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孤天给完颜亨提在手中迎着呼啸的北风飞奔。头顶上乌云厚重瞧不见一丝星月之光这黝黑的夜让余孤天陡然想到十二岁时那个恐怖夜晚他想喊却又不敢喊出来心底只是阵阵战栗:“完颜亨为何单单抓住我?难道……难道我做的事他全知道了?”寒风呼呼地从脖颈中灌进来余孤天心底的寒意越来越盛。
完颜亨手中提了个人兀自身法如电在黑沉沉的街衢间左右穿梭片刻工夫便钻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余孤天还未瞧清四周黑魆魆的屋宇完颜亨便带着他挤入一间茅屋。点上灯烛余孤天才瞧见屋内空无一人但条案桌炕全都收拾得整齐洁净立时心中一动:“这地方是完颜亨早就备好的藏身之地难道他早就算出自己终究会有这一天?”
“王爷……”余孤天嗫嚅着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完颜亨的口角还挂着血丝脸色也苍白无比却望着他笑。那笑容让余孤天不寒而栗正想说什么哪知完颜亨却向他纳头便拜道:“罪臣完颜亨见过晋王殿下!”声音平缓镇定却字字犹如平地惊雷沉沉实实地击在余孤天心头。
“他竟全都知道!”余孤天浑身僵在那里好半晌才咧嘴笑道:“王爷您……说得什么?”完颜亨缓缓站起来脸上的笑容透着几分深切得痛缓缓道:“当年徒单麻拼死赶到龙骧楼却已毒不治死前只对我说了一句话——晋王在风雷堡安身颈上有一道刀疤!当时篡位登基的完颜亮已然疑心徒单麻前来投我大内侍卫领着宫中内侍一拨一拨地赶到南阳龙骧楼来传旨——呵呵说是来传旨其实便是监视我。我自然不能明着赶赴风雷堡只得命鹰扬坛主海东青以围剿风雷堡之名前去救你。只是先帝皇子尚在人间之事何等机密我自然不会让海东青之辈知晓只让他们生擒小孩。为了让晋王心内先有个计较更让他们动手前在风雷堡外插上了龙虎旗……”
余孤天这时才知当日龙骧楼突袭风雷堡的缘由回思当日火飞血溅的惨烈情形兀自心底生寒。完颜亨沉沉地叹道:“哪知海东青无能竟让厉泼疯护着你走脱萧别离再追仍是无功而返。听萧别离回来禀报是明教的高手林逸虹救走了你们!呵呵那日在龙吟坛中遇到你见你使的是明教的邪派武功年岁又那般大小颈上又有那道伤疤那时我便知晓是先帝之子又来寻我来了!”余孤天听他最后那声长叹痛楚中透着几分苍凉既似感喟又似歉疚一时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不由颤声道:“不是!王爷您说的那晋王什么的……不是我那些全是……全是碰巧……”话音未落猛觉颈上一凉往日里都高高竖起的衣领已被完颜亨扯开那道刀疤便赫然出现在灯下。
“到这时候殿下还不敢担当?”完颜亨的声音倏地冷了起来“嘿嘿先帝含冤而去九泉之下日夜盼你报仇雪恨哪知他的儿子却是个无肝胆无血性的废物!”余孤天给他这破口一骂只觉浑身的热血都撞到脑顶上来猛地挺身而起怒道:“住口!不错我便是晋王完颜冠大金国的太子……你……你要待怎样?”
“好!这才是太祖太宗的骨血皇天有眼先帝有后!”完颜亨仰天一叹之后眼中精芒有如利剑闪烁直直地盯着他道“我要助你夺回帝位!”
余孤天大张双目望着他惊道:“芮王爷您……说得是真的吗?”幽幽的烛火将完颜亨的脸孔映得半明半暗他的声音依旧透出一股痛切:“殿下不要怪我私心先父披坚持锐为大金立下不世功业传至我手我家一直为大金柱石所以当日我虽然瞧破你的身份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反叛朝廷!最多便是让你历练一番加意提拔。”他说着苍凉地笑了两声才道“这时却又不同了我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好活若不助你反戈一击死后还有何面目去见先帝!”
余孤天的身子簌簌抖道:“芮王何出此言?您神功无敌这点毒伤算得什么?”完颜亨缓缓摇头:“耶律瀚海精研《七星秘韫》多年这药配得毒配得妙他这人若非胸有成竹又怎敢明目张胆地叛我?”说着缓缓坐在椅上闭上眼沉了沉才道“这点毒伤或许一时难奈我何但仆散腾呢完颜亮既已动手刀霸又岂能袖手?不管我隐身何处仆散腾也必定会将我寻到!”余孤天听他又说起那毒酒心底暗自庆幸:“亏得我往日不好饮酒婚宴上又装作里外忙碌无暇喝酒。不然的话萧别离等龙骧楼死士尽皆中毒只我一人无恙完颜亨又怎能对我不生疑心!”他忍不住道:“王爷完颜亮选在今日对你下手明摆着是要助仆散腾比武夺胜!哎哟除了仆散腾还有一位‘狮堂雪冷’罗雪亭!王爷何必较一时之意气暂且隐忍一时待毒伤尽愈再跟他们比武不迟!”
完颜亨嘿嘿一笑:“他们当真要胜我却也没这么容易!”余孤天浑身一震道:“怎么王爷仍旧要赴明日的比武之约?”
“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惧之有!”完颜亨举头望着窗外深邃得没有尽头的黑夜昂然道“我一直苦参不透的便是一个死关但此刻内忧外困、生死一线正是我参透天道的最后时机!”他说着双手结印盘膝而坐缓缓道“我要运功啦。这时候婷儿想必也给南雁那小子救出来了吧你去将她带来!”
余孤天心内正在想:“他这时朝不保夕却又有何手段助我夺回帝位?”但听他提起完颜婷心内不禁却是一甜喃喃道:“这时郡主却会在哪里?”完颜亨冷冷道:“南雁这时还能到何处去?”余孤天略一寻思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还有一事!”完颜亨又道“据说当日明教厉泼疯自风雷堡中救下了两个孩儿那个小孩却又是谁?”余孤天凝住步子终究叹了口气道:“那人便是南雁据说他是明教教主卓藏锋之子我跟他躲到明教便一直装聋作哑我虽知道他的身世他却不知我的来历!”
