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七流
北辰被东方青帝背在身后。
他走得慢,本来是东方青帝提着走的，但相南里觉得这样过于粗鲁，于是从手提改成了肩背。
北辰在监狱里挨过很多打,他攻击性弱，又在关押死刑犯、重刑犯的特殊监区。如果不是机器人，他可能早就被打死了。
后来,有些狱警会特别照顾他,监狱里的日子这才好过起来。
北辰在监狱里呆了很久，这样的生活很无聊。
死亡对他来说可太简单了，掐断脑里的输液管，他的大脑会在一个很短的时间里萎缩，然后彻底失去意识。
但他不想死。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念叨着,“你要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什么罪呢？负什么责。
他又不记得。
北辰能感觉到,相南里很喜欢他，还有一点期待。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应该不是家人，他比相南里的年纪大多了。
姑苏城的重刑犯,只有很少人被赎了出去。大多都老死了。
北辰还记得自己的其中一位室友，是名黑客。自称来自什么世界树组织……他被剁掉了一双手,平时是北辰帮忙喂饭。黑客解释说,这不是剁掉的,是他的机械义体被拆掉了。
三年后，他离开了监狱，笑着说也不知道组织付出什么代价,才把他赎了出去。那个黑客还答应,有空帮忙查查他的身份。
“那么再见了，GS719！对了，我叫V。”
说不羡慕是假的。
北辰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那片监狱,只能仰头，看着圆锥一样的高墙顶部，施舍下来的一点天空。
他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但其实一直在思考。
相南里把他救出来，肯定也花了很大的代价。
北辰没什么好回报的。
他以为自己会得到什么指令或者命令，要不然会有个什么芯片，把他失去的记忆都还回来，没有。
他在这个家里，就像是一个被照顾的小孩。
……但是，相南里接他出来，多半还是希望他能有点用的吧？
北辰伸出机械手。
它仰头，抓到了一把粉红色的孢子。
北辰微微嗅了嗅。比起几天前闻到的蘑菇味，它们进化了，蘑菇味变浓了一点。颜色也由浅粉转化成了深粉。
之前只会传染给身体素质差点的普通人，现在大概能传染给身强力壮的健康人类了。
迭代速度很快，很有趣。还是说附近有传播母源？
他用棉花蘸取了手上的孢子粉，然后小心翼翼地装进密封的塑料袋里。
这样的操作显然不怎么规范，但粉孢子生命力很强，不会死的。
熟练地像是过去做过千百次一样。
***
姑苏城，地表。仓库区。
相南里穿着防护服，是在地表不太
起眼的土黄色，他全副武装，一张脸藏在防毒面具下。
身后站着一尊东方青帝。
小青换了一套帅气的作战服，是相南里掏空最后的存款买的，下半张脸被狰狞的金属面具挡住，露出的眼眸亮着冰冷的银色瞳环。
在地底，暴露自己是“人造人”并不是一件好事，这代表你是人类社会里的二等公民，难免遭到一些不友善的人类凝视。
但在地表，这却是一种无言的威慑。
没有一个高等人造人，是被当成爱偶造出来的。他们是一群有血有肉的基因战士，是被基因锁关住的怪物；掌握着许多人接触不到、也难以理解的战斗体系。
仓库区鱼龙混杂，一片片平房低矮，谁也不知道里面在卖什么东西。
不远处还有一个正规营业的电子游戏城，里面什么都有，黑技师、爱偶体验馆、药房、拳击场，逃犯。
“轰隆”，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
“砰砰砰”，这是枪响。
仓库出纳员一边核对着清单，一边淡定地解释：“抱歉，隔壁可能又在杀人越货了。有点吵，我让他们动静小点。”
他补充：“放心。他们都是被网上低价骗过来的，你们是熟人介绍的，我们不会干那种破坏江湖规矩的事。”
说完，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装了炸弹的电子牙。
相南里的声音充满感动：“好兄弟。”
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出了友善而和平的笑容。
之前那场比赛，相南里赚了差不多三百万。这三百万信用点全都被他用于了再生产投资。
相南里以低价购买了一批赃物；主要集中在机械零件、机器人和日化用品上。
仓库光是清点、装货，都花了一天时间。
仓库提供送货上/门/服务，收取货物价值百分之五的服务费，听上去很方便，但相南里却不想暴露基地的位置。
这哪里是送货，分明是踩点！
为此，相南里特地买了一辆货运车。
科技发展了，货车容量都变大了。
可惜姑苏城附近没什么河流，要不然水运会方便许多。
“小青，幸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我只能分批次把货物运回去了，很浪费时间。”相南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由衷感叹。
他会开车，只是这么大个货车很容易被抢。
在无人区遇到人，是最危险的事。
两层楼高的大货车驶出仓库。相南里微微摇下窗户，往后回望了一眼。
交通站的摩天大楼高耸入云，这是一栋类似八角台的高大建筑，也是附近唯一的高楼。在夜里，会像灯塔一样，彻夜闪烁着，指引回家的方向。在白天，外墙上则是播放着各种广告。
而在这栋高楼的后方，有一座钢铁交织的大山，似乎是一堆废墟，平时会有人看守、巡逻。
市政给出的解释，说这是当初建设地底城市剩下的废料，Alpha却知道，这
些其实是太空电梯的原材料。如果开启战时模式，最短一个月内，人联就能从地表搭建起冲向太空的电梯。
