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还没天亮,岑家外就有不少好事者要靠近,不过,人还没临近那条街,就被一队黑骑给隔开。这些士兵神情肃穆,根本不留情面,不许外人靠近,纵是想看,也隔得远远的。
这些黑骑出现,就叫人有些嘀咕。
这些人,摆明了是皇帝亲卫,可这般场合,怎会有这些人出现?
“总不会是陛下自己来迎亲吧?”有个咧嘴笑道,“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怎么可能?”边上有人嘲讽地摇头,“自古以来,就只有皇后送进宫里的,哪有皇帝亲自来迎的?”
皇家立后,自古只有奉迎,没有亲迎的说法。
毕竟皇帝贵为一国之尊,怎会和普通民间一样亲迎,自来只有皇后被送进宫里来的。
“可他又不是皇后。”原来的那人鼓着劲说,“没瞧见,这不是嫁娶吗?”
“非嫁非娶,不合规矩。”人群里,有老学究碎碎念,那悲痛的脸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山崩地裂,“当真不妥啊!”
“呵,不妥?那你现在大清早来看什么热闹?”有人看着不爽快,叫嚷着,“这婚礼,可得到下午才开始呢!”
时人结婚,迎亲多在下午,婚事则是在黄昏时节办。
当然具体的时辰,也会依着八字有些许不同,但一般都在下午到晚上。
这原本讲究的是阴阳结合。
不过到了现在,也不过是个习俗。
这些人之所以这么早来,是因为一般新娘家在早上,还会向街坊邻里散喜气,不光是派送喜糖甜饼,有那财大气粗的,还会散钱给众人沾沾喜气。有那讲究的人,更会觉得,这来的人越多,这场婚事就越受祝福。
他们簇拥来,有些是为了看热闹,也有些,是为了喜气。
辰时,一直紧闭的岑家打开了府门,好些穿着蓝色长袍的男人搬着一筐筐东西出来,都搁着摆在了道上,又有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出来,扬声说道:“今日主家有喜事,多谢诸位前来捧场——”他拱着手说话,边上那些家丁,则是抓着喜糖喜钱朝着道上撒,一边抛,一边说着吉祥话。
方才还在交头接耳的人,忙不迭就去接。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皇家婚礼,总有人想来蹭蹭喜气。
不然,这门口也不会早早聚集了这么多人。
抓到喜糖喜钱的人,还不忘说上几句好听话。
“白头偕老——”
“白首齐眉!”
“祝儿孙满堂——”
说这话的人,自己先愣了愣,左顾右盼,见不少人都在看着他,讪笑着拍了拍自己的嘴,“我是说,永结同心!”
而后,又有接连不断的鞭炮声。
那些炸|开的碎屑彩带飘飘扬扬,还有不少挂在了道上肃穆的黑骑上。
他们眨了眨眼,也没说什么。
只要这热闹的场景没有挨到岑府前,黑骑便不会阻止百姓同乐
这白日里,光是这岑府前,陆陆续续来而又去,就有许多人,几乎将附近好几条街道都挤满了。
礼部官员早早就在岑府内等候,并有宗正寺等长使陪同左右。他们手中拿着的章程又长又细,都是在这两月内赶制出来的。这可真是苦了他们,这些事从前就没有定制,更是史无前例,偏生景元帝催得急,要得紧,他们真是拼了老命,这才理出这么多章程来。
原本,这皇帝娶亲,少说得有一年的准备时间。
先是礼部,再是各处,那些衣裳,东西,典仪……可不都是那么容易能做成的。然钦天监也不知是发了什么疯,选的日子又快又急。
还就在上半年!
真是驴子也没这么狠使的。
也就到了现在,他们站在岑府内,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这隐约里,可还有几分恍惚呢。
礼部尚书秦思雨咳嗽了声,不自觉瞥了眼里头。
他们在这庭院中等待时间已久,不由得就有人问,“殿下怎么还不出来?”