“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完颜亨眸子里的光芒陡然一黯喃喃笑道“他暗中给我栽赃却是为了报风雷堡之仇!嘿嘿那也怨他不得……”余孤天听了这话心便咚的一跳怕给完颜亨看出什么急忙转身匆匆而去。
卓南雁带着完颜婷冲出长街便见四边埋伏好的侍卫已如潮水般涌来。卓南雁心内叫苦但当此之时也只得拼死向前奋力催马冲出几步忽见血浪翻涌侍卫们惨呼之声不住传来却是十几个蒙面汉子飞身掠到掌中刀剑并举已跟众侍卫杀在一处。这些蒙面汉子武功精强至极。虎入狼群般一番冲杀已将众侍卫杀得七零八落。卓南雁只扫了两眼便知这十几个蒙面汉子全是龙骧士乔装料得完颜亨虽严命龙骧士不得对抗朝廷但仍有这十几个血性汉子不忍在故主遭难之时袖手旁观这才蒙面而来。卓南雁心中暗叫惭愧挥剑乱砍乘机冲出重围追风紫在暗夜中几个转折便将众侍卫遥遥抛在身后。
经得这一番拼力厮杀卓南雁忽觉丹田冷阴维脉、阳跷脉诸般游经丹田的经脉俱是阵阵冷再难提起内劲来心知耶律瀚海那一记截脉掌果然阴毒非常。“雁郎咱们到何处去寻爹爹?”完颜婷的声音中仍蕴着哭腔。卓南雁喘息道:“咱这样子太过扎眼须得先寻个落脚之地!”
完颜婷这才想起两人身上还穿着拜堂成亲的新装这衣衫鲜红夺目自己的胸前衣襟更给泪水和不知是谁的鲜血浸得湿漉漉的给呼啸的夜风一吹那刺骨的寒意便直蹿到心底。这便是自己苦盼的新婚之夜吗?猛又想起蒲察怒冷飕飕的话语“这时候你还当自己是郡主吗”她忽然觉得又是憋闷又是委屈颤声道:“却到哪里去落脚?”卓南雁“嗯”了一声纵目望去却见四周屋宇黑魆魆的挺立在幽暗的夜色中落尽了叶子的老树在风声里鬼魅般地舞动着枯枝忍不住苦笑道:“别怕跟着你的好夫君走!”纵马前奔每遇到一个岔路便让一匹马向旁路奔去。
“南雁”她忽在马上回头望着他声音竟有些哑了“我从此再也不是郡主啦狗皇帝还要四处追杀我父女你……你会不会后悔娶我?”卓南雁这时腹中内伤隐隐作痛但瞧着她那在夜色里幽幽闪烁的明眸仍不禁心口热道:“你是前呼后应的郡主也罢是亡命天涯的女贼也罢这一生一世都是我妻子!你不作郡主那便跟着我一起闯荡天涯!”完颜婷芳心烫刚止住的热泪又涌了出来娇呼一声便将他紧紧搂住。两人在马上紧紧相拥卓南雁忽然觉得眼前这柔弱哀恸的完颜婷倒比那往日泼辣跋扈的完颜婷更要动人百倍。
追风紫四蹄如飞几个转折便闪入一条幽深的小巷正是易绝邵颖达所居的“鬼巷”。卓南雁勉力提起精神拨转马头在巷子里曲折前行。完颜婷转头四顾不禁道:“这是什么地方怎地阴森森的好似永远也转不出去?”说话之间忽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幽静的小院突现眼前。完颜婷刚叫了一声“怪啊”忽听身后的卓南雁呻吟一声身子软软地伏在了她身上。
“郎君!”完颜婷惊得手足一阵酸软搀着他下得马来不住呼喊。卓南雁双目紧闭只是不应。完颜婷急得又哭了起来:“郎君你可不要吓我你若有了三长两短我……我再也不要活了!”想以自身内劲给他疗伤但不明医理手忙脚乱地在他身上捏捏打打竟是毫无效验。正忙得手足无措忽听身旁传来一声低呼:“郡主!”却是余孤天在黑暗中狸猫般地蹿了过来轻声叫道“天可见怜终于找到了你我猜他会带你来此暂避!”
“小鱼儿你来得正好!”完颜婷双目一亮扶起卓南雁道“快帮我救他……他昏了过去!”余孤天见她紧紧搂着卓南雁心中便是一阵酸苦忍不住冷冷道;“他昏便昏了这时候还管他作甚!我来带你去见芮王爷!”
这时完颜婷一腔心思全在卓南雁身上对余孤天的话浑若未闻。余孤天低喝道:“郡主形势紧迫片刻不能耽误!咱这便去见芮王爷!”不由分说伸手便来拉她。完颜婷给他大力一扯手臂稍松卓南雁便栽倒在地。“放肆!”完颜婷心疼万分回手一记耳光便扇在余孤天脸上喝道“便去见父王也要带上雁郎!”
“到了这时你还在恋着他?”余孤天脸上火辣辣得生痛心底更是又恨又怒几乎便想一剑将卓南雁刺死冷冷道“实话说了吧这人不叫南雁他姓卓名南雁乃是南朝雄狮堂派来混入我龙骧楼的细作!栽赃王爷再私下告密向完颜亮邀功请赏全是这卓南雁一手所为!”
