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残歌顺着萧别离的眼神瞧来月光落在跟完颜婷并肩而立的卓南雁身上登时勃然变色冷笑道:“你果然在此!呵呵原来是要作郡马爷了好好一个贪恋权贵、无情无义之辈枉负了罗堂主对你的一番厚望!”
原来卓南雁卧底龙骧楼这事机密万分便连方残歌这等亲近弟子罗雪亭也未告知。王府中人都曾得知卓南雁当初大闹江南在雄狮堂中夺得试剑金陵会的状元后来盗剑夺马不辞而别。听了方残歌这话都只道骂他贪恋富贵投靠金国。卓南雁听了他一番叱骂不由眉头微皱耳中完颜亨冷冷的传音倏地钻来:“适才你胡乱喊叫扰了余孤天的心神这次定要取胜!”
卓南雁只得硬着头皮踏上一步拱手道:“请了!”
方残歌目光如电在完颜婷如花玉面上掠过又打在卓南雁身上呵呵大笑:“今日便教训下你这忘情负义之辈!”卓南雁心念乍闪:“他说我是忘情负义难道还有什么弦外之音么?嘿这厮对小月儿一直垂涎三尺我若在此成婚只怕他便会得偿所愿了吧?”心底陡然生出种无奈的悲怆酸楚之感。
方残歌冷冷道:“那把辟魔神剑呢?当日你江南盗剑也就罢了为何又持此剑到江南乱杀无辜?听说你还亲手斩杀了我雄狮堂的卧底义士你这滔滔富贵却是我大宋好汉的鲜血换的!”卓南雁心中奇怪:
“这厮说什么‘持此剑到江南乱杀无辜’当真是胡说八道!”心中正自又酸又苦听他一通挖苦一股怒气猛然直窜上来喝道:“老子要怎样便怎样你管得着么?快快动手!”
“旁人管不得方残歌却管得!”长啸声中方残歌铁掌倏翻。直向他脸上印来掌上罡风呼呼吹得卓南雁长倒飞。卓南雁道一声好飘然转开。方残歌扬眉吟道:“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雪白的双袖犹如怒龙腾空狂舞疾扫“掩袖工谗”、“铁骑成群”。招式连绵施展的正是《为徐敬业讨武曌檄》的文意。
这是当年骆宾王为徐敬业起兵讨伐武则天时所作的檄文词锋犀利气势磅礴。方残歌陡然念出此文寓意自明。卓南雁心下恼怒却展开龙虎玄机掌“洗练品”中的身法“流水今日”、“明月前身”、“古镜照神”只避不攻。
方残歌喝道:“为何不出手?”卓南雁冷笑道:“念你战过一场老子让你十招!”两人说话之间方残歌连环数招锋芒毕露的急攻已擦着卓南雁的身子掠过。他二人口中喝骂。身法招式或灵动或沉着。不见丝毫凝滞余孤天、萧别离等在旁看了不禁心中暗自喝彩。
“谁用你让!”方残歌目光一寒大喝道“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左袖疾挥“言犹在耳”激射向卓南雁左耳右掌盘旋招化“山岳崩颓”劲风呼呼当胸直撞过来。卓南雁见他这两招气势汹汹心中陡地生出一股争强好胜之心身法疾化为“劲健品”中的“巫峡千寻”。怒舟冲波般的自他这两招间硬生生挤了过去双掌“走云连风”斜斜拍向方残歌肋下空门。
方残歌见他次出手刚柔相济的势道中更透出一股高远气象心中大惊这时也来不及长吟陡地化掌为指连变“清流激湍”、“游目骋怀”便似挥笔作书。如戟的铁指上射出丝丝劲气连点卓南雁胸前九处大穴。这两招脱自王羲之的《兰亭集序》招式清逸流畅。
卓南雁不假思索单臂疾划个圈子一招“载瞻载止”将方残歌的连环九指圈在外门右掌施出“晴雪满竹”正是“清奇品”中的功夫。方残歌见他掌意犹如竹间凝雪错落连绵心下生寒疾步退开。转瞬之间二人已连交了十七八招卓南雁见招拆招竟稳居上风。