只见在屋外,就有好些位冷漠的黑骑守着,再有那乾明宫总管宁宏儒在,他们就连说话,也不免带着几分敬重。
宁宏儒面带微笑:“秦大人再等等,还没到时辰。”
秦思雨看着宁宏儒,想说什么,到底是憋住了。说到这宁宏儒为何在这,不由得,又得说起一件荒唐事。
他们抵|达岑府时,天色正黑,原本忙忙碌碌正要开始做事,却看到景元帝出来,一时间君臣相见,这做臣子的直接扑通就跪下。
景元帝没搭理他们,而是转头看向身后的宁宏儒:“你留在这,盯着些,让惊蛰多休息,不要受累。”
顿了顿,皇帝又道。
“所有流程都可从简,让他多歇着。”
一贯冰冷的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底下听着的人多少觉得怪异,秦思雨总觉得,景元帝这话,更像是说给他们听的。
“起来罢。”
景元帝转过头来,盯着他们的模样却是一如既往地冰凉。
没多余的吩咐,叫起他们后便离开了。
徒留下这些官员风中凌乱,他们怎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到皇帝陛下?
为首的秦思雨看了眼宁宏儒,就见这位总管微微一笑,“陛下只是随便走走。”
秦思雨:“……”
随便走走,然后就走出了皇宫,走到了岑府吗?
那这随便的范围,可真的太随便。
说好的婚前不能相见呢!
秦思雨心里满是咆哮,只觉得今天就出师不利。
这一打眼就看到景元帝,接下来的事,不会更加离谱罢?
他一边抹着汗,一边看着宁宏儒。
这位宁总管端得是淡定,任由着诸位看,还反客为主带着他们往里走,自然得好像他也是这岑府上的仆人。
不过景元帝来得静悄悄,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似乎就连这岑府都
没多少人知道,引着这些礼部官员进来的家丁脸色都绿了。
在景元帝离开没多久后,岑文经倒是起了。
见着宁宏儒,他似乎有些惊讶,两人说了些话,才有专人送来朝服,服侍岑文经将这繁复沉重的朝服一一穿戴上。这身服饰一件件套上时,守在外面的官员眼皮跳动了几下,只觉得比起景元帝的冕服,倒也是没差多少。
皇帝成婚的服饰,自然与普通的冕服有所差别,但大差不差,只不过更加繁复细致,景元帝的那套早早就做好了,而岑文经这套,却是赶制出来的。
只是粗粗一看,无一不精,无一不细,若非那冠冕别有不同,那几乎是一模一样。
这是景元帝命亲自挑选的样式,也是第一次送到众人面前。
待岑文经穿戴好服侍,被宁宏儒搀扶着到庭院中,诸位身负职责的官员才捧来玉印与册文。
宁宏儒:“陛下有令,一切仪式从简,您只需站着听便是。”
宣读册文的正使闭上了想让岑文经行礼的嘴,咳嗽了声,取来了册文。岑文经朝着北面俯身拜了拜,听着正使念完了册文,接了一应事务,这才又回到了屋中。
诸位官员望着岑文经身上那礼袍,一时间,也有些沉思。
怕是这位殿下,在景元帝心中的分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
此刻还没到午时,外头的热闹也没停歇。
一直到下午,府门外都会每隔一个时辰放一串鞭炮,凡是听到鞭炮声的人,都能到府前讨一份喜庆。
临近吉时,这些使者又催了催宁宏儒,这才见这位大总管动了身。
殿下,时辰到了。[”
宁宏儒到了屋中,就见惊蛰坐在窗前,正在与柳俊兰、岑良说着话,岑玄因背着手在屋内来回踱步。再远些,石黎和十六守在角落里,倒有素和守在惊蛰的身后,还在为他打理着头发。
惊蛰回头看他:“宁总管,我知道了。”
随着这句话,原本情绪还算平静的岑良忽然落了泪,趴在柳俊兰的肩膀上默默哭泣,柳俊兰抱着她,原是想安慰她,只是这话到了嘴边,竟是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也有些感伤。
反倒是岑玄因很是平静。