完颜婷登时怔住随即拼力摇头哭道:“我不信我不信!小鱼儿你胡说八道!”夜色太黑余孤天瞧不清她脸上神色但见她头上精心绾好的新妇髻散乱地披下来随着她的头疯了般地舞动显是她心内痛楚慌乱到了极点。余孤天的心异乎寻常地刚硬起来嘿嘿冷笑道:“芮王爷已信了你却还不信吗?芮王府能有今日之局全是此人一手所赐!”完颜婷忽地心底慌乱无比怒道:“你……你说的全是假话!”猛又挥掌向他脸上打来。
余孤天猛地扬手攥住她的玉腕低呼一声:“有人来了!”眼见完颜婷兀自哭叫不休挥指便点了她的两处哑、麻穴道挟着她便向旁退去。但这鬼巷布置怪异余孤天只是粗通阵法一时推算不清东拐西拐地才退出丈余。他听得飞身掠来的这人脚步轻若无声显是一流高手不敢再弄出声响便扶着完颜婷躲在一截断墙之后敛气凝息探头观望。
朔风呼呼地刮了多时厚重的冬云才给扯开了几道裂口残缺的月亮犹如给人咬剩下的烧饼从云隙间挣出头来洒下几缕昏黄的光。卓南雁昏迷了多时给冷风一激忽然醒了过来才张开眼便见一人急掠而到却是个身材瘦长的蒙面汉子。
在迷雾般若隐若现的月光下瞧来只见这人宫中侍卫打扮起落轻捷恍然便似鬼魅一般地上的卓南雁、墙后的完颜婷瞧着身上全不由荡起阵阵寒意。余孤天更是想:“惭愧若非这厮适才踩断了一根枯枝被我听到只怕直掩到我背后我也未必得知!”
那人眼见卓南雁横卧在地显是吃了一惊四顾无人犹豫了片刻。才走上前来冷冷道:“郡主在哪里?”声音冷兀僵硬浑然不似尘世之人。卓南雁缓缓欠身坐起这时神智稍清才觉不见了完颜婷不由扭头四顾惊叫道:“婷儿婷儿你在哪里?”那人呵呵怪笑:“卓南雁这时你还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你将郡主藏到哪里去了?”
卓南雁听得这侍卫直呼己名登时浑身一震愕然道:“你又是谁?大丈夫何必藏头遮脸?”那人反手一掌拍在身侧的矮墙上登时打得石屑崩飞森然道:“少说废话交出婷郡主便饶你一命!”卓南雁觉得这人的声音故意压得沙哑冷硬忽地扬眉喝道:“原来是你!适才在芮王府中便是你血口喷人诬我是偷藏咒餍!”凝神细瞧见这人黑巾罩头只露出一双精光四溢的眸子心中疑惑顿起:“这人是谁怎地偏要跟我作对?他武功不俗听他言语更似对我甚是熟稔为何我偏偏想不起他是谁?”
那人一双眸子骨碌碌地转瞥见卓南雁一直盘膝端坐沉沉笑道:“是我又如何?”霍地斜斜踏上两步。他这身形一转身子陡地背向月光而立便只剩下一袭消瘦的影子。卓南雁见了这道影子只觉眼熟无比但硬是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忽地觑见他双手在月下蛇一般地微微抖颤显已蓄势待击猛然浑身剧震一个万分熟悉的轮廓闪电一般地射入脑中他忍不住大声喝道:“你是叶天候!”话一出口只觉一股寒气腾地自脊背间蹿起心中突突乱颤:“果然是他吗?他是人是鬼?”
“卓老弟果然精明!”那人哈哈大笑反手撕开头巾现出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孔正是已“死”去多日的叶天候。他对卓南雁甚是忌惮适才双掌蓄劲本待暴起一击但这时见他喝破自己身份倒收势不击。卓南雁心中的万千疑惑一起涌起第一个念头就是:“叶天候没死当日完颜亨只是跟叶天候串通了这场戏来骗我!”随即想到自己潜入龙骧楼那是何等机密之事但后来完颜亨却对自己的行藏了如指掌这是他近日最为匪夷所思之事这时脑中灵光一闪一字字地道:“是你当初向完颜亨泄露了我的底细?”
叶天候幽暗的脸上却显出几分狰狞之色缓缓道:“老弟这时才看出来吗?”他越是这么直认不讳卓南雁越是觉得可怕眼见叶天候眼中杀机涌动知道这人心肠狠辣立时便要下死手当下一手抚胸微微呻吟。叶天候见他痛呼出声心中倒犯了疑心凝住步子冷笑道:“卓老弟这时还要跟你老哥我耍什么花活吗?也罢你只需交出婷郡主念在往日情面上老哥便饶你一命!”
诸般念头在卓南雁脑中奔突来去许多往日里百思难解的疑云却渐渐清晰起来。他望着黑黢黢的地面呵呵地冷笑道:“原来天候兄早就给芮王完颜亨收服了!你到底是何时给完颜亨识破了雄狮堂的身份?”
“没有人能瞒得住完颜亨!”叶天候的眼中不禁闪过一抹沉沉的恐惧神色“我一入龙骧楼处处小心时时谨慎拼死拼活地做上了凤鸣坛主自以为已将完颜亨蒙在了鼓里。嘿嘿哪知就在半年之前他忽然出手制住了我三言两语便道破了我的身份。”想来完颜亨点破他身份之事在他心中恐惧之极这时提起来还是语音颤沉了沉才道:“但他识破我是雄狮堂的细作之后却没有杀我。将我收服之后仍旧让我继续做这坛主。我感激涕零之下便献计要引得罗雪亭前来自投罗网但那时候完颜亨正在全力对付心怀叵测的萧裕无暇顾及雄狮堂。我叶某人也算是个能人他完颜亨正在用人之际才将我留了下来。嘿嘿还有他是要用我这根长线引得雄狮堂上钩直到最后掀翻雄狮堂。果然后来不久你便来了……”
“这么说你也吃了他那龙涎丹了?”卓南雁长长一叹之后眼神陡地凌厉起来“自此之后你便成了完颜亨的一只狗死心塌地地给他干事?我一入龙骧楼你便将我的来历尽数泄漏给他?”
叶天候嘿嘿一笑:“我本想早早就将你的身份告知完颜亨但随即现完颜亨对你竟起了爱才之心而我也要借你之力得到《冲凝仙经》所以在你入龙吟坛之前我可处处对你全力相助。”他的眼神在黑夜中鬼火般地闪着随时在寻找卓南雁身上的破绽但见卓南雁大咧咧地毫不防备倒不敢贸然上前只得自顾自地说下去“但这完颜亨岂是那么好蒙混的自你一入龙吟坛后他忽地对你的身份大起疑心命我再找雄狮堂的故旧仔细探察!我知道这下子再也瞒他不住胡乱找了两个江湖汉子冒充是跟你一道的雄狮堂细作杀了跟着才大吃一惊地将你这细作身份禀报给了完颜亨。”
“为何我一入龙吟坛完颜亨却对我大起疑心?”卓南雁心中一沉忽然想到:“想必便因我毫不费力地破解了那《灵棋剑经》的图谱让完颜亨看出了我这棋仙弟子的身份!嘿嘿我轻轻巧巧地便入了龙吟坛更一上来便得机会参悟《灵棋剑经》焉知这不是完颜亨对我的试探?”
