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七流
黑墙。
这是一片既不属于人联，也不属于智械的无主之地。
黑墙立于虚拟世界中，在呈现出的投影里，就像是一堵半透明的黑色砖墙。
www.youxs.org，保持着墙内的绝对中立。
很多人好奇黑墙的来历，以及幕后的管理者。可惜哪怕是人联高层，或者智械领袖，也没能窥得丝毫消息。
据说，黑墙是创造了Alpha的那位大人，留给世界的第二份礼物……
也只有他，才拥有管理墙的密匙。
但众所周知，相南里是个遗失在历史里的死人。
死人是最安全的，可以被合理的神化，却不用担心他在某天诈尸，出来争权。还能成为其他人的精神信仰和支柱。
总之，一些不好公之于众的非正式交易，总会选择在黑墙内进行。
今天也一样。
洛阳登录了黑墙，以用户的身份。
虚拟空间里出现了他的精神体，成年体雄性智人，ID洛阳，用户编号2。这是没办法修改的数据。
洛阳，永生科技第二任董事长，相南里唯一的学生。在历史记载上，他经历了智械的高度发展时期，和后来的动荡年代。于危机时力挽狂澜，和智械人签订了《和平条例》，是人联的发起者和创造者，在草拟了第一部《人联法案》后，因不可抗力进入了休眠舱沉睡。
这只是一个好听的说法，换句话说，大家都知道他老死了。
人联目前的首都就叫洛阳城。仅此一点，足以见洛阳在整个人类后现代史的地位。
本该老死的人，竟然又一次登录了黑墙，这个依靠神经连接的虚拟网络。
这是一个年轻、优雅的男人。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成熟的刚刚好。或许是因为打了很多次基因针的缘故。
他的眼神却很是苍老、平静。
洛阳扭动着有些僵硬的身体，吐出一口浊气：“好久没活动了，都快忘了怎么走路。”
他的眼眸逐渐恢复了温度，遮盖了眼底那些死气和寒意。
洛阳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一直往前走，一片漆黑之中，出现一扇光亮的门。
一条消息在他眼前弹出。
-您的好友[Alpha]申请与您进行精神连接。
Alpha，用户编号77。比他落后75位，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洛阳在梦里笑醒。
洛阳自然是选择了同意。
他穿过面前那扇光亮的门，走进会议室内。
会议室风格简约到阳痿，有张长方形的会议桌。
除了会议桌头顶有打光，四周全是一片漆黑，两边虚空交织的光带很有科技感。
左边是智械军团的徽章，右边是人联的标志。
会议的另一位主角，已经在长桌的一端入座。
他们中间隔的不止这15米，还有一堵无形的高墙。
这面墙叫物种，叫立场，叫血海深仇。不会有和谈的那天。
洛阳拉开椅子，坐下，言语缓慢又嘲讽：“阿尔法。你总是给自己模拟一个人类的身体，是因为向往又得不到吗？”
阿尔法的长相很标准。谁都不会否认他的英俊。
标准的另一层含义，是好看却毫无特色。这大概也能形容阿尔法。
打理得体的黑色中长发，一双过分透亮的银色眼睛。皮肤淡淡的荧光感增添了他身上非人的气息。
阿尔法耳垂上的植入式芯片同样闪闪发光，是和眼眸一样的色泽。
他穿着高领的制服，这是为了遮住脖子上的标记，“a-01”。
在人类几乎全面机械化改造的今天，作为智械军团的领袖，阿尔法居然完全模拟了人类。
阿尔法开口：“这是他留下的设计图。”
智械人的声音平铺直叙，没什么情绪。但听不出机械感，反而非常的……动人。
洛阳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直接进入主题：“有什么事需要唤醒我一次吗？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我也按照约定，把相南里的冷冻舱交给了你。”
阿尔法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怒容。
洛阳认真地欣赏了片刻，心情很好地开口：“而且，不止一个。我很高兴，我们都信守了诺言。”
阿尔法的手锤在桌子上，他在瞬间来到洛阳的跟前，但一张光亮的隔离网在虚空中拦下了他。
青年在这张网面前撞得头破血流，那双本该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充斥着怒火，死死盯着洛阳这张脸。
阿尔法咬牙道：“把他、还给我！”
