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吃过了晚饭卓南雁便在屋里徘徊不安眼见那夕阳蹒跚落山了却还不见林霜月的踪迹。他心内焦急走到院外来回张望正自望眼欲穿忽觉颈后一凉他一惊回头才见身后站着一人白衣飘飘浅笑盈盈正是林霜月。原来她一时兴起展开轻功从墙后跃入悄没声息地自后掩来在他颈后吹了一口气。
“月牙儿”卓南雁有些落寞地笑了一笑道“你的功夫都这么高了过不了几年只怕便能赶上那号称‘九步登天’的彭九翁了。”林霜月笑道:“你也不用忙待大伯出了关以他的通天手眼必然会医好你的病。你这么聪明若来习武半年功夫便会赶上我。”
卓南雁给她说中心思长长叹了口气沉沉道:“但盼着那一天越早越好!”正要再说什么只听身旁有人一声咳嗽却是余孤天自屋内缓步转了出来。
卓南雁笑道:“余小弟出去练功么?”余孤天向二人挤出一丝笑自院中兵器架子上拔出一杆花枪冲他们晃了晃笑吟吟地出去了。林霜月觉着余孤天这一笑里藏着万千言语不由玉面微红转过头装作不见。
“这小子笑什么?”卓南雁却有些不解瞅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对了他练武怎样?”林霜月听了他愣愣的问才一惊抬头唔了一声轻声道:“你这小弟虽哑其实却是个极聪明的人爹一个劲夸他悟性奇高呢!”
二人对视一笑忽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入内屋读书。卓南雁得了林霜月的指点读书进境奇快。他禀性沉默却是个凡事都要争先的坚毅之人终日废寝忘食地刻苦攻读几日功夫就让几位先生和诸多同窗刮目相看。
书堂中除了学习儒家经书群童还照着教主林逸烟事先安排兼习琴棋书画之道。其中中又以围棋一道最为重要。每隔几日都由林逸虹亲自来教授奕道。这一来卓南雁更是如鱼得水。
不管何时只要一拈起凉晶晶的棋子他就似变了一个人双目灼灼神采奕奕以他在棋道上的人天分不多日便在群童之中崭露头角锋芒之盛同窗之中也只有林霜月能跟他对弈几手。几位老师和同学才看出这终日少言寡语的怪童的不同凡响之处愈加对他另眼相看。
卓南雁在围棋上的天分使群童叹服之后心气平和下来经学功夫也增进奇快。众人眼见卓南雁读书功夫突飞猛进都道这是他勤奋用功所致却少有人知道他之所以在读书上逞强好胜大半全是为了林霜月。
在卓南雁眼里这个一身白衣的女孩永远的纤尘不染象水一样的洁净美丽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梅花的香气那样的高傲又是那样的聪慧。无论是范先生教的经论还是林逸虹、慕容智教授的兵法战策都是难不倒她。不知不觉地卓南雁在心里已经跟这个给自己红袖添香的书友暗中较上了劲。这几日之间他在书堂里非但不挨板子更能阐疑解惑答上别的学童抓耳挠腮的难题。于是连范同文都对他高看一眼深感这不苟言笑的小子读书来进境神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但可惜是卓南雁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好日子没过多久便忽然结束了。
这一日晚饭之后林霜月没有如往常一样到藏剑阁来。卓南雁左等右等不见她来心下焦急觉得一颗心全没了着落。他一个人在冷寂寂的院子里外来回踱步眼看着月上中天心下暗想:“我要不要前去找她?”
正自犹豫不决忽听院门砰的一响却是林霜月推门而入时脚下打了一个踉跄。她娇嫩的脸上泪痕未干明眸欲掩显是刚刚痛哭过的样子。卓南雁急忙回身扶住她问道:“你……你怎地了是谁欺负你了么?”
“没事的”林霜月却推开他的手秀眉颦蹙美眸之中隐含幽怨道“我来就是知会你一声以后……我再不会过来跟你读书了。”卓南雁心弦一颤急问:“为什么?是你爹不让么?”