“今日是喜事,莫要哭了,待日后,也与从前一般,惊蛰想要回来,就也能回来,又不是见不着了。”
虽然岑玄因一直憋着股劲,到底景元帝身份不同,这仪式必定是在宫中举办,到时候惊蛰肯定也是常在宫里。
惊蛰低头,轻声说道:“爹娘,良儿,多谢你们。”
他笑起来。
“能重新与你们团聚,我一直都很高兴。”
岑良冲过来,用力抱紧惊蛰,再顾不上会弄皱他那一身华贵的冕服。惊蛰也用力抱着岑良,拍着她的肩膀低声说着话。
待岑良情绪镇定下来,这才红着脸退开。
惊蛰跟着抱了抱岑玄因和柳俊兰,一一与他们道别,这才出了门去。
只是还没走出垂花门外,外头原本热闹的人声忽而寂静下来,就如同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再无半点声响。
自狂热的躁动再到死寂的安静,这几乎毫无过度,那就像是身体远快过意识觉察到了危险惊悚的存在,在还没反应过来前,那本能就已经撕扯着神经,做出了近乎敏锐的反应。那异样的寂静,与接连的叩拜,无不印证这一件事。
有人踏进了岑府大门。
那脚步声由远而近,在这寂静的氛围里,却是如此清晰。
惊蛰只是听到,便不自觉笑起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了诸多官员的看护,一步步也跟着走了出去,惊蛰几乎听不到旁人呼唤他的声音,只是轻快地朝前走去。
在下一个拐角,惊蛰见到了赫连容。
他的皮肤苍白得如同霜雪,漂亮昳丽的脸庞毫无表情,一双如墨的眼眸幽深,带着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那种张扬到极致的美丽,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如同一把尖刀生生插|进注视者的心中,那是一种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可他在朝着惊蛰走来。
一步比一步快。
欢愉与淡漠交织在赫连容的身上,如同某种朦胧,异样的光影,宛如逐渐融化的寒雪。
惊蛰笑吟吟地看着他。
“不是说,你要在外面等吗?”
“等不及。”
赫连容平静地说着,那淡淡的语气,真真叫后面跟上来的官员绝望。
秦思雨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捧着厚厚的一叠文书,当即有种想要撕碎的冲动,如若这些都没有用,那他们这几个月这般辛苦操劳,又是为了什么?
陛下想一出是一出啊!
好在,这位殿下倒是比陛下理智得多,他先是看了眼身后跟着的那些官员,这才看向皇帝陛下,轻声说道:“你莫要胡来,他们辛苦了这些时日,要是纵着你的脾气,他们岂不是白费了这些功夫?”
皇帝冷漠地扫了眼秦思雨等人,他们下意识低下了头,若非在现在这等场合,他们本该跪下行礼才是。可现在他们是跟随在殿下|身后,手中捧着的无数东西,在入宫前,是不能落地的。
“听你的。”
皇帝冷淡地说了声,再无其他的动作,牵着殿下的手就出了去。
秦思雨长出了口气,带着人紧跟了上去。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倒是将岑府的过道挤得满满当当,不过岑家人,自然是被护在了中间。
一路到了岑府外,哪怕有着黑骑护在外头,这些个官员看到外头围着的百姓,却还是吓了一跳。
怎会有这般多人?
放眼望去,几乎整个街道上都是人,若非有黑骑拱卫在道路两侧,怕不是现在得被百姓淹没。而在赫连容与惊蛰踏出岑府的那一刻,原本还算寂静的空道上,忽而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叹息声。
纵是惊蛰,都依稀听到了几句。
“是亲迎礼,不是奉迎礼!”
“这位
就是万岁爷?”
“他长得好生俊俏,咱们的皇帝竟是这个模样?”