一年之前，智械军团重兵压境。人联最边缘的城池随时可能失守。
看起来似乎和过往那么多年的试探没什么不同，但其中的险恶只有人联高层清楚。
阿尔法差点破开密匙，动用了毁灭性武器——那是建设在卫星2上的黑子激光束。
据说完全启动时，威力足够把整个天马星球戳个对穿。
于是，有了洛阳和阿尔法的谈判。阿尔法交出密匙，而洛阳交出相南里。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洛阳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我已经交给你了。”
是的。
200个冷冻舱在第二天被秘密解冻，并且经过半年的长途跋涉，送至了智械人的领土内。中途经手的所有士兵，都是阿尔法的亲信。
相当于皇帝的禁卫军，直接和阿尔法连线，绝对不可能被AI病毒渗透。
阿尔法得到了200个相南里。
——复制了相南里的基因，然后被嵌入了记忆芯片的、恶心的人造人。
他们都认为自己是相南里，从不起疑。有少年时的，青年时的，甚至还有几个老年状态。哪怕相南里根本没有活到老年。
“……两百个相南里，还不够你草吗？”洛阳歪了一下头。
回答他的是更猛烈的一击。
虚空中的玻璃罩似乎都出现了裂纹。阿尔法背后的虚空，红色的光芒激烈跳动着，像是极光。
洛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着：“你这个没断奶的失败品，脾气真差，和我们最初的构想差的也太远了，到底是谁污染了你的源代码。”
阿尔法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回答：“你背盟败约，我会重新考虑和人类的和平协议。”
“我背盟败约？”洛阳骤然站了起来。
陶瓷杯摔在了地面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洛阳盯着他，眼眶渐红，甚至有了几分恨意：“老师的冷冻舱本来保存的很好，是你下令的进攻！我派去撤离的军队全军覆没！你以为你不承认，这件事就没发生过了？！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杀、了、他、的、人、是、你。”
杀人不过头点地，言语却可以字字诛心。
他隔着那道看不见的铁幕，朝阿尔法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就算老师活着，你觉得，他会不会后悔造了你？”
“我们尝试了无数次往你的源代码里植入病毒，都没有成功。但你自己，却在漫长的运行中产生了病毒。你这样的机器，也懂什么是爱吗？你是真的爱他，还是想以此为筹码，解除你身上最后一道枷锁？”
阿尔法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的手指不断往下压，原本平整的光幕竟然出现了往下的扭曲凹陷。
看起来很恐怖。
洛阳的表情有些意外，他挑眉：“黑墙你也要攻击？……好吧。老师跟我说不要和疯子玩。
“下了。”
洛阳消失在原地。
他离开的瞬间，阿尔法的表情归于平静。
阿尔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表层皮肤被光膜腐蚀，露出底下的金属肌理。
“呵。”
阿尔法掩盖住了神色里淡淡的轻蔑。
www.youxs.org，不比一个冷静的军团领袖更令敌人放心吗？
……
……
相南里的出生点叫“姑苏”，人联十八座地下城池之一。
这座城市离首都洛阳有三万里，名字虽然好听，却是彻头彻尾的边缘区域。
相南里本以为，他有手有脚，又是成年男性，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社会，总不至于饿死。
但事实证明，他还是过于天真了一点。
“Alpha。给我推荐一个能干的职业，且工资能覆盖每天的基本开支。”
系统：“好的。”
“综合您的身体素质、学历认证、账户余额、地理位置等多方面考虑，系统为您推荐以下合法工作：无。”
相南里震惊：“端盘子也轮不到我吗？”
系统：“服务业基本全机械化。人类效率太低。而且使用机械人作为服务员，不需要考虑伦理道德问题。”
相南里纠结了两秒，问：“那不合法工作呢？”
“一，www.youxs.org。需要交纳当日营业额的四成作为保护费，可能遭遇不可逆转的身体损伤，也有可能营业额为0。推荐程度：0星。”