“是!”林霜月点头之后又急忙摇头道“不是的当初我来这里教你读书也是爹娘的意思。只是适才爹却说自今而后要我晚饭后再加炼一个时辰的吐纳静功这么着可不就再没功夫跟你来读书了么?”卓南雁不明所以问道:“听他们说你的武功已是少年子弟中最好的了还要加什么劳什子功夫?”
林霜月垂眸望地一阵寒风卷地而来吹得她衣带和秀随风飘摇雾鬓风鬟楚楚可怜。卓南雁见她紧抿着嘴不语心下生怜忍不住道:“月牙儿是你爹打你了么?我去找林婶婶给你评理去!”“林婶婶”便是林霜月的母亲卓南雁知道那傲气十足的林逸虹在这性子温婉、待人可亲的林夫人跟前老实之极多少有些惧内。
哪知不提还好听他提起母亲林霜月脸上的泪水忽如断线珍珠般地落了下来抽泣道:“你去不得!爹爹和娘刚刚又大吵了一架爹……还动手打了娘呢!”
那怪异却又可怕的一幕倏地在她眼前闪过让她的脸颊阵阵火烧火燎。
昨晚林霜月陪着卓南雁读罢了书喜孜孜地向家中走去。却在沉沉的夜色中看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正是自己的母亲只是母亲的脚步匆匆的似是有什么急事要办。“深更半夜的娘要去做什么?”林霜月童心忽起展开轻功远远地缀着母亲直向林木深入行去。
奔得近了才见母亲的肘间挎着一个盛饭的竹篮林霜月想起再向前不远便是教主闭关练功的“三世自在阁”暗道:“原来娘是给教主来送饭!”这谜底一解林霜月便觉兴致全消正要转身走开忽见娘的影子倏忽一闪便即踪迹皆无。“这里难道还有秘道么?”林霜月瞪大双眼忍不住又走上前去在三世自在阁外来回翻看多时也没瞧见什么秘道。
信步走入阁内里面竟静静的没个人影空荡荡的自在阁中笼着一股玄秘冷漠的气息。寂静之中忽听得身后传来低低的一声喘息。那声音似是含了极大的痛苦又似是蕴着极大的欢娱渐渐地便又转为一种呻吟。
那声音太古怪了林霜月忽地觉出一阵心慌意乱正要走开忽听那声音道:“逸烟你说……这双修秘法……何时能助你突破‘神魔之境’?”这声音熟悉无比依稀似是母亲的声音只是这时混沌了许多似是含在喉咙里呻吟出来的。一道冷冷的声音随即道:“跟你说了要叫我‘教主’!‘神魔之境’岂是那么容易便能参破?几时让你来跟我双修你便过来就是!”这正是大伯林逸烟的声音这时听在林霜月耳中却带着几分狰狞味道。
林夫人又喘道:“我……我好怕……月牙儿的事别让逸虹知道……”声音竟带了几分呜咽。林霜月忽然明白了大伯一定是在用什么惨酷的手段在折磨母亲。她心急火燎地便四处寻找声音来处但这声音好不奇怪竟是在墙壁上一幅摩尼立像之后传出的。林霜月信手一推那立像格格转动陡地现出一线光亮来。
那光并不强甚至有点黯淡但在黑沉沉的自在阁内这点烛光却不啻一道闪电射得林霜月目瞪口呆。幽暗的烛火下竟是两具裸缓缓蠕动的身子。她看到娘正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缠在大伯身上雪白的娇躯上闪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月牙儿!”林夫人扭头看到了女儿也是如遭雷击。倒是林逸烟冷峻的目光精芒冷电一般射了过来那股森冷的味道让林霜月一辈子也忘不了。林霜月啊的大叫一声掩面奔出。“月牙儿——”林夫人匆匆抓过衣襟掩在身上飞身追出。林霜月在夜风里飞奔整个人的心思都糊涂了后来不知怎地竟撞到了爹再后来爹和娘竟起了争执恍惚中爹竟头一回动手打了娘……
