他的表情很不爽。
擦伤，撞伤。肋骨骨折。都是轻微伤。
“别摸腰，很痒。”相南里握住了东方青帝的手。
小智屏蔽了相南里对痛觉的感知，所以他甚至是笑嘻嘻的。
相南里这才意识到，东方青帝的身体很烫。
他摸了摸小青的额头和脖子：“小青你是发烧了吗？”
“不是。”东方青帝回答，“为了省事用了一点劣质能源，主系统正在杀毒。”
发烧=杀毒。这很合理。
相南里在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了小黑送的一把基因药：“这个对你有用吗？”
东方青帝在里面挑出一管绿色的：“没用，你吃。”
相南里拆开包装袋。绿色的基因药是青苹果味的，有一股很自然的果糖甜味。
别说，神殿的人变态的奇奇怪怪，基因药的味道却很不错。
东方青帝在他面前蹲下：“过来，我背你。”
“这是不是不太好。”相南里毕竟是成年人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我腿又没断。”
东方青帝回答：“这支基因药没有稀释，你的身体会暂时动不了。”
“喔。”相南里趴上去，抱住小青的脖子。
身体果然开始了奇怪的变化。相南里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骨骼生长的声音。
他的下巴抵在东方青帝的肩上：“小青，小青。我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里了。”
其实哨塔里还有很多人。侍卫、大臣、神庭其余的骑士。
他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但相南里却不那么在意了，他知道自己现在很安全。
东方青帝：“嗯。”
“我拿到了控制室的钥匙，福音书号是怎么回事？”
东方青帝回答：“福音书号是当初带着大量资料离开智械军团的高等智械之一。永恒之城的智能机，应该是它的分号，但我不确定主机依然存活。我怀疑永恒之城就是从福音书号拆卸下来的，它本来是一艘太空军舰。”
相南里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亮起：“能用吗？那是不是能把永恒之城开走啊？”
东方青帝背着他，往主控室走去，沉默了两秒，回答：“能。”
福音书号还在智械军团的通缉名单上，属于S级逃犯。
按理说，东方青帝应该把它一起带回智械军团，接受制裁。
但是……
相南里想要，那就随他吧。
福音书号流亡这么久，也不差这么几年。
而且有福音书号，相南
里的幸存者基地说不定真能吸引一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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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青帝继续道：“不过，只能把福音书号的AI部分先拆卸下来用。这里缺乏能源▆_[(，它的核电池被送回了黑十字审判庭。”
永恒之城就像是一台汽车，没有汽油。只能看，不能开。
相南里开始说地震后发生的事，从地上那些蛇开始讲起。
尽管已经从小智的数据里“回忆”起了这段记忆，但东方青帝并没有打断他。
相南里也没有支撑多久。
讲到撞见以西结的时候，他的头靠在东方青帝的肩上，眼皮一眨一眨的。
“对了，www.youxs.org？我看控制面板，www.youxs.org。小青，这是你的型号吗？前缀是什么……”
相南里睡着了，身体修复本来就是一件很耗能的事情。
东方青帝来到主控室，顺手解决掉里面的看守者。然后从相南里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插入控制台内。
黑暗中，控制台亮起微光。上面出现了一个个按键。只是东方青帝没有碰它。
他调整了一下相南里的姿势，确定相南里不会摔下去后，分出一只手，压在了大理石质感的台面上。
东方青帝的眼眸里亮起璀璨的银光。主控台上出现了警告，试图启动杀毒程序，但很快，警告消失，只剩下一个进度条。
【0％——100％】
【载入成功】
城内的电源在这一刻得到恢复，但这只是开始。
安分守己的机械人们突然整齐划一的行动起来。
宫殿里的保姆机器人面带笑容地抓起桌子上的水果刀。
城内的机械人守卫举起刀尖，冰冷的目光看向附近身穿华服的贵人。
就连负责巡逻的机械狗、和天上的蜂鸟无人机，也开始了行动。
它们负责找出藏在角落里的人类……
躲在树林间的安德鲁被一条机械狗拖了出来。
他抱住了面前的大树杈，嘶吼道：“你们搞错了！我是机器人！！！我爱智械！智械军团万岁！”
机械狗认真分辨片刻，然后摇头晃脑地走了。
机械化程度99％的人类，在智械的领土都能领一等公民身份证了，还是算了。
就是这人怪没骨气的嘞！真是令械不齿。
一起非常小型的智械危机在永恒之城内上演着。
很多人甚至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自家的机器人背刺了一刀。而比较难对付的神殿骑士，也逃不过多台机器士兵的围剿。必要时，还有炮台的火力支援。
当然，它们也没有杀死所有人类。像是城墙上的小士兵，就被直接放过了。
它们用白色的油漆，在地上划出一片圈，把幸存的内城人赶进圈里，却没有进一步处理。
它们并非真的诞生了拟人模块的智械，还
在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一旦有人想要走出白线内，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抹杀。
东方青帝把手从控制面板上收了回来，掌心的皮肤竟然因为高温被烧灼了一层。
他吹了吹，然后背着相南里，从电梯里走出了城楼。
沿路的机械士兵低下头：“Alpha。”
扫地机器人疯狂运转着，试图在东方青帝的脚踏上前，清理干净路上的碎石和雪：“Alpha。”
就连路过的机械狗，在看见东方青帝时，都会夹着尾巴微微趴下，以示尊敬。
一台圆筒状的保姆机器人开口：“Alpha，请把他交给我吧。宫殿里有最舒适柔软的床。还有壁橱、甜酒和葡萄。”
东方青帝摇头：“不用。”
把相南里交给它们，他不放心。
东方青帝回到了孵化池。
来的时候花了两秒，搭顺风车回来却花了四十多分钟。
孵化池里，圣灵的状态已经稳定下来。蛋壳白色的薄膜破裂。血红色的怪物密密麻麻挤在池子里，发出一阵阵嘶吼。
东方青帝把相南里放下。
然后捡起沙利叶的重剑，在数不清的巨蛇里，精准无误地挑出一条不那么巨大的蛇。
剑尖刺中蛇的七寸。
这条蛇直径半米，身长四米，肚子鼓鼓的，放在外界已经是一条巨蟒，但在动辄都是七八米粗的巨蛇中，并不起眼。但那些巨蛇只是伪装。
目的是让这条不那么粗的蛇逃过一劫。
圣灵嘶吼着，朝着东方青帝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东方青帝抓了它的尖牙，然后狠狠往地上一砸。
他掰断圣灵的一口獠牙。
又用这些尖锐的牙，划开圣灵的蛇头。从中抠出一枚亮晶晶的石头。不重，但纯度还行。
贴在东方青帝手部的金属片又一次腾空，露出底下的黑洞。
东方青帝把石头扔了进去。
他身体滚烫，死死抱住了相南里，胳膊一点点收紧。
Alpha面对过很多危机时刻。
比如恶意断电；比如主机被核爆；比如数据污染中病毒；比如自毁程序激活，甚至开始了10秒的倒计时。
但他只是经历了，然后呢？他依然存在着。
无论人类是崇敬我，恐惧我，还是想要毁灭我。
直到今天。
“……恐惧。”东方青帝感受着相南里的心跳，开口，“原来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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