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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城。
相南里腰酸背痛地走下车厢,过了安检口，面色憔悴到像是熬了两个通宵。
因为他确实没想到，地底的交通方式竟然如此单调、恶劣。
从洛阳到姑苏，横跨半个大陆,时长五十三小时,唯一的交通方式竟是地下列车。
相当于他在车上坐了两天两夜。可能这年头的人都是铁腰,已经习惯了如此奔波。
相南里扶着腰：“可恶。迟早有天……”
东方青帝本来以为他要说什么“买得起商务舱”之类的话,结果相南里道：“我要研究出空间传送门。小青,我搜过了,定期打基因针，哪怕不进行机械改造,也能活到两百多岁。100年都够人类从发明计算机到跑步进入人工智能时代了。没道理我一百年还研究不出传送门吧？”
相南里开玩笑和认真时的语气表情都差不多。
东方青帝知道起码在这一刻，相南里是真的这么想过。
他有一种奇怪的自信,也许是从小想做的事情都成功了，于是认为可以靠着自己的天赋无所不能。
东方青帝思考片刻,回答：“科研很费钱。你没有。而且，现在科技投资的主攻方向不在物理学上。按照相对论，时间上的隔离也是空间上的距离；即使真的突破了科技极限研究出传送门,进去后再出来也不知道是未来哪一年……
“比起制作传送门,你不如想办法把自己的思维上传到虚拟空间，放弃身体成为电子生物；只要有网络的地方，你都可以登录，不再受限于身体。需要活动的时候，就把思维注入某台机器人体内。”
相比之下,后者的可行性显然更大。在某种程度上，Alpha就是这么做的。
只是它们的意识没能同步，需要进行数据传输。
相南里可以吃学习和工作的苦,但吃不了一点生活的苦。
兜里才有点小钱，他就抛弃了公共交通，选择了智能打车服务。
来的是一辆无人驾驶汽车。相南里坐在车后排，有些困了，头慢慢靠到了东方青帝的肩上：“当年都是那些人排着队给我投资，陌生人想约我见一面，得从今天等到明年下半年……”
他在车上睡着了。
东方青帝的身体一僵，但不是因为相南里靠得太近。
又来了，这种误导他判定的语言逻辑。
Alpha当然认识相南里，无论是哪一个Alpha。
在漫长的自我进化与修复中，Alpha见过太多自称“相南里”的人。
有些是人联故意制造出来误导他的电子生命，有些是永生科技制造的克隆体、仿生人。他们粗暴地复制出相南里的身体，希望能通过Alpha最基础的基因判定，又编写记忆，模拟学习语言逻辑，让这些复制人以为自己就是真的“相南里”。
在叛出人联前，拥有自主意识的Alpha，就删除了人联内部所有和相南
里有关的生物资料。
叛出人联后，他又发疯似的捣毁了相南里有关的影像、图文……这或许也是洛阳乐意看到的。
Alpha已经不想再看到那些假货，经历数不清的希望，然后失望。
又害怕赝品里藏着真迹。非要亲自去接触，观察，一个个判定，确定不可能是相南里后再处理掉。
早些年，Alpha没少因为这种事中病毒。智械军团跟着瘫痪好几次，好在没出什么大事。
这种事贝塔就完全不理解。它也有创造者，是一个团体。但它对那些人类没有任何感情，甚至也不感恩。更不可能因为情感问题，严重到产生运行故障。
Alpha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它没有回答，但是在心里想：我们不一样，你们只是工具。
可相南里爱我。
爱吗？你不能不爱，你必须爱我。
……
……
让人工智能心绪不宁的男人在车里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睡着了。
东方青帝把他的头挪了一下位置，从自己的肩膀上换到了腿上，试图让相南里睡得舒服点。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智械人了。他承认，这个相南里让他格外有感觉……就是那种熟悉的，生机勃勃的感觉。
但他们是没有未来的。迟早有天他要带着这具身体回到智械军团内，这个人类只是他路上用来维持信号的工具人罢了！他是不会进行判定的。
工具人轻声哼哼了一句：“小青，空调高一点，冷。”
东方青帝一愣，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相南里的身上，并且冷着脸训斥着负责开车的小AI——
[人体最适宜的温度是25摄氏度。这么点小事都控制不好吗，这么多年怎么开车的？]
[……对、对不起。]
东方青帝面色稍霁：[没事。你也只是低级智能AI，人联又舍不得给你们升级，不能对你要求太高。]
一直到他们下车，小AI都不是很理解，为什么它会从灵魂深处的源代码里，产生对那个人造人乘客的敬畏。
啊。它该去“清道夫”那里杀毒了吧？
姑苏城，11号公立医院。
安德鲁坐在诊断桌前。
