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七流
这或许是搏击俱乐部成立以来最潦草的签约。
台上的氛围热烈,被击倒的海王星一瘸一拐地走出赛场。没有人在乎失败者。
“东皇”，名字取自东皇重工，东方青帝倒是一点也不避嫌。
上午十点签完合同，十一点,他们就坐上了俱乐部的专车。
相南里坐在大巴车后排,托着腮。他的电子镜片显然正在工作中,玻璃片上亮着绿色的微光。
相南里正在查看莱因发来的电子合同。
一份是他的“技术指导”聘用合同；另一份,是东方青帝的签约合同。
内容给小智看过,就人联现有法律来说,是没太大漏洞的。
科技发展就是这点不好。听说自从法庭AI“判官”启用后，律师成为消失的古老工种之一,法学倒是一直有人研究。
啧，可恶啊。
他一个机械技师,全程跟随，工资才60万。
东方青帝要是打进前10,不但有组委会的奖金，俱乐部还会额外再给88万信用点。
[小青，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去这个选拔赛？]
之前,相南里想签这合同挣钱，东方青帝就显得不太乐意。
东方青帝回答：[因为你。]
他们AI从不打回旋镖，都是直球。
相南里一愣：[我怎么了？]
[你的身体很脆弱。选拔赛前10有奖励3级基因药，我认为对你有益。使用后，哪怕防护服破损,也不用担心地表辐射造成的伤害。自愈能力、体能、抗风险能力会有显著提高。]
还有一句话，东方青帝没说——“再加上奖金。这样我就可以放心地离开你了。”
嗯，他打算净身出户来着。
基因药算是一个成熟稳定的技术。和赛博精神病一样,基因突变问题业已得到解决。
服用正规的5级以内基因药，突变概率比中彩票还低。
有时候突变不一定是坏事，也许是另一种生物进化的方向。
这或许就是人类和电子生命不太一样的地方。程序故障后，电子生命面对屎山一样的代码只能歇菜，但生命会自己想办法找到出路。
黑十字审判庭的很多天启骑士，最初都是基因突变来的。
至于突变失败的下场嘛……
畸变人，还是失智版。
大巴车在公立医院门口停靠了两分钟。
一个熟悉的金属人走进车内，肩上还挎着一个医疗包。
“朋友们，大家中午好呀~”安德鲁挥动着四条机械手，走路一跳一跳地，“我是这次的随行医生！”
www.youxs.org，但因为价格太贵，医生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新世界的很多时候，医生提供的其实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
你想想，当你身受重伤，
躺在地上，注射了一管基因药。药效让你浑身疼痛难忍，思考自己为什么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这时，温柔的医生握住你的手，告诉你，坚持下去，你一定会痊愈。是不是比一个人孤独地躺在地上，更深感慰藉。
莱因找上安德鲁的原因也很直接：便宜。
签下相南里，让俱乐部的支出超了点预算。只好从医务人员这里削减出来。
莱因放弃了原本想合作的戴安娜医生，那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女郎，需要40万。换成安德鲁，只要20万。
安德鲁只有初级行医执照，几百年来也没考过中级职称，只能在公立医院当普通医生，出台费本就不高。20万是他四个月工资，值得他请假一个月，冒着风险去地表一趟。
至此，这次参加选拔赛的成员全部到位。
三名选手，一名机械师，一名医生，以及兼职教练的莱因。
安德鲁和莱因浅浅拥抱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夸张的语气走向相南里：“亲爱的。看见你，我真开心。”
说来也尴尬，如果不是他给的地址，莱因是找不到相南里的。
那之后，安德鲁做贼心虚，一直没有联系他。
但相南里既然出现在车上，那他和俱乐部多半达成了共识。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看破不说破。
安德鲁来到了相南里的跟前，想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然后，他的余光扫到了坐在旁边的东方青帝。
他们前面坐着的人是冥王星，一个横向发育的壮汉。东方青帝被遮了个严严实实，安德鲁又不高，之前只看见了一个发旋。
而现在，安德鲁看清了他的脸。
安德鲁很早就放弃了血肉之躯，脑袋是正方形的金属块，还是很老旧的型号。脸上没有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但这一刹那，安德鲁却感觉自己的笑容僵了一下。
东方青帝转头，评估了一下安德鲁的威胁性。
机械化99，改造方向偏向工具人，自带多种手术仪器，武器装置0，未安装任何战斗模块，危险程度极低。
于是，他又漫不经心地把头转了回去，看窗外的风景。
“我亲爱的相南里，我真想念你。这是，这是，”安德鲁的声音磕磕绊绊，他握着相南里的手，机械眼睛死死盯着东方青帝的侧脸，“真是一位英俊的男士，他也是俱乐部的参赛选手吗？”
“对，是我的朋友。”相南里本来想说人造人，但此刻，东方青帝并没有亮出瞳环，“叫东皇。”
以人类的礼仪看，东方青帝应该自我介绍一下。不过他显然没有这个兴趣。
安德鲁起码呆滞了三秒。
“抱歉，神经系统好久没有更换了。有点卡顿。”安德鲁缓缓回答，“东皇，真是个好名字。愿我们相处愉快。”
安德鲁来到了最后一排，握着医疗箱，缓缓坐下。
他要坐下的时候，车正好晃了一下，安德鲁差点摔倒在
地上，他扶着把手?[(，魂不守舍。
安德鲁之前看新闻，他知道东皇重工的地下工厂，已经被调查组发现。但几百年过去了……那个工厂还剩什么？几具畸变人的尸体罢了。
安德鲁入职的时候，东皇重工这群人奸的研发重心，已经从“给伟大的机械太君造个身体”换成了“生物机械研究”。