“他果然叫卓南雁他果然是雄狮堂的细作!他一直都在骗我一直都在骗我!”完颜婷躲在墙后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心底生出一把锐利无比的刀在自己的心上疯狂地割着、磨着将自己的心切得七零八碎娇躯簌簌抖泪水刷刷地无声流下。余孤天也料不到是叶天候忽然到了紧紧地搂住她心中七上八下盘算对策。
叶天候这时却笑得眼中放光:“哪知完颜亨听了我的禀报竟并不如何吃惊好似他早就料到似的。他可不知我早就跟你联络过却让我以雄狮堂死士的身份与你联络让你写信诱得罗雪亭北上。嘿嘿这沧海龙腾行事之奇委实出人意料!而你卓老弟也没辜负老哥我的一番厚望给我写了书信又给我偷出了《冲凝仙经》!嘿嘿这天衣真气效验如神老哥待会儿可得好好相谢!”
卓南雁回思当日情景心底暗自悔痛:“我自认聪明绝顶却终究年少识浅处处落在叶天候和完颜亨的算计之中当真可笑可怜!”口中却忍不住叹道:“完颜亨心智武功果然全是高人一筹!只是他却低估了你制服了你后便以为万事无忧只当你真会变成一只驯服听命的好狗!”
叶天候对他话中的讥讽全不在意呵呵笑道:“他哪里料到叶某骨子里是狼终究没法子变成狗!那百毒龙涎丹虽然厉害但配制丹药的耶律瀚海却是我早混熟的了对他的脾气秉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他素来行事狠辣利落但这时说到自己的生平得意之作却不禁滔滔不绝起来“嘿嘿叶某早说过‘以亮制亨’之策你当那是说说玩的吗?我费尽气力跟天刀门的蒲察怒套上了近乎却才得知原来圣上也在挖空心思地在龙骧楼内找寻我这样的一个人!这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心有灵犀一点通!一拍即合之后我便得蒙圣上亲自召见有了这尚方宝剑万事就容易得多!耶律瀚海见了圣上密令冥思苦想了一番之后终究答应随我倒戈一击!嘿嘿那百毒龙涎丹是他亲手制成有他相助老子还怕什么?狗也罢狼也罢叶某终是狠狠咬了他完颜亨一口!”卓南雁只觉腹中内伤隐隐作痛暗自思量对策口中冷笑道:“你投奔了完颜亮后非但掀翻了完颜亨报了一己之仇更赚来了荣华富贵!叶兄这一石二鸟、狗仗人势之计当真让人佩服!”
“是一石三鸟!”叶天候照旧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施施然笑道“明日此时罗雪亭便会到京我到时自会巧设机谋将这老东西一举斩杀替皇上他日横扫江南除去一个眼中钉。那更是大功一件!”越说越是得意忍不住呵呵大笑却又怕笑声传远只在嗓子里含混着听起来古怪之极。
卓南雁又惊又怒回想此人当初默不作声地杀死武通又帮着自己救下厉泼疯给他南归送信更曾不露声色地逼走林霜月种种伎俩委实果决狠辣不由忍痛笑道:“这不是‘一石三鸟’却是‘两面三刀’!叶兄先向完颜亨卖了我再向完颜亮卖了完颜亨最后再卖了罗雪亭!嘿嘿厚颜无耻当世罕见!”
“若要成就大事便得厚颜无耻不择手段!”叶天候呵呵低笑“完颜亨最大的错处便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凡是他认定的事便百折不挠地一干到底!为了断你归路他便让我跟他串通演了那场假死之戏再将你斩杀雄狮堂细作的消息遍传江南却让我易容隐居一段时日!嘿嘿完颜亨为了你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他万万料不到这一次他的敌人不是仆散腾也不是我叶天候而是当今圣上!圣上的心机计谋决不在他之下却更多了不择手段的狠辣无情完颜亨焉能不败!”