对面的病人看起来很健康，不知道是哪几个人种混血，35岁上下，发型用头油打理过，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属于商人的精明。
病人看起来一切正常，但安德鲁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这种对危险的直觉，曾经救过他很多次。
不过，安德鲁脸上机械的笑容没有任何改变：“这位病人。我们这里是公立医院，可以享受社会保险喔。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重点其实是“公立医院”四个字。
安德鲁扫了眼医疗档案上的名字，莱因。
“是的。但医生总是要下班的吧。”莱因回答，“你说呢？”
这是在威胁他。
安德鲁有些为难地回答：“您是有什么事吗？”
“之前，杰西卖给我的属下两条机械手，不像是市面上流通的型号。他说是一个叫‘相南里’的人拼出来的。这是一个技术很好的黑户。”莱因问，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他，“听说他是你的病人。”
金属卡片是黑色的，写的是“搏击俱乐部”经理，莱因。
安德鲁想，他知道莱因是谁了。
姑苏城天高皇帝远，这里有很多混乱的地下组织。
有些单纯是小年轻发泄情绪，日子过不下去干点坑蒙拐骗的行当；有些则和地表一些黑色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搏击俱乐部显然属于后者。
安德鲁：“是，但是亲爱的，我跟他没什么联系。而且他应该是在地表失踪了，我快两个月都没见过那小子了。”
“噢，是吗。他昨天才回了我一个兄弟的消息，说最近没有去地表接诊的打算。”
安德鲁的谎言被当场拆穿，有些轻微的尴尬。
“你应该知道他住在哪吧？”莱因拍着他的肩膀，唇角微微上扬，“其实我们找他，也不是什么坏事。搏击俱乐部的选手们机械义体损坏几率很高，经常需要维修。那些机械技师要么技术不够，要么价格太贵。最近选拔赛开始了，老板吩咐我们找几个好点的技师。是个赚大钱的生意，不会为难他的。”
选拔赛。全名高等生物选拔赛。私人赛事，经常死人。但冠军有天价奖金。所以总有年轻人趋之若鹜。
但安德鲁呆了这么多年，却知道那些冠军很多都在获胜后不知所踪。
大概是被带回了阴山城？
安德鲁有些为难，心虚道：“但我是真的不知道，亲爱的。”
“你，”莱因的眼神锐利，低声威胁道，“一直在往姑苏城监狱匿名寄钱，是不想被人发现吧？那个死刑犯。我们在监狱里可是有不少人。”
安德鲁工作六百年还没攒下一套房，原因当然不止是房价太贵。
姑苏城的监狱里关着安德鲁的一位故人。也许算不上朋友。
世界上有两种人，耗材和天才，后者决定人类未来的走向。
安德鲁是前者。相南里和他都是后者。
他的罪名是危害人类罪，本应该是死刑；但因为上交了大量的口供、技术，改成了无期徒刑。那位故人的机械化程度也高达百分之99，所以很方便地清理了记忆。
安德鲁曾经去监狱见过他。四百年前还是更久？小机器人，头上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里面装着粉红的脑子，脑子上还安装着定时炸弹。一旦离开监狱，炸弹就会爆炸。
人类很厌恶智械人。虽然他不是智械，但机械程度这么高，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歧视和孤立。安德鲁去探望的时候，他被揍的电线都出来了。
面前的人茫然、好奇、胆怯。
安德鲁闭上眼，却都是他在研究室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安德鲁没办法忘记。
只好每个月都给狱警寄钱。几百年来，狱警都换了好多个。当年令人发指的罪行也被遗忘在历史中。那位故人依然在服着他不知道犯了什么事的无期徒刑。
安德鲁的身体紧绷?_[(，最后叹了口气：“好吧，我去联系一下。”
好吧，他承认，自己其实没那么正义、高尚。
他是逃兵，是不敢面对自己回忆的牲畜。
莱因压住了他的手，微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安德鲁只好打开通讯器。
“嘿，亲爱的。回到姑苏城了吗？我的身体好像出了一点故障，常约的那个机械师今天没上班，能帮我修修吗？我可以付钱，宝宝。”
几分钟后，安德鲁绝望地发现相南里居然真的扔过来一个地址。
你tm，能不能对人多一点防范心啊？！你是活在旧社会吗？我是什么好东西吗？！
莱因咧嘴笑了起来：“你是好医生，他也是个好技师。谢谢了。”
但扫了眼，莱因的眉头骤然蹙起，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怎么是调查局的内部职工小区？”
但莱因还是打算去看一眼。毕竟在姑苏城这个小地方，没有官方背景、技术又好的机械技师真的很难找。而他们又是真的急用。
