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凫是谁?
徐娘半老的阿姨们多数显得有些费解,眼前这个毛都可能还没开始长的孩子,他的朋友最多也就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吧?
这样的少年能来这种地方?那不要说阿姨们会有印象,恐怕早就已经传得整个朝暮街尽知了。
眼下就连阿姨们都没有印象,恐怕是从来没来过这里的人物,甚至根本就不能算是个人物。
“这位小哥,你来我们青丘别馆莫非就是为了找人?”一个阿姨有些不悦,似乎已经到了暴走的边缘。
青丘别馆毕竟做的是服务行业,就算它不只是销售海鲜,这里的服务人员最多也就是陪客人一起捣蛋,轻易不敢跟客人呛声。
这一点上,之前的小姐姐跟小嫂子们就表现得非常好,不管客人是不是有眠花宿柳的能力,都听任客人安排。
事情到了为数不多的几位阿姨这里,或许是想着自身的职业寿命已经接近尾声,自然是对店里的规矩产生了一定违逆的底气。
反正也干不了几天了,大不了不就是提前退休嘛。
当然,真有这种底气的阿姨,早就上岸相夫教子去了。能留在苦海里面的,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底气,不过底气不是太足罢了。
除去提问的阿姨,另外五个阿姨有两个在拉扯发言阿姨本就不是很合身的晚装,一个在跟肇起兴赔不是,还有两个已经偷偷溜到了门边正准备开门。
原来这里的名字叫青丘别馆啊。
一人二兽好似根本就没有觉得拂逆,注意力都在这家店的名字上面。
谁让这三个刘姥姥是第一次体验夜生活呢,光顾着看姑娘的胸脯跟大腿,都忘了看人家的店名。
“别馆这个名字起得好,别馆就是在家外面管不着的地方,正好适合咱们仨这样在本地没有家的。”小九肆意曲解着人家的店名,换来的只是少泽一个大大的白眼。
人家这个别馆是离宫别馆的别馆,放人王那里也叫行宫好吧!怎么到你那里就从别馆变成别管了?
少泽满肚子腹诽却根本不想搭理小九这个玩一语双关梗的傻狗。
还是肇起兴看上去见过世面,微笑着开口:“不用搭理我这两个朋友,他们以前没来过这种地方。”
阿姨们尴尬地陪笑,同时感觉怎样接话似乎都不太合适。
肇起兴没有为难阿姨们,继续开口道:“其实我也同意青丘别馆是个好名字,这是一个我们与青丘族在故乡之外相遇的地方。不过,别馆里面的服务人员似乎并不只有青丘族?”
见肇起兴三个并没有生气,阿姨们连拖带拽地押着之前说话的阿姨向门外行去,只留下之前赔不是的阿姨在包厢里面回话。
留下的阿姨恰好是之前说要专门为肇起兴叫一回的那个没说名字的六号阿姨。
六号阿姨熟练地介绍着别馆里面服务人员的种族,以及她们所能提供的特色服务。
着重介绍了一些有关于洗脸、敲背、捏脚之类的服务项目,让肇起兴一行对于能应用于皮肤的化妆品种类有了更宽广的认知。
待其余五名阿姨全部离开包厢后,六号阿姨小心翼翼地关好包厢门,又小跑着回到肇起兴身前蹲下道:“您真的认识孙凫?”
肇起兴眼神中闪过一丝意外之喜,试探着问道:“你就是孙凫的母亲?”