“我看到人了,我看到人了,哎哎哎别挤着我——”
那七嘴八舌的,京城本地口音的,各种奇怪乡音的,感叹的,尖叫的,如此之多的声音汇聚而来,终于让惊蛰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更用力地攥住了赫连容的手腕。
赫连容看过来,反手抓住惊蛰的手指。
“他们挨得这般近,是不是牵上手了?”
“这得多失礼?”
“这么俊俏的郎君,我也想握着……”
“别说了别说了,都看过来了!”
惊蛰听着那些闲言碎语,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反倒是大方了起来,勾着赫连容的手指晃了晃,抬头看着停在府门外的御驾,“你是要骑马呢,还是要和我一起上去呢?”
赫连容的眼底似有笑意,大抵是猜到了惊蛰在想什么,他扫向四周的百姓,淡声说道:“要是骑马,引起的骚动太多了。”
秦思雨在心里疯狂点头,得亏陛下还算清醒,直到目送着这两位上了御驾,他这心才算是稳下来。
被黑骑隔开来的大街上,除却那御驾外,更有无数铁骑随侍,将御驾拱卫在最中央。也有那明眼人,看到了其余的岑家人跟着上了后面的马车,似乎是会一起入宫。
等到车驾动起来时,沿途有人一路跟着派送喜糖,许多百姓便也跟着一道走,这蜿蜒流淌的人潮,竟是一路从岑府门外,蜂拥到了朱雀大街上。
这简直成了整个京城的盛事。
便是前几月的除夕欢庆,也犹有不及。
一踏上朱雀大街,那遍地的红毯就一路铺陈到了宫门口,那张灯结彩的喜庆,几乎将一切都涂抹成了红色。
惊蛰跪坐在御驾内,望着外头,不自觉笑了起来。
今日,他总是在笑。
就好似有什么奇怪的力量,总会叫他的嘴角扬起。
此刻,有着黑骑夹道保护,再加上这日本就是喜事,坐于御驾内,也能清楚地看到外头。
自然,那外面的人,也能看到里头。
就见那位殿下侧过头去,不知在景元帝的耳边说着什么,而后,那位一直冷淡着脸色,近乎面无表情的景元帝,也跟着浅浅笑了起来。
那笑意很淡,却若春暖花开。
好看。
任由是谁,在看到景元帝笑起来的时候,都说不出半个批判之词语。
这男人的容貌本就得天独厚,是世间难寻的美丽,倘若他不是常年保持着那冰冷淡漠的模样,再加上那一身生人勿进的煞气,谁又能免疫于这样的漂亮?
只是当景元帝笑起来的时候,他们仿若才真正意识到一个事实。
景元帝怕是相当喜欢这位殿下。
那种自然流露出来的欢愉,是再多东西都换不来的眷恋。
待入了宫门,百姓再不能见车驾
,但从今夜始,连着九日都未有宵禁,一切禁|忌皆是放开,可谓是民与君同乐。
而入宫门,于赫连容与惊蛰而言,却还有数道仪式在等。
先是坐帐,再是合卺。
这仪式都在乾明宫举行,等到所有仪式都完成,夜色已沉。
所有官员与宫人都退到殿外。
而岑家人,也在诸多护卫的护送下,被亲自送回了岑府。
于这殿中,就只剩下赫连容与惊蛰。
整座宫殿灯火通明,几乎亮如白昼。惊蛰能够清楚地看到跪坐在对面的赫连容,男人今日的脾气出奇的好,不管身旁的人说了什么,摆弄了什么,都没发过火气。
惊蛰偶尔看他时,更是常从他的眼底看到淡淡的笑意。
惊蛰手里举着白玉杯,低下头来时,竟是发现还有微微的颤抖。他用左手按住了右手,声音也有几分轻|颤,“赫连容,我敬你一杯。”他抬起手,赫连容却是夺走了惊蛰手里的酒盏,将两杯酒都倒在了一起,而后自己一口饮下。
赫连容越过桌面,勾住惊蛰的衣襟,吻住了他。
这酒气在两人的唇间来回,仿佛某种醇香的暧|昧流淌。
惊蛰直到气喘吁吁,这才有了几分挣扎,他抓着赫连容的肩膀,“你等,你等下,为何,为何外面还守着人?”