安德鲁没有权限接触核心资料，但他见过上一轮研发的失败品。
是巧合吗？这个名字，这张脸。
不管是不是，安德鲁想，这都和他没有关系。
他已经不是东皇重工的终生雇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稳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自己死了，谁还记得监狱里的朋友呢。
……
……
大巴车最后停在了姑苏城的交通站。
“所以，去地表的唯一方式，还是搭乘交通站电梯。”
这是公共交通，俱乐部买了票，却没有能力包下整辆车。相南里还以为有什么更隐蔽的方式呢。
相南里照例去服务区买防护服，却意外得知，他的账上居然有一套防护服。还是永生科技提供的。
当然不是永生科技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亲爸爸还在贫民区受苦受难。
这套防护服是辛追为他预定的。
当初辛追把相南里拐过去做机械维修工作，承诺过送他一套。
这套防护服明显比租来的质量更好，更贴身。之前的防护服穿着像宇航员，这套穿着像混搭风潮男。
当然，脸依旧遮了个严严实实。
相南里把电子镜片塞进面罩的护目镜里，又把面罩戴好。感觉自己去抢银行都不会被人看出来是谁。
全队里，只有他需要百分百的防护。
东方青帝象征性地租了个面罩，扣在了自己脸上，一双银白的眼眸露在外面。
相南里对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号，坐下，系好安全带。
东方青帝就在他旁边。
地表电车即将运行，相南里感受着身上逐渐增加的压力，开口：“只有交通站能联通地下与地表。那如果智械人要对地底发起进攻，是不是关闭交通站就行？”
“理论上是这样。”
“实际呢？”
“现在人联负责交通系统的管理AI叫后土，你猜Alpha击穿它的防线要几分钟？”
说到这的时候，东方青帝的唇角不由得比平时多上扬了1度，看起来有些许的骄傲。
可惜相南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相南里还没什么表态，坐在旁边的乘客却有些不满：“人联的防线哪有这么脆弱，Alpha早就被关进了数字监狱里！而且，我们还特地建立了新的云端网络体系，和原本的网络数据不互通。任何外来信号都会被盘古识别出来。”
她的话只表达出一个含义：现在的人联很安全。
是的，人联的新一代生活在地底，有百分之九
十的新人类，终生都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
他们离智械危机那个时代过去了太远。
Alpha、洛阳、相南里，这些名字遥远到只会出现在历史书上。目前看，只有Alpha还活着，但它很久都没有活跃过了。
人工智能的生命如此漫长。
至于智械危机？什么东西？
不知道，反正家里的机器人还是好好的，如此温顺，懂事，百分百服从。
人们往往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东西。
东方青帝没有和她争论，更没有想不开当场展示一下。
车厢内安静起来。
相南里在心里问：[所以，要几分钟？]
[1784秒12毫秒，www.youxs.org。]
相南里微微挑起眉，问：“这也是离线数据库里的吗？”
东方青帝很是坦荡地回答：“嗯。”
他已经和断联很久了，怎么不算离线数据库。
时隔多日，相南里又一次踏足地表。
姑苏城地表和他上次来没什么差别，但是路边多了不少辆大车。
这些车辆戒备森严，印着公司的图标，车门附近还站着持枪的安保人员。
这些企业员工多半来自洛阳城、长安城这种大都市，装备精良，神色傲慢。和整体来说破败、荒芜的地表极为不相称。
这里的建筑都很老，修得也不高。少部分建筑会在夜晚亮着灯，表示晚上也在营业，城市看起来随时都会停水停电。相南里在这边住过，晚上刮风时黄沙漫天。
然而，这里已经是方圆几百里最繁荣的人类聚集地。
选拔赛的举办地，在500公里外。他们还要坐车过去。
“发现地下工厂的那个荒区，离姑苏城最近。所以地表多了很多外来人口。”莱因解释着，“最近黑市都沉寂不少，就想等着这波热闹过去。我看看，应该是永生科技的人在运输货物。”
这一波车队运的是爬行者的尸体。就是玻璃温室里的那一只，为了方便运输，原本巨大的尸体被切成了大小合适的块状物。
它们的下场是被运送到姑苏城的公司分布，丢进仓库里保存。如果以后仓库位置不够，大概还会被当成实验垃圾处理掉。
最开始发现这种远超正常体型的畸变体，学者们很是激动。
可惜，经过多次检测、侦查，他们发现这些畸变体竟然真的只有体型巨大这一个优点。
也许是在地下密闭了太久吧，玻璃温室里的尸体完全没有科研价值，身体的强度还不如普通异种。进行基因采集后，跑出来的数据也令人失望。
这些畸变体还有名字。
根据纸质档案记录，叫什么希伯来、提摩太、犹大，还有一个以西结。
东皇重工留下来的资料不多。
“名字取的这么好听，结果还不是让我们白跑一趟。”
“没有在遗迹里发现‘以西结’吗？”
“发现了也是尸体。六百年了，不可能还活着。”
一群穿着“永生科技”企业制服的职工，从交通站的贵宾安检口路过。因为聊的不是什么保密项目，倒也没有刻意控制音量。
他们很快消失在了入口处。
安德鲁提着行李箱，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他浑身僵硬，眼神惊恐，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个名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以西结，以西结，以西结！”
再加上今天看到的东皇。
很好，世界和他总有一个先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