但这些话却不能说给卓南雁听林霜月芳心紊乱忽然间竟有些瞧不起娘也瞧不起往日在娘跟前畏畏缩缩的爹更隐隐地有几分瞧不起自己。
听她说起家事卓南雁顿时愣住自然不知说什么是好。林霜月却已止住泪水轻声道:“我来这里便是告诉你一声免得让你空等。话已说了我也该走啦。”说罢转身而去。
卓南雁听她话中有话似有难言之隐但这时却不便深问眼见她动人怜惜的香肩兀自在冷风中微微抖颤霎时心中一阵气苦放声叫道:“月牙儿——”林霜月却不理脚下有些跌跌撞撞却如飞去了。卓南雁怔怔地立在风中忽然觉得这冬夜的湖风竟是出奇的寒冷刺骨。
当晚回屋卓南雁却再也无心读书躺在床上冥思苦想却也不知林家里生出什么变故。翌日一早卓南雁早早起来一溜小跑地来到了湖边急步向群童练功走去。
天太早遥见洞庭湖上微波不起映着朝霞的浩瀚水面上却有一层雾气将散未散。远远地卓南雁便瞧见了群童正在林逸虹带领下在岸边练剑。卓南雁睁大眼睛瞅了好久却没有瞧见林霜月的身影。
林逸虹今日的脾气却似甚急那新教的一招“参横斗转”变化繁复接连三个弟子都领悟不了急得他大声训斥。第四个上来的余孤天这一回却再也不敢在人前显露手段跃起后落地时故意脚下一个踉跄长剑驻地才堪堪站稳。气得林逸虹上去就是一个老大耳光余孤天捂着脸退在一旁双目微红显是这一巴掌打得不轻。卓南雁暗自摇头瞧了多时也不见林霜月的踪影满腹疑虑地回去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下午读书终于在书堂中瞧见了林霜月。只见她柳眉颦蹙神色悒郁一直低了头不肯看他卓南雁心中更是担忧。
这一回该当轮到林逸虹给众童教授《武经七书》中的《尉缭子》。《武经七书》本是武举科目但因涉及兵家攻防之要林逸虹讲解之时又能旁征博引讲述古今战事素来为群童所喜。
只不过今天林逸虹的脸色却很冷上来之后便点起几个人背书有两个少年全无准备《谈制》一章背得结结巴巴立时就挨了板子。群童见他今日一反常态全吓得噤若寒蝉第三个却点到了卓南雁。好在他背记功夫素来了得一片寂静之中微微凝定了下心神立时滔滔不绝地背诵起来。林逸虹听他背得顺畅清晰脸上神色稍和点头道:“练剑要有练剑的样子背书要有背书的样子!似南雁这样才象个读书人。林霜月你接着背《战威》一章!”
卓南雁得了夸奖本来心下有几分欢喜听他这时语音冷峻地唤起林霜月一颗心立时又提了起来。林霜月面色苍白地应声站起低眉垂目地背道:“故国必有礼信亲爱之义则可以饥易饱……”她似是心事重重背得并不流畅终究是不熟语音颤越加低缓。
“过来!”林逸虹蓦地断喝一声。众人都是一惊却见林霜月默然无语地走了过去。“无论习武还是读书你入门都是最早怎奈却如此不争气”林逸虹越说越气白皙的脸上立时布了一层煞气“我还没死你摆出这么个如丧考批的样子给谁看?”一把抓过林霜月的纤手毛竹板子刷的拍了下去。
堂中群童都愣住了林霜月聪慧过人素来都是挨夸被捧的主儿连性子老而弥辣的范同文也甚是喜欢这时居然被挨了板子而打这板子的人竟是她亲爹!