眼见自己几句话间说得往日机敏无双的卓南雁默然无语叶天候不由双目放光笑道:“好兄弟还要多谢你写了书信让罗雪亭北上京师。只须罗雪亭来得京师我自有法子料理了他那时天下便再没有人知道我这雄狮堂的细作身份!在圣上眼中我叶天候就是献了‘一石三鸟’妙计的红人!自然老弟是难逃一死的——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说话之间浑身劲气凝聚指尖便闪出几丝妖异的白光。
卓南雁知他片刻之间便要冲上动手暗中猛提真气仍觉腹内生寒但这时自知大限将至反倒安下心来冷冷道:“你甘愿陪完颜亨演了那出假死之戏想必也是另有所图。你以为你若活着我卓南雁自不会做那偷偷摸摸的栽赃之事但若是你死后遗愿我悲愤之下说不定便会暗中栽赃完颜亨了是也不是?”余孤天听他问到这个心便咚的一跳。
“完颜亨说了只需我陪他演一场假死之戏便让我入龙吟坛精修!我又何乐而不为?”叶天候十指格格作响语调却悠然舒缓“况且完颜亨的书房谁也进不得!要找个能诬陷完颜亨之人委实可是费力至极。你出了龙吟坛后我一直加意撮合你跟婷郡主便因我看上了老弟这个上上之选!果然在九州鞠会之后完颜亨竟当着皇帝的面将女儿许配给了你!老弟便成了得以进出他书房的第一红人……”说话之间浑身气劲弥漫缓步上前。
余孤天也瞧出叶天候片刻之间便要狠下杀手却更怕他再说下去心思电转忽地伸掌在完颜婷肩头一拍内力到处完颜婷穴道自解跟着他挺身而出喝道:“王爷叶天候这狗贼在这里……”
叶天候这时最怕的便是完颜亨听得“王爷”二字登时魂飞天外几个起落便退出数丈开外但疾奔之中忽地心内一动:“若是完颜亨果真在左近又何必由余孤天大呼小叫?”刚要向后张望忽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哼声。这声音如此冷定却又如此熟悉可不正是完颜亨的声音!叶天候陡觉全身软急提一口真气亡命奔逃月色之下恍若一抹青烟般瞬息远去。
卓南雁见他一走忽觉浑身酸痛便即软倒在地猛听身后传来冷湫湫的一声呼喝:“南雁!”卓南雁见了完颜婷那张挂满泪痕的面庞陡然心中一片冰凉:“她什么都听到了!”他虽知事到如今许多事情原也瞒不住她但这时见了她又恨又痛的目光心内还是一阵说不出得酸楚歉疚。
“原来你叫卓南雁!”完颜婷一步步走近声音颤颤地透出一股剜心般得痛“原来你是南朝雄狮堂的细作你……你从来都在骗我!”卓南雁呆愣在那里万千言语涌上心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完颜婷见他怔怔不语心内更是空空荡荡一阵难受隐隐地竟盼他再伶牙俐齿地说出一番让她心安的道理来。她忽地踉跄着扑上嘶声哭道:“雁哥哥你告诉婷儿啊那些话全是假的全是骗叶天候的……你说你说啊!”卓南雁脸上淌满了她的泪水却轻轻道:“婷儿那全是真的我……我便是卓南雁!”声音虽轻却如焦雷般响在完颜婷耳内将她心底那点残存的希冀炸得无影无踪。霎时间她整个人定在那里说不出话甚至透不出气。
余孤天眼见完颜婷哀痛欲绝腹内酸气搅动着怒火直冲到顶门大步跨上喝道:“郡主这时候还啰嗦什么便是他跟叶天候内外联手害得你家破人亡还不一剑斩了他!”卓南雁忽地大喝道:“不是我!我来龙骧楼找完颜亨报仇却没做过鬼祟勾当!那偷下咒餍的栽赃之人决不是我!”
完颜婷怔怔盯着他似是盯着—个毫不相识夕人忽地大叫一声反手便向自己眼中插去。余孤天大吃一惊出手如电攥住了她的腕子喝道:“你干什么?”完颜婷哭道:“我这双眼睛瞎了不如挖下来给他!这辈子只当从没见过这人!”挣扎着伸指又向眼中插去却给余孤天紧紧握住腕子。
卓南雁却觉她那纤纤玉指早戳在了自己心内胸中辣、酸楚楚的再难说出一句话来。余孤天猛地把心一横抽出腰间的辟魔神剑直塞到完颜婷手中道:“郡主何必为这南朝细作伤心一剑宰了他给你全家报了大仇!”卓南雁眼见完颜婷怔怔地接过那把辟魔神剑悲愤的心内忽地腾起一股自责自伤之气:“她竟为了我伤心至此嘿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欠了婷儿甚多给她一剑杀了倒是干干净净!”眼望完颜婷挺胸叫道:“婷儿总之是我不好你杀了我吧。”
完颜婷痴痴凝望着他浑身颤那把剑也突突地抖个不停泪水扑簌簌地直落到长剑上。余孤天忍不住道:“郡主多少大事还等着咱们去做!快斩了这南朝细作咱们还要去寻王爷!”完颜婷蓦地抛了长剑俯下了腰痛苦地咳嗽起来。卓南雁听得她撕心扯肺地痛咳心内也似要裂开一般难受猛觉腹内气息乱窜眼前黑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鼻下人中穴一紧卓南雁睁开眼来才觉自己正躺在床上浓郁的药气扑鼻而来榻前一灯如豆眼前晃动的正是邵颖达那张苍老的面孔。他喘息一声挺身坐起道:“邵老婷儿呢?”邵颖达长叹一声:“那女孩嘛?走啦给那姓余的小子拉走啦!嘿嘿适才你昏过去那姓余的只说要亲手杀了你你那婷儿只是不肯!老夫在旁瞧着心惊乘他们争执之时将你拉进了篱笆院中。姓余的小子想冲进来杀你却不明阵法险些困在阵中又见那小妞哭哭啼啼咳嗽不止便携着她跑啦!”卓南雁心中一阵空叹道:“倒让先生担惊了想必适才您早就到了吧?”
邵颖达苦笑道:“如何不是!若非老夫学着完颜亨那声冷哼只怕便吓不走叶天候那小子!”他说着悠悠一叹“老夫最烦的便是江湖上的无尽恩怨有道是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哪知这尘寰之中处处都有恩仇怨恨交织竟无一处清净之地!南雁你还有何打算?”
卓南雁脸上一红叹道:“我此番卧底龙骧一事无成不说如今更累得罗堂主遇险真是天下第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饭桶!”便将卧底龙骧楼以来的诸般遭遇略略说了。邵颖达听后哈哈一笑:“谁说你卧底龙骧楼一事无成?你终究是救走了你的厉大个子更得窥《忘忧棋经》的全本修习了《冲凝仙经》上的高深武学龙蛇变之秘也被你探出了大概!便是完颜亨的身败名裂也跟你多少有些干系。”卓南雁经他这么一说心底才沉实了些却仍是苦笑道:“先生还是骂我蠢材的好!往日我自以为聪明无匹哪知一入龙骧楼事事便全落入完颜亨和叶天候的算计之中!”
“往日骂你蠢材今日却骂不得!”邵颖达悠然笑道“你之所以处处受制非是你资质不足而是因叶天候早叛完颜亨又张网待收你却一下子便撞入了人家早就织好的网中。卧底龙骧楼本就是万分艰难之事你一上来又失了先机。便如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下棋一人却先让了对方四子这盘棋你下到这等境地也算难得得紧了!”
卓南雁心中若有所思沉了沉忽地昂起头来道:“正是!这时形势虽是紧迫万分可我却没有一输到底!此刻叶天候罗网已张罗堂主只怕有难我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能让这奸贼得逞。只须罗堂主无恙这盘棋我便没输!”卓南雁忍着伤处作痛便要下地。邵颖达却缓缓道:“也不必忙在一时罗老头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卓南雁抬头望着他道:“请先生再指点一二!”