原来方残歌的“千古风流”拳法脱自名文佳辞各依文辞的悲愤、清逸、疏狂之气而化奇招妙势。而卓南雁的龙虎玄机掌却化自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诗品》品评天下诗文将诗文分为雄浑、冲淡、沉着、豪放等二十四类。方残歌每使出一篇奇文武功卓南雁便似挥笔点评般地使出《诗品》中的相应掌法他功力更胜一筹自然对方残歌的拳法生出克制。
完颜婷眼见方残歌剽风急雨般的狂攻都被卓南雁随手化解忍不住高声叫好。
方残歌怒火勃曲指化拳招势霍地变为刚猛雄浑正是罗雪亭当日成名江湖的“残金缺玉拳”。这套拳法为罗雪亭壮年时所创“残金缺玉”的残、缺二字既是暗指国土残破又因此拳每次都只使半记残招每每拳到中途便刚劲迸。拳中隐蕴“玉石俱焚”的悲愤之气使来刚猛之极。
卓南雁猝然不防腕中“神门穴”被他拳上劲气一撞半臂生痛这一下更激了他的好胜之心先前的游戏之心尽去掌影飘飘已将龙虎玄机掌施展到了极处。
这一翻激战比之适才如歌如诗般的比斗又换了番气象:卓南雁衣袂飘飘掌法忽刚忽柔便如长江大河般沛然难御。方残歌每拳却都在半途变招转变突兀令人防不胜防且拳劲使得又短又猛方圆丈余的灌木被他惊人的罡风一卷竟然拔地而起枝桠乱飞。
旁观众人纷纷退开。萧别离凝神观瞧不禁将轻视之心尽数收起暗道:“这小南蛮好不了得当真一搏老子未必能赢!”完颜婷更是瞧得芳心突颤走到余孤天身旁低声道:“小鱼儿这小白脸的功夫挺不错啊你瞧他……赢得了么?”余孤天听了心内酸酸的不是个滋味故意道:“我瞧只怕要糟!”话音未落耳朵一阵剧痛已被完颜婷玉指扭住耳中听她叱道:“胡说八道我让你说他赢!”
却不知这时方残歌心中有苦说不出:这般拼力强攻看来声势惊人其实最耗真气自己卷起的罡风虽如惊涛骇浪而卓南雁却似身化羽毛在狂澜湍流中任意游走怒浪虽能裂石排空却奈何不得这轻轻羽毛。
激战越久卓南雁却越是得心应手。自他在龙吟坛苦修“九宫后天炼真局”后虽曾与“刀霸”仆散腾这样的绝顶高手争锋一次但苦于从无跟高手过招的机会这时与方残歌倾力相搏诸多武学真谛从脑中一一闪过心神早已渐渐进入忘忧心法的微妙境界四周的一切尽数笼在心中。方残歌疾风暴雨般攻来的招数在他眼中瞧来却觉平平无奇自己每拳击出竟不再用心思索只是见招拆招。
再斗片刻卓南雁身心一片空明蓦地一声清啸龙虎玄机掌、忘忧剑法、六阳断玉掌诸般或掌或剑的招式竟然信手拈来随手而出。方残歌攻来的招法越狠他反击的抬式也越奇;方残歌拳上力道越盛他掌上劲力也愈强劲。方残歌汗流浃背长啸不绝绕着他呼呼疾转却尽落下风。
一旁的萧别离看得心神摇曳暗道:“这南雁的武功怎地如此杂博却又如此精妙想必是得了王爷真传!”完颜婷却看得眉飞色舞笑道:“小鱼儿待会他赢了我可要掌你的嘴!”口中说话却不错眼珠地盯着战局。
猛听得方残歌厉声怒吼大袖疾挥缓缓向卓南雁腹前推去正是残金缺玉拳的最后一招“还我河山”。这一拳使得声势十足却不带半分拳风已是深得罗雪亭“寓至刚于至柔”的武学真谛。眼见这一拳势在必得哪知陡然间卓南雁的身影犹如白日遁形倏忽不见。方残歌一惊之下陡觉卓南雁在自己的身子侧后方显现单掌无声无息地缓缓推到。方残歌只觉一股劲气有若潜流暗涌惊骇之下翻掌仓猝挥出。
二人双掌交触方残歌如遭电击歪歪斜斜地跌出数步好歹没有摔倒回身叫道:“好!好!”口中已渗出血丝。
卓南雁见他口中吐血心中陡然一震:“他是罗老的心爱弟子我怎地跟他真打?”原来适才他心内电闪陡地施出了燕老鬼的“九妙飞天术”而那一掌却是罗雪亭所传的六阳断玉掌。方残歌被他身法所惑仓促对掌功力不敌已然受伤。
“雁哥哥好掌法!”完颜婷眉开眼笑拍手叫好“小鱼儿还不掌嘴!”