六号阿姨点了点头,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叫孙文珺,孙凫正是跟了我的姓。”
肇起兴暗道一声对上了,表面上不动声色的对二兽说道:“我挑好了,你们也自便吧。”
二兽一脸会意的怪笑,赶忙拉开门去追之前离开的阿姨去了。
这一次轮到肇起兴谨慎地关上包厢门,回来示意孙文珺坐到沙发上之后,才开口道:“我下午刚见过你的丈夫跟儿子,我很好奇以你的年纪最近才入行,会不会显得有些迟了。”
孙文珺脸有些红,好在包房的灯光很昏暗,掩盖住了她的尴尬。
“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入行了,那个时候才孙凫都不到四岁……”
在孙文珺的叙述中,洪海是一个好赌成性还喜好家暴的畜生。
是的,孙文珺原本关于自身经历的描述中,涉及洪海的部分用的就是畜生这个词。
因为在她的记忆之中,洪海将打她当做了日常消遣,开心时打得轻一点,不开心时打得重一点,打顺手了还会尝试新的招式与道具。
孙文珺记忆中唯一一段不被家暴的时期,或许应该只要怀洪浚的那九个月。
在那九个月里,洪海完全沉浸在即将成为父亲的激动心情里面,不只是脾气变好了很多,就连赌博的次数都大幅减少了。
那段时间孙文珺曾经幻想过自己正在经历幸福,而这种幸福还会如她幻想的那样一直持续下去。
很遗憾,幻想只持续到了洪浚出生那天。
洪浚出生那天洪海原本很热切地守在产房门口,只是在得知洪浚是个女孩之后,便撕下了好丈夫的伪装,变回了畜生的样子。
孙文珺只记得洪海在医院大闹了几天,先是怀疑医院将孩子抱错了,后面又开始指着太阳骂老天,说老天不公,他都用戒赌与老天对赌了,老天居然还不肯让他有个儿子。
用戒赌当赌注对赌,多么没有逻辑的讽刺行为!在洪海的认识里面,居然是完全行得通,且付诸过实践的行为。
孙文珺已经不记清第一次生完孩子之后,自己是如何熬过那段集中营一般的苦难生活。因为那段时间里,除了带洪浚以外的时间,她都觉得自己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她所能回忆起的事情里,最为清晰的是她重新获得活下去希望的时候。
那时的她刚刚发现自己第二次怀孕。
怀上孙凫让她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她觉得自己会向上一次一样将丈夫从赌博的深渊之中拉回来,并如期望那般获得像上次一样的照顾。
很遗憾,生活从来不吝于熄灭任何人生命之中的希望之火;命运也时常慷慨的向着人间播撒苦难的种子。
洪海听说孙文珺第二次怀孕并没有兴奋与激动,反而是结结实实打了孙文珺一顿。
她至今都记得,他说第二个孩子生下来也不是他的,是要姓孙的,还不如提前把孩子打掉。
打掉,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为什么一定要亲自动手打掉自己的孩子?
被殴打的孙文珺绝望地想着,绝望地等待尚未谋面的孩子被他的父亲亲手从他的母亲体内打出来。
也许是应了物极必反的那句话,更有可能是孙文珺在绝望中用仅有的求生意志领会到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即将一尸两命的孙文珺猛地推开了洪海,经过一通胡乱的反击之后,她一个人带着满身伤痕跑上了归航路。
那天蜃楼城的晚风尤其凛冽,就如同肇起兴今天刚刚领略过的早春时分的蜃楼城晚风一般折磨人。
丝丝冷意沁入衣衫单薄的孙文珺那早已失去感觉的皮肤,居然有一阵阵舒爽的滋味涌上心头。
这种舒服自由的感觉连一天都没有坚持下来,在蜃楼城没有亲友的孙文珺,依旧只能在确定洪海睡下后跑回归航路的那个小房间。
委屈得眼泪直流得她,看着熟睡的丈夫却不敢哭出声音。她难过的想,如果当初没有远嫁到蜃楼城来就好了。
可是,这可是传说中有缘才能到达的蜃楼城啊。
这天之后,洪海在孙文珺这里就不再有名字和丈夫这个职称,她在心底为洪海取了一个全新的概括性的名称——畜生。
即便如此,孙文珺也只是为了自己和肚子里面的孙凫的安全,选择不与好赌成性只在睡觉时回巣的洪海见面,依旧没有想要离开这个只能供她短暂容身的“家”。
让孙文珺下定决心离开的时机,出现在孙凫满三岁进四岁的那一年。
那一年洪浚八岁,懂事的小女孩已经帮妈妈带了三年弟弟,给了妈妈活下去的希望与机会。
正在孙文珺以为自己这一生虽然悲惨,但总算也能挣扎下去的时候,赌输了的洪海回到家了,将长女当做赔偿抵给了债主。
那是洪海的第一个孩子,那个跟了他姓的孩子。
因为孩子的姓氏归属问题,曾经下狠手差点打死怀孕的孙文珺的洪海,在欠下赌债时,居然亲手将跟自己姓的女儿送给外人抵债。
这一刻,身为父亲的洪海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女儿才刚满八岁。
他果然是一只畜生,不仅不配为人,甚至连使用形容人的量词也不配使用。
在心中再次完善了对红海的定义之后,孙文珺便下了苦海。
对她而言,人间万苦不如她的生活苦,又哪里会有什么事能比她命更惨呢?
关于人生的交谈,总是会让时间流逝变得飞快。肇起兴还待更加深入了解一下孙文珺的过去,青丘别馆下班的时间却先一步到来。
肇起兴拉着孙文珺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道:“孙凫没有放弃找阿姐,还为了找阿姐自己攒下了十几个玉璧。我想你知道这有多难,我想你也不希望孩子之后为了找你背上更重的包袱吧?”
孙文珺抹了一下眼睛,却发现一夜之间眼泪已经哭干。
正在孙文珺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包厢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出身毛民族的壮汉,一手一只分别拎着两只黑眼圈颇深的瑞兽闯了进来。
壮汉将少泽与小九丢在肇起兴身边的沙发上面,俯视着肇起兴说道:“那两个垃圾说由你结账,抓紧把钱拿出来吧,再磨蹭一点我们就要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