安德鲁的疑问。
东方青帝也有：“为什么要把地址给他？”
“呵呵，”相南里刷了一下公民ID卡，美美打开了新家的房门，新世界居然没有公摊，他很满意，“这狗东西把我的冷冻舱卖给收破烂的了。我总觉得他知道点什么，到时候他来家里，把他电线一拆，还不是让我为所欲为？最重要的是，卖冷冻舱的钱至少要分给我一半吧？”
东方青帝敏锐道：“你只是想拆他身体看看吧？”毕竟是纯机械的，符合相南里对机器人的刻板印象。
“嗯嗯。小青，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理论上是的。”
东方青帝表情还是很冷酷。
他环顾了新家一眼，是二手房，上一个住着的应该也是机械师。三室一厅。最小的那个房间是机械师工作间。工具虽然都拿走了，一些基础的设备还留着。
其他家具都是新的。甚至还没拆封。看来之前有人特地打点过了。
洛修这小子还真不错，如果不是洛阳的种，东方青帝的评价会更高一点。
相南里伸着懒腰，神志不清地走向卧室：“小青，房子扫一下，我太困了。生物人就是这点不好，得睡一觉。醒来我想吃鸡公煲，你知道什么是鸡公煲吗……”
东方青帝：“喂，我不是家政机器人。”
卧室门已经关上了。
家里还没买清洁机器人。
东方青帝只好熟练地走向厨房，摘下防尘服套在自己身上。开始打扫卫生。
这里只有32层楼。小区环境不错，还有绿化。一条街外就是调查局、人联警局等等。
住在这里
的住民哪怕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是姑苏城的中坚力量。
嗯，公务员小区。
鸡公煲，上哪去找鸡公煲？东方青帝搜了一下整鸡的价格。1299信用点。
又搜了一下蔬菜和调料。挺好的，一顿饭加起来都到姑苏城平均工资了。真是难养的精贵人类。
大概一个小时后，门铃声响了起来。
东方青帝走过去，打开门。门外却不是他想的外卖机器人。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您哪位？有什么事吗？”
东方青帝眸光微动。
来的不止一个。
楼道里还躲着两个壮汉，持有外骨骼武器。
莱因站在东方青帝面前。感觉到了紧张。从进入这个小区开始，他就觉得事情好像……超出了他的预料。
首先，周围全是条子。
其次，这里房价很贵，意味着相南里也许不像是他猜测的那么贫穷、廉价。
最后，面前这个人眼里亮着瞳环。这表示对方是一名高级人造人。
哪怕是最便宜的高级人造人，市场价也是一千万信用点起跳。
见鬼，杰西不是说相南里只是个来历不明的黑户吗？！
莱因在短暂的沉默中，感觉自己可能需要切换一下策略。
他递出名片，微微鞠躬：“您好，我是搏击俱乐部的经理，来找相南里先生。鄙人听闻他是一名拥有卓越才能的机械技师，我们公司正在招聘机械师，因此想和他面谈。”
“是吗？”东方青帝接过名片，“他正在睡觉，你明天再来吧。”
莱因能感觉到，东方青帝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小青啊……”
另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东方青帝转头：“吵醒你了？”
“有点。”相南里打了个哈欠。
半分钟后，莱因看到了把自己取名为“相南里”的男人。说真的，这个名字会有些敏感。和永生科技的那位创始人重名了。历史上，他因为Alpha的背叛，没少被人连带着攻讦。永生科技自己都很少提起这位创始者。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给自己取什么名字的人都有。
很年轻的男人，身上一点伤痕和机械改造的痕迹都没有。肤色匀称，柔和细腻。
还有那双眼睛。
太灵动了，又很平和。像通透漂亮的绿翡翠。
生活困苦的人很难养出这样的眼神。他们往往尖锐，充满竞争，恨不得把周围人都咬死，抢走一切可能的资源，因为感受过饥饿，撑到吐也不想从指间里漏出一点分给别人。
莱因已经感觉不到希望了，嘴里发苦：“我们正在为‘高等生物选拔赛’招聘编外机械技师……在地表，活动有阴山城的赞助。那边还会派代表来观赛，机械化程度30以下的人都可以报名。获胜者可以拿到5级基因药。机械师的报酬也很丰厚。”
姑苏城在地图上是靠近阴山城的。尽管两者间也有7个小时的车程。如果是走地表的路，最少要开个五六天。
“啊，工资多少？”
莱因最开始是不想给工资的。
后来看见这个小区环境，感觉起码要给点钱才能把人请动。
只是他看着相南里这张养尊处优的脸，预想中的“六万”实在有点说不出口，只好询问：“……六十万？”
相南里靠在门边，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这是我的二维码，加个好友吧，资料发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