方残歌侧头斜睨了她一眼面色惨然叹道:“可怜可怜!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卓南雁一愣心下鬼使神差地便想:“他说这话却是何意?难道他见过了小月儿?”只是这时人多眼杂却也无法细问。
方残歌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塞到他手中道:“烦请转交楼主罗堂主于月末子夜在翠鹤山顶恭候大驾楼主若是不敢应战那便罢了!”说罢转身便行。他大败之后兀自气势昂然不输半分气度。
蓦然间只听得萧别离磔磔怪笑合身窜上双掌闪电般直撞向方残歌后背。卓南雁大惊叫道“不可!”要待冲上已然不及。方残歌只觉背后劲风如潮涌来又惊又怒暗道:“鞑子好不无耻!”拼力运气于背要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忽听有人冷喝一声:“住手!”一股柔柔的力道在方残歌背上一托将他远远送出。萧别离这一记阴掌登时走空瞥见伫立身前的人不由惊道:“王爷!”
方残歌立足落步才觉浑身无恙回头瞧见萧别离禁若寒蝉之状才知身前这气度然的文士正是龙骧楼主完颜亨回思适才此人将自己送出的劲法当真便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却又拿捏巧妙不由暗自心折。他本来怒意勃但这时一见完颜亨忽觉心底一阵气馁挺身拱手道:“晚辈雄狮堂方残歌见过楼主!”
完颜亨向他略一点头狠狠瞪了萧别离一眼才从卓南雁手中取过书信几眼扫罢举头向方残歌道:“烦劳转告罗堂主二十九日之夜完颜亨自在翠鹤山恭候大驾!”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萧别离忍不住道:“王爷难道忘了那日可是王爷跟刀霸仆散腾的对决之日!”完颜亨淡淡道:“那又何妨?无非多战一场罢了!”言语之间竟然似毫不把仆散腾和罗雪亭放在眼内。
方残歌面色一变道:“既然如此那便改个日子!”完颜亨摇头道:“那也不必!到时本王先应堂主之约然后再战仆散腾。”方残歌撞见他深不可测的眼神心中忽觉一阵不安急忙冷笑道:“如此甚好师尊何等样人决不会占旁人便宜!”完颜亨道:“堂主若到京师。请到馆驿安歇!”方残歌仰头笑道:“不牢挂怀雄狮堂还有些银子住得起店!”只觉在完颜亨幽深目光的注视下心神万分不自在再不敢停留转身大步而去。
完颜亨目注他龙行虎步的背影忽冷冷道:“少年你比武时内息受震一月之内最好不要与人动手!”方残歌身子微震却片刻不停疾步出了王府。萧别离余怒未消讪讪道:“王爷适才为何不让我一掌料理了这厮?”完颜亨忽地展颜一笑:“此子胆气不凡倒让我生出了惜才之念!”完颜婷轻声道:“爹您一日之间约战当世两大高手当真……胜券在握么?”
“为父一生所参的便是一个‘死’关却总是差着半筹只因这天下再无让我畏惧之敌!”完颜亨缓缓的语气之中透着说不出的傲气说着举目望天悠然道“同时约战狮堂雪冷和刀霸虽是颇有凶险。却使我置之死地说不得却能因祸得福参破天道!”
※※※※※※
方残歌走后卓南雁忽觉一阵心神不宁却也说不出到底为了什么跟完颜婷借口龙吟坛中尚有要事便匆匆而出。
信步走上街头却见暮色已苍黑起来周遭民居里的炊烟都已散尽。西天几片暗红的云给晚风撕扯得缭乱无比月亮白得像纸薄薄的贴在东边天际。街角有小孩子的嘻闹声零星地传来卓南雁听了只觉那天真稚气的声音遥远无比好似从天上飘来似的心中忽想:“我为何如此郁闷?是为了适才失手打伤了方残歌还是为挨了他的痛骂?”