邵颖达板起脸道:“指点个屁!你这时走路都费力老夫只是让你别去送死!”他边说边站起身来晃悠悠地往屋外行去口中骂骂咧咧地道“不是说明日才决战了吗?今晚忙个什么!不到决战之时哪里去寻罗雪亭又何必去寻这罗老头!”
卓南雁心中一动:“不错!明晚才是大战之时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养精蓄锐疗好内伤!”邵颖达一走茅屋内便只他一人。卓南雁当下仰卧床上潜修天衣真气运功疗伤。但耶律瀚海的那招截脉掌阴毒之极他腹下诸条经脉受伤瘀截引得气息翻涌一时难以入定。
过了多时眼见毫无效验卓南雁不由自暴自弃起来:“这么重的伤岂能一日尽愈?便是治好内伤却又如何?完颜亨恨我入骨若见了我自不会放过我!嘿嘿我骗了他女儿但他却是杀了我风雷堡诸位叔伯的大仇敌我跟他之间终究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死之战!”
想到明日大不了就是一死卓南雁心中反倒安稳了许多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过了不多时候忽觉小腹热一股内气蓬蓬勃勃地自丹田升起来。卓南雁立时自梦中惊醒心下大奇:“这天衣真气当真古怪适才苦练不成这时却又在梦中不炼而炼无修自修!”转念一想便即明白只因自己睡前一直依着口诀潜修这才睡梦之中功效暗生。他知道道家功法修炼皆以恬淡虚无为要但想不到这号称“天下第一奇功”的天衣真气竟然要“虚无”到如此地步才生效验。当下卓南雁更不刻意运功只余一点若有若无的念头照住内息过不多时忽觉腹中关元穴突突地跳了几跳被耶律瀚海截住的气脉登时畅通一片。这时他心若死灰也不管他有何效验只是任由真气流转渐渐地便又进入一片恍兮惚兮的静定之中。
再睁开眼来却见窗上残红将退屋内昏黄静谧自己这一坐竟直坐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分。“可别误了事!”卓南雁一惊之下飞身跳起双足着地才觉身上劲气弥漫这一日工夫的静坐竟使自己内伤尽愈。他心中暗叫:“天衣真气竟然如此神妙为何那日完颜亨说不让我炼?”忽觉门外飘来一阵饭菜香气这时他内气回复立觉饥肠辘辘。大步走出却见邵颖达正在灶前忙碌卓南雁瞥了眼桌上不由咧嘴笑道:“炉焙鸡、水腌鱼、五香肉……嘿嘿竟还有一壶玉练槌难得难得!”
过不多时邵颖达又端了两盘菜来才算收拾停当。卓南雁与他相处日久知道此老性子懒散常让自己去酒肆买些酒菜充饥不想今日竟会亲自下厨烹饪且手艺上佳。两人对坐之后开怀畅饮。邵颖达才道:“喝吧多吃多喝待会儿——场大战也不知你小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卓南雁哈哈大笑:“多谢先生做个饱鬼总胜于当饿神!”当下放口大嚼边吃边赞邵颖达的手艺。酒过三巡邵颖达忽地盯着他问:“小子凭你的能耐当真要去阻挡罗雪亭跟完颜亨?”卓南雁头也不抬地道:“那又怎样?您不是说过我是身处险境却也不会有灾吗?”
邵颖达淡淡一笑忽道:“以前你不是问我那风云八修中的医王萧虎臣的隐居之地吗?这便告诉你吧!”自怀中摸出二指宽的纸条递了过来。卓南雁接过一瞧见那上面细细地写着几行端楷也懒得细看信手揣起哈哈笑道:“邵先生曾说早就立过誓言决不跟别人吐露萧医王的居处!却为何这时给我这个难不成当我是个死人了吗?”邵颖达冷冷道:“你眼下虽没死可也跟个死人差不了多少!他这居处告诉了你跟没说也没甚两样这也不算老夫违背誓言!”
卓南雁呵呵一笑忽又想起一事道:“邵先生您精研易学多年可听说过有‘无极诸天阵’的名头吗?”邵颖达闻听“无极诸天阵”这五个字眼脸色突地一僵道:“你问这个作甚?”卓南雁点头道:“听完颜亨说我爹当日便是在南宫世家内入此阵为我寻药这才一去不归!”
“天柱山……磨玉谷……无极诸天阵!”邵颖达的声音幽幽的似是在念叨一个幽禁多年的神魔的名字“那阵法我也是听传我阵图学的老师说过一次传闻此阵为南宫世家一位嗜好阵法的前代高人所布此阵上应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经那人呕心沥血一番布置变幻万千委实难以……咳咳……”不知是话说得急了还是心底忽生出一股畏惧竟又微喘起来。卓南雁皱眉道:“这么说便破不得吗?”邵颖达起身喝了一口汤药才缓缓摇头:“未必破不得只是不好破!老夫从未见过此阵想指点你却也无从说起!”冷冷瞥他一眼又道“倒是我那位老师曾去过天柱山一次那日曾对我说若破此阵还要从‘无极’二字上着眼!”卓南雁缓缓点头将这话牢牢记在脑中心内却又升起一阵庆幸:“好在我跟邵先生学这易学多日于这阵图学已算初窥门径这无极诸天阵再艰难想必也难不倒自己!”转念又想这回前去翠鹤山那是九死一生来日之事这时也不必牢牢挂怀。
邵颖达见他虽有忧色却是一闪即逝随即便一刻不停地大口吃喝忍不住沉声一叹忽道“倘若我告诉你这是你平生最后一顿酒饭!那你还去是不去翠鹤山?”卓南雁一愣随即淡淡笑道:“我本就没想活着回来管他是死是活终是要拼上一拼!”邵颖达望着他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好你这小子身上有股奇气总爱干这以卵击石的勾当可惜可惜……”忽也哈哈大笑起来“那就去拼吧但愿老夫还能再见到你!”