货车朝着城外飞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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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南里正要关上车窗，交通站高塔的外墙突然切出一条通知。
“紧急通知：姑苏城暂时关闭对外交通，目前交通站只进不出。感谢各位市民配合工作。”
这条紧急通告一口气播放了三次。
相南里怀里抱着小福，微微挑起眉。
他的账号同样收到了一条公共短信。
“近日，有黑十字审判庭的不法分子在姑苏城内部投放生化武器，传播途径不明。如果身体表面出现异常皮肤病，务必及时上报，姑苏城防治中心将调派机器人免费发放药物。”
“隐藏病情者，一经举报，将扣除100公民积分，并处于最低1000，最高10万信用点的罚款。”
短信最后，还有一条网络视频。是姑苏大学的病毒学博士与古神生物集团学者联合发布的申明。说这种生化病毒极其歹毒，姑苏城正在全速研发基因血清，神庭的做法丧尽天良！
相南里认真看完视频，不由得叹息一声：“……神仙打架啊。”
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
东方青帝平静地开口：“这是机会，过于稳定的局势，对基地的发展没有帮助。”
矛盾必须尖锐，新的秩序需要在崩塌后重建。
相南里慢吞吞地回答：“我知道。只是觉得沉重。”
他抱紧了怀里的福音书。
超级智械“使徒”，在地表把自己拆卸成了四个部分：启示录（I）、默示录（II）、福音书（III）、传道书（IV）。
它们继承“使徒”的意志，而使徒的意志又来自于相南里的意志。
可这四名使徒没有一个，成功恢复地表的秩序。
它们或许掌握知识、技能，却不够了解人类——就像相南里一样。
但没关系。
东方青帝想，他才是相南里制造的第一台人工智能。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把过去没做到的事情一一完成，把过去遗憾的错误慢慢纠正。
Alpha，才是相南里设想中最初的使徒。
大货车离开了姑苏城的监控范围内，天色暗淡，四周黑暗寂静，一个人独行，大概会有些恐怖。
渐渐地，相南里有些困了，他把头靠在了东方青帝的肩上：“幸好你还在，小青。”
东方青帝的身体微微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侧过头，凝视着相南里的近在咫尺的脸。
机器人并不会有性/冲/动，毕竟电子生命不依靠生殖行为繁衍，这是多余的程序设置。
但在这一瞬间，Alpha很想亲吻他。
如果能亲到，Alpha判定自己会非常愉悦。
www.youxs.org％的概率被吻醒，www.youxs.org％的概率把他从车上丢下去……综合计算，只有0
.07％的概率接受他的感情。
如果暴露自己是Alpha，www.youxs.org％。
还是算了，来日方长。
……
……
货车在荒野上开了两周。
终于，相南里距离导航上的红点只差几百米。
这片区域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没有信号不说，也根本没有路。一路上全是荒山和碎石。
进入峡谷的路被堵住了。或许是春天冰雪融化带来的山石。
东方青帝走下车，一层薄冰立刻结在他的皮肤上。
四月初，正常情况应该是晚春，但地表的温度一向很低，一半时间都被冰雪覆盖。只有6-9月才会有短暂的“春天”。
他走上前，手搭在冰冻成一团的碎石前，微微感知了一下。
很好，后面没有危险。
东方青帝的手握成拳，往冻土上砸去。
裂纹从最中心的位置朝着四周传递，很快碎成一片片的石块。
这里距离姑苏城直线距离500公里，附近最大人类据点是“永恒之城”，鉴于永恒之城目前是安德鲁代管，在峡谷里猥琐发育，会非常安全。
只不过，峡谷的入口夹在两座高大的山间。数百年来的地质变化让山体非常脆弱。
看起来没修建公路前，货车是开不进去了。不过，相南里已经能看见下方的建筑遗迹，大多被冰雪覆盖。
他的电子镜片在此时弹出一个窗口。
[设备接收到传输申请，是否接受蓝牙数据投送？]
相南里一愣，选择了“接受”。
[请靠近“1074号数据传输装置”。]
相南里跳下车，穿着厚厚的防寒服，迈过碎石堆，按照提示，找到了所谓的“数据传输装置。”
他开口：“小青，这里有东西。”
这是一块类似边境线的石碑，上面还用红色的颜料写着字：“1074号遗迹”。
时间过去太久，石碑东倒西歪。感应芯片就镶嵌在石碑裹住的铁棍上。
相南里接收完数据，他的眼前浮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背影，很模糊。
他听见了一个老者的声音，用的人联语。
“你好，陌生人。我是人联调查团17组组长。这是我在地表流浪的第67年。”
“我们离开洛阳城时，一共25人。现在只剩下我1人了。有的退出了调查团，有的死在了半路上。”
“现在是新历417年，听说姑苏城要建好了？”
“这里没有信号，我的装置丢失，没办法把信息传回去了……也不知道多久后，才会有人发现。”
“你们回到了这里，这是好消息。我们是不是已经收回地表了？”
“请告诉我，现在是春天吗？”
-[附录]1074号遗迹勘测报告。
-注：全息影像，需要专业设备播放。
男人看起来年龄很大了，他弯着腰，撑着一根木头拐杖，越走越远，身影慢慢消失在风雪中……
这是来自一段来自五百年前全息影像。
相南里不是第一次观看全息影像了。之前在洛阳城的高级疗养院，那里也很奢侈地用全息影像技术播放着新闻。
那时候，相南里还在想，科技真够发达的。后来回了姑苏，才意识到，全息影像依旧是极少数人的特权。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用到它呢？现在，相南里知道了。
相南里摘下电子镜片，擦了一下上面附着的热气，低声回答：“春天会到的。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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