一缕箫声恰在这时响起来卓南雁陡然想起方残歌冷冷的笑声“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霎时心中一痛:“是小月儿原来我心中终究放不下小月儿!呵呵再过几日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马小月儿知道了又会如何?”
他一人在街上踽踽独行直走到夜色阑珊抬头看时不禁一愣却原来他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当日林霜月开的小店铺前。月色渐明这小巷偏僻得紧灯节早散“花灯观音”已去小店前再没个人影。
卓南雁索性坐在冰冷的石阶上不由自主地自怀中摸出那冷玉箫在手中缓缓把弄。这玉箫他早不知抚摸过多少回了但这时在月色下瞧来却觉分外可爱。箫口那一点如血的暗红宛然便似她的樱唇。他心头一痛便将暗红的萧口衔在嘴里吹弄。但他从未学过音律想吹奏当日林霜月给他吹过的曲子胡乱吹抚多时兀自不成丝毫腔调。
卓南雁心中郁闷渐增猛一抬头却见那古旧的门板吟冰冰地封着在月色下泛着青油油的光似是正以一种凄怨的眼神冷睨着他。想到就在这木门前清婉如仙的林霜月曾披着幽红的灯辉向自己含情凝睇此刻这门内却是人去楼空卓南雁忽地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自幼被易怀秋训斥凡事不得流泪但此刻泪水一流便再难止息。两个行人恰在这时从他跟前晃过遥见他一个大男人哭得如此伤心不由指指点点。卓南雁却是旁若无人这时心中酸痛越哭越是悲楚只觉身入龙骧楼的前前后后终究不过如同一场大梦而自己最可珍重的东西却无可挽回地失去了!
朦朦胧胧地忽听一缕箫声袅袅地传入耳中曲音婉转正是当日林霜月在覆舟山上吹过的曲子。
卓南雁浑身一震昂起头来却见明月下现出一袭婀娜的雪白身影玉手擎着一根洞箫吹抚可不正是林霜月。卓南雁只当是看花了眼拼力睁了睁眼望去这时一轮微圆的皓月已高悬在蓝色天幕里清冷的光辉映得天地间一片空明清波样的月辉披在林霜月的身上恍然便似天上仙娥。
林霜月却不瞧他只是凝神吹箫箫声中淌满了忧郁和缠绵。
“小月儿”卓南雁待她箫声止歇才轻轻叫了一声“当真是你么?”林霜月扭过头在月色里向他瞧来似笑非笑地道:“才几日便不认得我了么?”卓南雁微微一愣蓦地大叫一声飞身跃起将她紧紧抱住。
仍旧是那缕熟悉的似梅似兰的幽香只不过这回却比往昔的梦里真切了许多卓南雁只觉心底热血如沸双臂拼力抱紧她生怕这仍旧是一场梦一个疏忽这美梦便会从臂弯间逸走。林霜月给他有力的臂膀紧拥着不禁娇躯软扬起头来猛觉口边一咸却是卓南雁的热泪流到了她的脸上。
林霜月不禁在他怀中嘤嘤轻泣:“我早就该走了却总是舍不得……”
原来那日余孤天护送林霜月出了京师便即转回。林霜月黯然神伤地一人独行才到京郊忽觉遍体不适她伸手一摸只觉额头火热才知受了风寒。勉力行了多时到那野庙之中去寻刘三宝。哪知野庙里空无一人刘三宝却已不知去向林霜月心中惊急左近寻了多时也不见他踪影自觉身子困乏在小庙内将究忍了半夜转过天来却是病情加重。本来她自幼苦练金风玉露功体制颇强但这两日心痛欲死却被风寒趁虚而入荒野上被冷风一吹更觉遍体生痛。
林霜月暗自苦笑:“我若死了正好随了他的意!”心中自怨自艾却仍要打点精神去寻刘三宝。信步乱走了一日才在道边寻了一间小店住下。她夜半独坐在客房中要炼功疗伤却觉头痛体热难以入静。
入夜时分忽听窗棂格格作响林霜月抬眼瞥见窗外人影闪烁暗自苦笑:“这时候却遇上了宵小劫道!”拔出腰间短剑奋力跃出。
窗外两个持刀的黑衣汉子手捧着迷香正要下手冷不防见她跃出倒大吃一惊。林霜月懒得惊动旁人双剑挥出刷刷两剑疾刺那两人的手腕。那两人钢刀疾抖将这两剑格开。身手甚是了得口中叫道:“大师姊是我们!”