惊蛰原是没反应过来,可侧身时,却隐隐看到了外面,还有人在守着。
往常,在这道门里,是不会有人的。
哐当——
赫连容掀翻了那桌菜,在那噼里啪啦的声响里,男人长手一捞,将惊蛰搂进怀里,低低说道:“这按着宫里的规矩,若是新妇嫁进来,头一天,的确是在安排宫人在外头听着。”
惊蛰瞪圆了眼,这是何等奇怪的规矩?
那不是什么都被听去了吗?
赫连容将惊蛰压倒在地上,勾着他的衣襟缓缓扯开,沙哑地说着:“惊蛰,你是更喜欢有人在外面听着,还是……”
惊蛰闷哼了声,用手压着人的肩膀,面红耳赤:“谁会喜欢有人在外面听着?”他生怕这话给人听了去,就连声音都压得低低的。
赫连容古怪地笑了笑,手指却往下抓。
“嗯?”
那冰凉的尾音上扬,竟不知为何,带出几分魅惑。
“那这是什么?”
惊蛰被抓住了要害,整个人都红彤彤的,如同被烫红了的虾子,僵硬得弓着身,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他躺在毯子上,湿|漉|漉的眼眸望向边上,咬着手指含含糊糊,带着几分羞耻与尴尬。
“……今日,一整日都见着你,却没能与你真正说上几句话……”惊蛰很难为情,可被人发现了,抓着问,也不好不答,于是结结巴巴的,也要挤出回答,“……你那般好看,我见了……心中甚是欢喜,就那什么……”
这身子已经食|髓|知|味,贪婪得要命,在空旷了这些时日后,昨天晚上那一点点的
慰|藉,又怎么足够?
今日的赫连容好看得紧,惊蛰时刻看着他,心中就甚是高兴,哪哪都喜欢,自然也哪哪……都如同火焰在撩|拨着,几乎迷|醉了进去。
赫连容笑起来。
他今日,也总在笑。
浅浅的,淡淡的笑意。
惊蛰痴痴地看着他的笑,不自觉伸出手去按住男人的嘴角。那根手指摸过赫连容的脸庞,又在他的嘴唇流连,而后,又胆大包天地溜进唇间,摸着那尖利的牙齿。
“我的。”惊蛰呢喃,“这些,都是我的。”
刚才摸过的地方,是他的,没有摸过的地方,也是他的。
他抓住赫连容的衣襟,将人扯了下来,啃|噬着男人的唇,很快就闻到了血气,可是这点星的血腥却更像是刺激的诱饵,更是激发了两人的凶性。赫连容很快就反客为主,将惊蛰的唇当做是攻|城|略|地的战场,那条灵活的舌头舔|舐过敏|感的上|颚,锋利的牙齿啃|咬过柔|软的舌头,他贪婪得仿若要把惊蛰的舌头都吃掉。
惊蛰呜|咽着,几乎难以抵抗那狂热的疯狂,他的身体哆嗦着,皮肤很快浮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几乎都要忘记外面有人这个事实。
当惊蛰几乎要尖叫出声,抓着赫连容的头发拼命挣扎的时候,他后仰的头颅,却瞥见了外头的人影。
他心跳如雷,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赫连容,赫连容……”惊蛰夹住男人的脑袋,又很快松开,急促地说着,“我不要在这,去里面……”
赫连容半跪在下方,听得他说话,这才抬起眼去,死死地盯着惊蛰。
那漆黑幽暗的眼珠子里,几乎是浓郁到无法化开的偏执与狂热,掠夺的本能压抑在理智下,却已是岌岌可危,如同正盯上猎物的恶兽。
惊蛰本能感觉到恐惧。
那敏|感的神经近乎是在跳动着,以一种怪异的方式提醒着他逃跑。