卓南雁呵呵地笑着心内却想:“邵先生料事如神居然说我此行大是凶险!嘿嘿大丈夫但求义所当为死便死了又有何惧哉?”将一大碗烈酒倾入口中转头望着映在窗上的那抹残阳不由想“小月儿我若死了你会哭吗?”蓦地心中一痛胡乱大嚼几口再默不作声地连尽三觞向邵颖达拱了拱手便大踏步走出屋来。
这时酒意上涌心内忽地一阵空虚他觉所有的恩怨仇隙全都混淆不清了:杀父大敌完颜亨原来竟是父亲的金兰之交更做了自己的岳父;青梅竹马的林霜月对自己伤心欲绝新婚的妻子完颜婷更是对自己恨之入骨!虎视天下的龙骧楼一夜之间元气大伤动手的竟是金主完颜亮……最可笑的便是自己本是来金国卧底的大宋死士但这时方残歌这些江南武林人士却全当自己是投敌叛国的奸贼!
这无尽的颠倒让他觉出无尽的虚幻和无奈。走出屋来却见暮霭苍茫四处的院墙民居全给一片瑰丽的霞色笼罩远处的城垣上还拓着一缕余晖几点寒鸦盘旋起落啼声呜咽。卓南雁抬着头仰望苍冥的寂寥暮宇嘴角不由滑过一丝无声的苦笑暗道:“非但是我既便是强横绝顶如完颜亨这时想必也是无奈之极吧!”
翠鹤山在京师西郊乃连绵的西山中距京师颇近的一座峰峦因山岚叠翠、形若飞鹤而得名。此刻翠鹤山的夜浓得像醇酒月儿给一抹厚重的苍云半遮半掩着那清辉便朦胧了许多。缥缈的月色下顶着残余积雪的起伏山峦闪着清冷的微光映出一道道冷浸浸的虚无的银边。
罗雪亭此刻便凝立在最高最陡的那道银边上那是翠鹤山的自在峰。当日方残歌先行一步来下战书他却在一路上暗中打探诸般消息。进得中都之后得知方残歌已被卓南雁失手击伤罗雪亭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无奈怕这心高气傲的弟子再有闪失只得命他即刻南归养伤。这一日之间芮王府家败人散的消息轰传京师罗雪亭自是又喜又惊此刻伫立自在峰对这一战自觉又多了几分胜算。
踩着脚下坚硬的残雪罗雪亭将目光投至无限悠远的天地尽头他的心量也无边无际地扩大。远峰近峦的壁石林木全都清晰无比幽静沉谧的山色此刻在他眼中便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恬静可爱。眼前似有刀光剑影倏忽闪过时光仿佛穿梭了一十六载让他陡地回到了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跟完颜亨那场激战的一招一式此时想来依旧清晰无比酣畅无比那是何等惊魂动魄的一战!
一阵舒缓的夜风在身周脚下盘旋而起拂过危岩峻壁萧瑟的林木便在风中飒飒摇曳。树梢轻摆的一瞬罗雪亭就觉出了干枯枝桠下隐蕴的勃勃生机。枯与荣生与死在这风过疏林的刹那在他眼中自然转换。
罗雪亭的心神登时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振奋人生倥偬又能得几回酣畅快意!他的浓眉一扬蓦地鼓气长啸:“完颜亨你在何处?”啸声并不如何震耳却滚滚然直荡出去在翠鹤山的每一个峰林山隙间响起。
在自在峰对面的山腰一座小亭宛然而起飞檐斗拱间俨然还有辽时行宫的遗风流韵月光打在“忘机亭”那三个残破的字迹上连这抹朦胧的清辉都古旧了许多。这忘机亭正是观望自在峰的最佳处。十余个黄衫侍卫貂帽裘衣依旧有人耐不住山间寒气频频搓手跺脚。倒是给他们众星捧月般地拥在亭子当中的那黑衣豪客只穿着一袭薄薄的黑衫端坐亭中却是气势如山地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峰顶上的罗雪亭。这黑衣客正是当今风云八修之一刀法第一的刀霸仆散腾。
“狮堂雪冷果然名不虚传!”听得罗雪亭这声如叹如笑的啸声仆散腾不由扬眉一笑冷冷道“传我号令闲杂人等禁入翠鹤山有敢闯山者斩!”一个黄衫侍卫应声而去。
“难得仆散先生对狮堂雪冷和沧海龙腾这场大战如此看重!只是我若是完颜亨一定不会来!”说话的却是叶天候昨晚他险些斩杀卓南雁这时想想还觉可惜。“所以你一辈子也只是叶天候!”仆散腾对叶天候这皇上新封的四品侍卫毫不放在眼内冷冰冰地道“若我是完颜亨一定会来!”他的声音倏地有些怅然“他已失去了一切却再不能失去名誉!”叶天侯哈哈笑道:“那晚辈便恭喜门主待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出手自可将这二人一举擒下!这非但是绝世之功更是绝世之名!”“那样的做派绝非仆散腾所为!”仆散腾不等他笑完便冷冷地劈断了他的笑声“我会让胜者歇息先擒下败者再挑战胜者!”叶天候还是毫不在意地笑:“那先生以为这绝世一战谁会获胜?”仆散腾徐徐道:“完颜亨不来便罢来则必胜!”叶天候眼神闪烁悠然道:“门主若是给了完颜亨喘息之机还有把握战而胜之吗?”仆散腾刀剑般刚硬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震动不错沧海龙腾和狮堂雪冷这武林顶尖的两大宗师之战不管最终是谁获胜他的自信和心力都会跃入一个新的至境。这样的对手若是再养精蓄锐之后即便是风云八修之中最霸气的刀霸也难有胜机。
“那样才有意味!”仆散腾的双目慢慢眯起一字字地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惟其如此我的刀才有生命!”说到此处蓦地意兴横飞不由振声长啸。声若飓风突起自忘机亭中飞卷而出。
“对面的朋友莫不是天刀门主、刀霸仆散腾?”罗雪亭的笑声远远飘来在仆散腾锋芒毕露的狂啸声中居然字字不乱。仆散腾哈哈笑道:“今晚得睹罗老风采当真欢喜得紧!”