林霜月浑身软却瞧清这二人正是明教弟子强自扶住墙道:
“你们疯了胆敢来此对我下手……”两人中一个身材高大的秃顶汉子苦着脸道:“你一去不归眼看着圣女登坛之期临近教主他老人家动了大怒下圣火令着教中兄弟四出前来寻你!”
“圣女登坛?”林霜月芳心突颤仿佛忽然看到四面无比冰冷的大墙向自己圈来娇躯晃了晃才道“教主……曾答应过我两年之后才跟我细定登坛之期的!”秃顶汉子摇头道:“教主数日前忽然跟白阳长老商议过后说道圣女须得及早登坛!他老人家洞悉天机说的话不会错的!”林霜月忽然觉得胸口无比憋闷长吁了口气徐徐道:
“早也罢晚也罢终究该是我登坛的。你们先回去禀报我自会慢谩回教!”秃顶汉子摇头道:“不成!教主有令大师姊若敢不从立时擒拿回教!”林霜月冷笑道:“是么那你们便动手啊!”一语说罢忽觉头晕脑胀便要昏倒。那两人见状大喜正要起身下手忽听有人冷斥一声:“狗胆包天敢对林姑娘下手!”一道白影如飞而来双掌飞舞跟二人战在一处。林霜月勉力睁开眼来却见来人正是方残歌想说什么忽觉头痛欲裂靠在冰冷的墙角便昏了过去。
原来雄狮堂主罗雪亭当日接得卓南雁飞鸽传书的密信后便携弟子方残歌即刻北上却在济南府遇到了悄然南下的厉泼疯。听得厉泼疯大致述说了京师内的错综局势罗雪亭也推断出完颜亨形势不妙当下便命方残歌先行一步来下战书。方残歌奉了师命快马加鞭地一口气赶了此地才略作修整打定主意明日进京。才入夜他一人在镇外闲逛忽听两个江湖汉子计议着说有个“绝色女子住在店中只怕便是大师姊咱们夜半时分赶去偷偷下手”。方残歌侠义心肠只当他二人是淫贼采花便相随赶来相救不想这“绝色女子”竟是他朝思暮想的林霜月。
方残歌喜不自胜。他武功精强四五招间便赶走了那两个明教教众再亲自请来郎中医治。林霜月病本不重吃了汤药转天便觉好了许多谢了方残歌便要与他分手各自上路。方残歌好不容易觅到这与佳人献殷勤的大好时机如何肯走借口她病体初愈须人照料。便请林霜月随他先折回京师。待他去芮王府下书之后要亲送林霜月南下。
提起“芮王府”林霜月便觉心底酸楚无比。本来懒得回京但听得雄狮堂主即将来京挑战龙骧楼主完颜亨不由心下一动:“我私自离教这多时日这么贸然回去教主必然责怪。若是瞧了罗雪亭和完颜亨这惊世一战回去后好歹有个话说。”便答应了方残歌随他进京。方残歌大喜若狂央求着她再小住了两日养得痊愈却才上路。一路上自是小心陪伴。路上却也没得刘三宝的一丝消息林霜月又想起自己该当登坛正式成为明教圣女之事心中愈郁郁寡欢方残歌跟她说上十句话她也懒得答上半句。方残歌素来心高气傲心下不免又是懊恼又是奇怪。
进了中都寻了上等店铺住下林霜月照旧只在后院屋中独坐。方残歌饭后却到前店听食客闲聊打探金国京师消息。忽听有人说到“龙骧楼的一个叫南雁的龙骧士要娶芮王府的婷郡主”方残歌忙凝神倾听。卓南雁和完颜婷在鞠会上大显身手赢得天子钦点婚期之事一日之间便轰传京师。众食客提起来自然添油加醋聊得兴味十足。方残歌听后又惊又怒忙转回客房跟林霜月细说。林霜月陡然一震霎时心中诸般念头一起涌来当真是百味杂陈但在方残歌跟前却强忍着没将泪水流下。
翌日一早二人便即进京方残歌自去芮王府下战书。林霜月仍旧心事重重便信步在街上散心。中都的街头照旧热闹万分但林霜月心下酸楚自她眼中瞧来种种热闹繁华都有些模糊缥缈。