可惊蛰却呆呆地看着男人。
那凶恶的本性释放出来的时候,那种与生俱来的冷漠完全从赫连容身上消融,只余下彻头彻尾的野性。
赫连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惊蛰的话,也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挣扎,又或者说,惊蛰越是挣扎,那头怪物就越是兴奋,却是要强压着那激烈的扭动,将所有的东西都吞了下去。
惊蛰哆嗦着哭了。
哪怕哭的时候,也是小小声的,捂着嘴,不敢哭得太大声,生怕被人给听到。
那细细的哭声,听着好不可怜。
却让赫连容泛起一种怪异的兴奋,那种恨不得将人摧毁的暴戾与狂躁,让他的动作更加不留情。
光滑的小腿颤动着,挣扎着,到底是徒劳地垂落下去。
赫连容抱起无力的惊蛰,大步朝着殿内走去。
每一步,都如有雨下。
那粘稠低落下来的水滴,一点点的,蜿蜒着,淅淅沥沥地落在了柔|软的地面上。
惊蛰倒是
希望真的下雨。
倘若下起雨来,将那狂躁的热意浇灭,他或许不会在那滚烫的热意里挣扎,几乎没有脱离的可能。
赫连容几乎就跟发了疯一样地纠缠着他,许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快要昏了过去,却又挣扎着被人给弄醒。
滴答——
雨滴落下,清脆地敲打在宫墙屋檐净,那清亮的声音,竟如同一曲乐章,将那乾明宫内的淫|靡一并遮掩。到了后半夜,这雨势渐大,就如同咆哮的雨,几乎将一切都淹没,惊蛰朦胧间,好似化为了一尾鱼。
那可怜的鱼儿在海水里沉浮,时而被海水给推涌上来,又被雨水给拍打下去。
鱼儿颤抖着,拍打着鱼尾,想要逃离着几乎无望的地狱。
奈何在那鱼尾上,却有着几乎清晰可见的绳索,又像是禁|锢,在鱼儿堪堪要逃离这片海岸时,又被牵引着拖拽了回去,淹没在几乎窒息的浓潮里。
也不知道了何时,那雨声渐渐低了下来。
细细密密,淅淅沥沥。
没先前那么狂暴,却也持续不断,仿若有着无穷尽的欲|望。
那鱼儿的尾巴也红|肿起来,麻木地甩了甩,好似根本没有力气,只有几颗晶莹的水珠滚落下来,就如同是呜|咽的泪。
隐隐约约,好似还能听到些许“禽|兽”“疯了”“住手”之类的细碎话语,但是真奇怪,鱼儿怎么会说话呢?
是呢,鱼儿不会说话,那都是幻觉。
贪婪,异样的海浪将无力的鱼儿拖曳到了海底,彻底淹没了所有的挣扎。
惊蛰挣扎着睁开眼,有种自己差点死去,又勉强活着回来的感觉。那刺眼的光亮,惊得他闭了闭眼。
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想动,却感觉自己的胳膊几乎动不了。
一双胳膊从边上,将惊蛰搀扶着坐起来,“先不要说话。”
赫连容低声道,将水递了过来。
惊蛰喝得有些狼吞虎咽,过了好一会,才哑着声音骂道:“……你这是,吃了上顿,生怕没了下顿的吃法吗?”
他都快被赫连容折腾散架了。
赫连容:“这是这些时日不见的份。”
这声音平静冷淡,与他说的话倒是截然相反。
惊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里满是控诉,这人怎这么厚脸皮?
“还要水吗?”