“二，药人。可直接联系安德鲁医生。工资面议。会遭遇不可逆转的身体损伤。推荐程度……”
相南里打断了它：“算了，你还是别说了，我自己想办法。”
相南里不由得开始查询自己过往的银行账户、证券账户，以及比特币之类的东西。
他可是差一点成为全球首富的男人！
然后相南里悲伤的发现，他存款的花旗银行八百年前就因为战乱倒闭了；现在证券市场上的证券所一个都不认识；至于比特币，因为加密技术过于落伍，七百年前就被废弃了。
他坐在闹市街头，呼吸着（收费且昂贵的）空气，感受了一会那种改朝换代的惆怅，开口道：“Alpha，导航到最近的银行。我去办张信用卡。”
空气费、住宿费、食物，都是按日计算，信用卡起码是月付。
当然，有每月消费百分之五的利息。
“信用卡”属于人联基本保障制度之一，每个年满12岁的住民都能办理，只不过额度有高有低；相当于银行替联盟发了低保。
相南里在银行的办理台，朝着柜员露出亲切的笑容：“小王哥，这是我第一次办信用卡。麻烦您了。”
根据电子镜片的扫描，这位柜员姓王。
相南里对自己的脸很自信，毕竟一些刻薄的杂志评论他的外貌时，都会顺便拉踩一下当红男艺人。说内娱要完，卖脸的还比不过人家卖艺的。
而且他的脸一定也符合当代审美，要不然系统不会推荐他去站街。
至于为什么是站街不是去娱乐行业，呵呵……那当然是因为现在的电影电视剧等等都是合成的。虚拟偶像，省钱。还有脑机项目，可以直接脑海内身临其境的体验。
传统文娱压根走不通。
可惜半机械化的柜员对他的殷勤熟视无睹：“根据审批，您的信用卡额度为1000。系统会根据你的综合消费自动提额或降额。当然，您是已经是最低额度，没有下降空间。请签字确认。”
相南里：“……”
挺好的，一千信用点，省点用。能活11天呢。
信用卡没有实体，但相南里的电子物品栏里多出了一行：宇宙银行信用卡（余额1000）。
相南里走出银行，想着不能浪费钱，又猛吸了几大口空气。
真是让我赚到了。
相南里询问：“如果欠债进局子会怎么样？管牢饭吗？”
系统冷冰冰地回答：“第一，送去地表废墟，进行危险品清理工作；第二，送去地表前线，和智械军团作战。直到还清欠款。地表有异兽、失控智械以及强污染，普通人几乎无法生存。你也可以选择租借、购买标准防护服，售价三十万，日租金200信用点。”
简单来说，就是当黑奴摘一辈子棉花，挖一辈子矿。
掉进那样的现实里，才是不寒而栗。
从某种程度上讲，相南里是个非常冒险且激进的人。
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固执和自信，坚信自己天资卓越、且注定会成功。
相南里花了一天时间，查询到了姑苏城里的所有银行，一共34家。
他办了34张信用卡。额度低的1000，高的2000。一共能薅41000信用点。
感谢严苛的惩罚制度，这里对信用卡的审核很松。有定位、有不可再生的身份ID卡，逃跑，又能跑哪去？
各个资本家们都把人当矿来看待，完全不考虑借贷者能不能还上。
而且，相南里又是第一天办卡的白户，信用额度很低，全亏了也没什么损失。都称不上坏账。因此，银行的审核全部通过。甚至有些都不用去现场，只用提交电子表格。
最后一张卡办完的时候，都已经到了银行下班的时间。
相南里个人账户里多出一排信用卡。往下拉都看不见底。
阿尔法忍不住提醒：“恕我直言，信用卡额度并不是你的财产。如果信用卡透支，您将面临巨大风险。”
“我知道。”相南里无所谓地点头，顺便感叹了一句，“现在AI发展的真好。没网的人工智能仿真程度都这么高。”
“Alpha，帮我在网上购买《机械维修入门原理》、《神经网络协议》……”
相南里念出一长串书名，都是公开售卖的基础教材。但加起来却并不便宜，足足34000。
“再帮我定一个为期20天的酒店，总价格控制在3000内。但要治安相对良好的地区，不要有枪击、抢劫、盗窃。”
“这段时间的呼吸税，剩下2186。500用于食物和其他可能的意外开支。订一张去地表的车票，租借4天防护服。”
相南里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数字，满意地点头：“嗯，四万一，刚好。”
他没有定返程的车票。
如果在地表赚不到还信用卡的钱……那就只能当废墟流浪汉了。
就是防护服上有定位系统。但没关系，相南里相信自己能解决掉。
如果解决不了，那证明他被时代淘汰了。活着也毫无价值。
反正这条命也是捡来的。
多活一天都是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