一阵寒风鼓荡而来远远地只见罗雪亭踏上一步狂风之中衣袂猎猎长笑道:“既然得睹了老子的绝世风采何不现身一战?”仆散腾摇头道:“既然罗老跟芮王爷有约仆散腾虽是见猎心喜也不敢掠人之美!”罗雪亭笑道:“你不后悔?”仆散腾目光痴迷地望着对面峰顶笑道:“能见狮堂雪冷和沧海龙腾一战实乃平生大幸仆散腾甘愿让出这决战的机会!”两人远远对答却犹如对面坐谈般得清晰真切。几语之后。二人一起纵声长笑笑声卷在一处有若两股怒流突撞激荡飞腾振人心魄。
便在此时陡然听得一道怒啸破空飞来竟将这两人的笑声一起淹没。这啸声气势之雄直如天河飞泻似乎连山腰峰顶的风声都被啸声吞没。忘机亭前所有人的心神全在怒啸声中一阵震颤人人心内均想“这完颜亨终是来了!”
这时才疾奔到山下的卓南雁也在啸声中微微抖仰头望了眼黑魆魆的山崖却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直向峰顶掠去。那人步法沉稳但每—举步投足身形便直升数丈看上去真如山神御风飘飞可不正是完颜亨。
卓南雁的气血一阵翻涌急鼓足内气犹似足不点地般地疾冲而前口中振声大喝:“罗堂主完颜亨切莫交手小心鼠辈坐收渔利——”这几日苦修天衣真气竟使他的内功精进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境地。完颜亨那啸声正由亢而低他这奋声一吼恰如乳燕穿云从怒啸声中直透了出去。
“这人是谁?”仆散腾也不禁收回目光转向山下瞧来只一瞥眼中便寒芒一凛“又是这少年!”叶天侯呵呵笑道:“不错这人便是刚作了一日芮王府郡马爷的南雁!耶律瀚海便是死在此人掌下!”
仆散腾如鹰的眸子陡然一颤道:“此子他日不容小觑!”身侧伫立的“厚土刀”佟广等四大弟子觑见他凌厉的眼神忙道:“弟子等这便去擒了这厮来!”仆散腾却道:“可惜怒儿已逝你们的五行天刀阵法无从施展!”忽地浓眉一挑道“我新寻来的那个孩子怎样了?”
“那个叫刘三宝的少年吗?”佟广皱眉道“总是大哭大闹不服管教!”仆散腾若有所思地道:“那日我在路上偶见此子便知他火形带水命理上佳这才将他搜罗身边你们不可亏待了他。嘿嘿单从形貌命理上看刘三宝这火形比蒲察怒还要高若是随我修习烈火天刀自可一日千里!”说着目光向山下一扫沉声叹道“对付南雁你们四人联手只得施展十二爻辰四相阵了小心在意!”“厚土刀”佟广四兄弟齐齐应了一声急转身出亭。
守在山下的锦衣侍卫见卓南雁来势汹汹急挺身喝问。卓南雁望着数丈外杀气腾腾的那群侍卫眼中光棱乍闪冷笑声中大踏步向前掠去。众侍卫全是跋扈惯了的主但在月色下见了他脸上现出的那抹孤傲和决然竟全在心底泛出一阵寒意。“胆敢近峰者斩!”不知谁仗着胆子喝了一声霎时间刀剑齐扬亮闪闪的箭镞凝在弦上全对准了他。
给对面黑压压的刀林箭海衬着月色下这袭旧旧的青衣便显得说不出得凄清和单薄。但卓南雁却丝毫未停陡地一声清啸身子劲矢般腾起众侍卫一愣之间他已直撞入人群之中。啸声未绝四五个侍卫已被他双掌连扬拍翻在地他身形却丝毫不停地自东倒西歪的众侍卫间飞掠而前。四处扑来的大内侍卫越聚越多但卓南雁出掌如电硬生生从众侍卫中震开一条路来长矛大戟、棍斧刀剑随着他掌势起落乱糟糟地向四处飞去。
忽听身侧有人大喝一声“着!”刀声鼓荡斜劈而到。卓南雁听风辨器便知五行天刀已到正待闪避陡觉斜刺里又有两线刀气自后飞刺。这两刀好不古怪一阴一阳两道劲气竟能将刀声相互抵消若非卓南雁的忘忧心法笼罩全局必然难以察觉。原来仆散腾得知爱徒烈火刀蒲察怒身死五行天刀大阵难以施展临时苦思出一套四相刀阵命“厚土刀”佟广四人操演一日竟也威力不弱。
卓南雁心中微凛:“天刀门主当真不凡一夜之间他这瘸了一条腿的五行天刀竟又威力大增!”这时他若闪身躲避必使先机尽失危急之中忽行险招一招“独鹤与飞”硬是从身前身后的三刀之间切了过去。
“厚土刀”佟广在前锐金、青木二刀在后的这一联袂出手本来自度即便杀不了卓南雁也可占尽先机却不料卓南雁竟然兵行诡道这行云流水般的一插竟是险中求胜。守在前面的“寒水刀”童千波又惊又怒眼见卓南雁疾奔而到大喝声中细长的柳叶刀曲曲折折地斜削过来招式真如水涌波飞般连绵不绝。卓南雁身法不停左臂一长已将身旁的一个侍卫抓过挡在身前。那侍卫吓得哇哇大叫“寒水刀”童千波大惊收刀。卓南雁顺手便将那侍卫手中长剑夺下回手三剑“当当当”的三声锐响将身后“厚土刀”、“锐金刀”、“青木刀”攻来的连环三刀尽数挡开。
“厚土刀”佟广四人眼见卓南雁行险直进、抓人夺剑、反手挡刀一气呵成均不由眼前一亮各自喝了声彩。卓南雁适才头也不回地反手削出三剑但觉剑上传来的三股力道或厚重或刚猛或柔韧竟是各尽五行之性不由心中一凛。他步法稍慢之间眼前人影闪烁“厚土刀”佟广四人已各自挥刀又拦在了身前数十个侍卫也呼拉拉地四下围上。
卓南雁猛一抬头却见那道白影已然屹立峰顶跟罗雪亭那袭铁衣遥遥相对。他的心便是呼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