“要。”
惊蛰果断地说道。
……喝完了再骂人。
结果等喝完水,惊蛰软在赫连容的身上,迷迷糊糊瞥着外面的天色,却赫然发现,现在已经将是下午。
惊蛰惊得几乎要坐起来。
说是几乎,那就是他没走起来。
……啊啊啊第二天早上不是要敬告天地拜祖宗吗?惊蛰一想到自己一觉睡到了下午,就很想死一死。
赫连容冷静地说道:“我已让他们
换了时辰。”
惊蛰虚弱地说着:“那时辰,是能随意换的吗?”
这个节骨眼上换时间,不就是在告诉他们,这晚上他们都做了什么吗……不过,等下,惊蛰猛地想起昨夜在外面守着的人,一时间闭了闭眼,感觉自己还不如不要醒来。
“换不掉,就换了他们的人头。”赫连容浅浅笑了笑。
……这不能笑吧!
惊蛰痛苦爬起来,痛苦地怒视着他。
“这全是你的错。”
“嗯。”
惊蛰的抱怨,赫连容照单全收,他抱着惊蛰走到了梳妆台前,也没叫外面的宫人进来,亲自给惊蛰穿戴衣裳。
那原本被赫连容脱下来的冕服,又一件件被他穿戴了回去,他越是动作,惊蛰就越能感觉到那异样的狂热与偏执。
赫连容跪在地上,给惊蛰穿鞋。
惊蛰看着男人低垂的头,喃喃说道:“我自己也能……”
“我喜欢这样。”
赫连容抬头看着他,与昨夜几乎如出一辙的视线,死死地盯着惊蛰。
真真是一头凶兽。
而今赫连容已经不需要束缚,再无拘束,那浑然释放出来的恶欲,时时刻刻都叫惊蛰的本能感觉到危险,然他却更似那飞蛾扑火之人,仿若无知无觉地踏进陷阱里。
惊蛰伸出手,摩|挲着赫连容的侧脸。
赫连容侧过头去亲了亲手心,而后站起来,先是净了手,又走到惊蛰身后,给他通着头发。
一下,两下,三下……
赫连容的手很稳。
赫连容的动作很轻。
最开始,他还是容九的时候,每每给惊蛰梳头发,总是带着几分僵硬,似是如临大敌。像是在面对什么难题,什么困境般,容九举着梳子,缓缓梳理下来,若是能梳得顺,就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
惊蛰看着镜子里的倒影。
赫连容就站在他身后,慢慢给他打理着头发,直到最后,将冠冕与他戴上,惊蛰再抬起头,两人在镜中四目相对。
“惊蛰,我们成亲了。”
赫连容看着镜子中的惊蛰,弯腰抱住他。
“真好……”
他侧过身在惊蛰的耳边低低说着,分明是情话,却说得如同恶毒的诅咒。
“不论身前死后名,你我都将永远书写于一处,永远都逃离不得。”
惊蛰无奈叹息了声,笑了起来。
“你不该说逃离,”他站起来,转头看着赫连容,“别忘了,我们手上的红线,可还捆着呢。”
惊蛰抬起手晃了晃,昨夜在合卺礼后,他们两人的手腕上就都捆着同一截红绳,虽有着很长的放量,能够让他们在殿中走动,可那蜿蜿蜒蜒的红线,却始终牵绕在他们的手上。
惊蛰抓住赫连容的手,那红线就也跟着垂落下来,堆缠在他们的衣袍上,仿佛被红线给缠绕了起来。
“赫连容,”惊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呜呜抱怨着,“可我都快走不动了……都怨你……”
“嗯,我的错。”
“你带我过去。”
“抱着?”
“不许抱着!”
惊蛰嘟哝着,将脸滚来滚去。
赫连容紧紧抓着惊蛰的手,十指紧扣,他撑起惊蛰有些虚软的身体,朝着门外走去。那漫长的红线,就也跟着落在他们的身后,伴随着他们每一步,勾勾缠缠地落在暗影里。
就仿佛他们走过的每一步,都被红线所祝福。
景元九年,四月二十六。
敬天地,拜祖宗,昭告万民。
此朝此代,赫连容身旁,唯有岑文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