她在路上信手买了一只竹制玉箫为何要买这箫自己也说不清。一个人独行独坐心念走马灯般地乱闪直转到日落黄昏浑不知瞧见了些什么听见了些什么。不知不觉地行到一条偏僻小巷前她才猛然想到前面不远便是当初自己卖灯的小店了忆起当日自己曾跟卓南雁在那温馨的小店内相亲相拥更觉芳心酸楚。眼见夜色深沉她不愿睹物伤情正要走开忽听一阵箫声呜咽而来只是曲音杂乱全不成韵。
林霜月心下奇怪信步走去拐进小巷却见一人独坐在沉沉的夜色里拿着一只短玉箫吹弄着却是卓南雁。林霜月芳心突颤便待上前但才要迈步忽然心中一沉:“他在这里作什么当真是想我么?哼他这便要与那美貌郡主成婚便想起我来也不过一时之念我又何必自做多情?”正自柔肠百转忽见卓南雁放声大哭。
林霜月倒怔住了自幼见他便是个要做大丈夫的刚硬男儿哪里料得到他竟会如此深情痛哭而且这人一哭起来便旁若无人两个赶夜路的行人恰巧经过对他指指点点他也全然不顾。林霜月芳心一软不禁自怀中取出那箫悄然吹起……
这时给他紧紧拥在怀中林霜月娇躯抖颤只觉又是羞涩又是幸福忽然明白自己肯随方残歌回京其实全不是要看什么罗雪亭会战完颜亨放不下的还是眼前这个人。
过了好久她才从他怀中挣脱仰起头来取出怀中罗帕擦去他脸上泪痕幽幽道:“我也不知为何要到这里来想必还是盼着能碰上你我心中还存着些话没对你说!“卓南雁凝视着她极力使得声音平静如常道:“你只管说!”
二人忽地平定下来各自退开一步竟都觉着有些不安。“我在道上得了本教兄弟传来的教主密令”林霜月的明眸在月下如同清泉闪烁一字字地道:“再过些时日便是我登坛的日子了那时……我便是明教圣女了!”
卓南雁自幼在明教大云岛上便听林逸虹说过将来林霜月要做明教圣女的虽然他一直不知这“明教圣女”是个什么差使但这时听了也毫不为异点头道:“好啊恭喜你了你做了圣女只怕日后更是繁忙得紧了罢?”
林霜月的眼中噙着一泓清波凄然道:“你在大云岛上这多时日难道还不知什么是本教圣女么?”卓南雁摇头道:“你忘了么我在大云岛上遇到不明白的事从来懒得问人。便是问也只问你小月儿。既然你不对我说我自然不知!”忽地瞧见她脸上的凄苦神色心中一动道“怎么那圣女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儿?”
林霜月听他提起少年往事心内又是温馨又是惆怅脸上拼力挣出一丝笑来道:“谁知那是个什么劳什子东西反正过不了多久我便要做那圣女啦!”卓南雁见她强颜欢笑神色中却掩着说不出的愁怨忍不住道:“小月儿你不愿做那圣女么?那便不必回去登坛!”
“我不回去做圣女”林霜月眼中光芒一闪望着他道“却去哪里?”卓南雁的心陡然一沉才觉出一阵无能为力暗道:“是啊不但小月儿要回明教做她不愿做的圣女便是我也要跟婷儿成婚!自此以后我们天各一方今生今世只怕再难相见!”忽觉一股自肺腑的空虚怔怔地竟说不出话来。
她眼中的那泓秋水似要溢出来的样子却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柔声道:“若是我不去做那圣女你便能不跟那郡主成婚么?”
卓南雁听她软语相求明丽的月色下只见她明眸欲掩当真妩媚如仙心底猛然一热只想抱住她大声呼喊“我能!我能!小月儿咱们一起走旁的什么事全是狗屁全不必管了!”但这话直撞到喉头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又忽地噎住了。他的身子猛地颤了颤无比虚软地道:“我……我不能!”
两行清泪刷地滑下林霜月的娇躯已在微微抖却终究望着他幽幽道:“我不管你是真心为了大宋卧底还是真的瞧上了那金国郡主我……我只是想问你你的心里终究有没有我?”
卓南雁心中万分凄苦蓦地想起:“她违抗明教严令再赶京师前来寻我一往情深至此!但我卓南雁却不过是个随时都会丧命的苦命之人又何必劳她这冰清玉洁的好女儿一辈子为我牵肠挂肚?嘿嘿这紧要关头我这么儿女情长非但难成大事更会误了霜月的青春。”想到这几日之间若是扳不倒完颜亨说不得便会丢了性命心内骤然紧猛然顿足大声道:“小月儿我对你只是兄妹之情对完颜婷才是真心实意的喜欢!”他适才还是柔情万千但想到这是割断她痴情牵挂的最后时机这一句话便说得格外斩钉截铁。
林霜月的眼波骤然一荡两个人的心瞬间都已碎成千片万片。她却紧咬了下樱唇忽然笑了起来:“那好啊我这一辈子有你这个大哥当真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我这便要回大云岛了自今而后……咱们再见面也就……难得紧了!”她的笑声越来越低脸上虽是勉力笑着泪水却扑簌簌地流个不停。
月光下只见她珠泪涟涟的脸上苍白之极娇躯轻颤竟似摇摇欲坠。卓南雁几乎不敢去瞧她的脸却也强忍着笑道:“既然如此你且回去做圣女。他日……或能再会!”他害怕再待片刻便会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霍地转过身去道“天也晚啦咱们就此别过!”竟不敢稍待大踏步便行。
林霜月见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苍白的笑容登时凝在脸上一时只觉心伤欲死。师尊林逸烟冷漠的声音却在心底响起:“自登圣坛忘却俗情;既成圣女永离欢爱!当你成了明教圣女便要以身心祭奉明尊一辈子离情离欲。若是妄生爱欲非但你自己会永坠地狱。你恋上的那个男子也会遭逢世间所有的苦痛困厄!”
一念及此她心中不由柔肠百转“过了今夜我们再不相见!或许再相见时我便是离情离欲的圣女了若对他稍有爱恋便会给他带来灾祸!”忍不住脱口颤声叫道:“雁哥哥!”
卓南雁走了几步乍闻身后传来的这声娇唤。不由想起当时大云岛上的情形:那时他几次让她喊自己“雁哥哥”林霜月矜着性子只是不叫直到自己离岛之前却才叫过。此时此夜这深情款款的一呼却让他全身热血猛然翻起暗道:“我今夜和她一别只怕此生再难相见了。卓南雁啊再看她最后一眼吧……”
身子簌簌抖。刚转了半截。一个声音忽地响起“不能回头你若稍显软弱。便是前功尽弃便会误她终身!更何况完颜亨是何等样人若是霜月流连不去只怕他便会对霜月下手。”当下硬生生止住身形头也不回地道:“霜月再过两日我便是芮王府的郡马啦!请你莫要以我为念南归罢!”他这人也真心狠话音一落竟猛然纵起几个起落远远掠出。
眼见那刚毅的背影终于消逝在沉沉的夜色中林霜月的身子便如寒风中的落梅簌簌地抖成一片。滚滚清泪伴着心底深切的痛和怨滑落白玉般的脸颊天地间的一切慢慢化成一片模糊……
起风了残冬冷夜的朔风虎虎地呼啸听起来犹如万物齐哭。卓南雁在夜风中狂奔两旁的民居树木飞快地向身后射去。直奔到王府门前。卓南雁却不愿进去这时只觉浑身热血如沸只想狂喊狂奔。当下身法展开快如掣电般直掠出去。疾奔之中卓南雁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忽地仰头大笑:“哈哈哈小月儿请你莫要以我为念南归……莫要以我为念——”冷风抽在泪痕未干的脸上犹如冰刃刺肤寒意直透入骨子里。
一口气奔出好远卓南雁忽觉喉头甜猛然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来。适才他一直故作冷硬但这时口喷鲜血才知自己心伤之深、情痛之切。抬起头来只见那轮明月又高又冷四周脱尽叶子的树影在风中痛苦地摆动着身子。
一瞬间卓南雁忽地生出一阵恍惚只当自己跑到了天地尽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