卓南雁更是啊的一叫似乎那板子是抽在了自己身上。他知道林霜月性子高傲这时当众遭罚必是难过之极。他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脸但终究忍不住瞧了过去却见她的脸色苍白如雪那板子一下下地抽下来她额头上已挣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却紧抿着双唇不语。一时间卓南雁心中大是懊悔:“早知如此不如我先就背得颠三倒四月牙儿也不必挨打了。”
林逸虹连打数下脸色也变得难看之极声音冷冷的竟透出几分阴险:“教主对你寄予厚望本教圣女之位将来便是你的!明教圣女就是你这副德性么?”眼见林霜月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又厉声一喝“不许哭!”林霜月给他一喝心中委屈泪水更滚滚而落紧咬下唇默然走回。
一整晚林霜月梨花带雨的脸就在卓南雁眼前闪来闪去折腾得他一直睡不着觉。卓南雁想不明白为什么月牙儿她爹会这么对她。第二日早上他依旧满腹心事地早早起来向湖边走去。在那里教群童练武的却是慕容行但群童之中还是不见林霜月的身影。
卓南雁疑虑更增不顾疲惫在岛上四处乱奔寻了多时才在一处竹林外瞧见了她。却见那萧瑟的竹林外立着九根碗口粗细的木桩那桩子全是一人多高一根居中八根环绕。林霜月正在上面纵跃如飞那莲足起落之间有如蜻蜓点水只在木桩上略一借力便即飞起。卓南雁见她白衣飘飘身法灵动当真美如凌波仙子不由高声叫道:“好啊月牙儿原来你躲在这里练这精妙功夫!”
林霜月蹙眉不答甚至连瞧他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只顾在桩上举步如飞。卓南雁这才瞧见那木桩顶端全削得尖尖的林霜月的莲足每次踩上去都要聚精会神才不致滑落。他不禁吃了一惊定睛细瞧又觉她的落足方位也是大有讲究竟按着乾一坤二的先天八卦方位左右腾挪进退有矩。卓南雁心中一紧:“好像听彭九翁那老家伙说过这是修炼奇门功法的九宫桩极是难练想不到月牙儿竟练起了这等高深功夫。”便不敢出声生怕惹得林霜月分心摔了下来。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卓南雁仰头瞧着觉着脖子都痛了林霜月才娇喘吁吁地飞身跃下。卓南雁急忙迎上去问道:“你累不累?”林霜月苦笑着摇头道:“这门功夫难练得紧爹又督导甚严。你快些走吧给他瞧见我在这里跟你聊天又要罚我!”晶莹的汗水顺着她白嫩的脸庞不断滴下她却无暇擦拭只顾扶着那木桩喘息。
卓南雁听她说得可怜心内阵阵紧。一阵冷峻的北风吹来衣衫单薄的林霜月似是不胜清寒不禁缩了缩肩。卓南雁道:“便是练功也不必穿得这般少怕要冻病的!”林霜月的脸色蓦地一白道:“爹说练这功夫先要经风耐寒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哼病就病吧乘早冻死了好!”身形一幌飞身上桩接着苦练。
她这时已汗透罗衫那往来穿梭的湖风又太过峭劲阴冷冻得她不住地冷噤。卓南雁眉毛紧锁忽然解下那件簇新的深碧棉衣叫道:“月牙儿你穿上这个!”林霜月摇头道:“爹不让我穿厚衣给他看到又要罗嗦!”她已奔驰多时腿上乏力这一分神说话脚下微滑登时自桩上跌下。卓南雁哎哟一声急忙抢上去伸手来扶。却见林霜月左足疾向木桩中间踹去略微借力身子已凌空翻起落在地上时却打了一个踉跄。
卓南雁一把扶住了瞧她吃了这一惊原本粉红的脸上已雪白一片愈显得楚楚可怜。他心下怜惜叫道:“赶紧穿上!他若要罚就罚我好了。”正要将绣袄向她披上忽听林霜月啊的一叫跟着一股大力涌来那绣袄忽地疾飞而起直落到了十余丈外。卓南雁给这大力一带身子摇晃也一下摔倒在地回头却见是一脸冷漠的林逸虹不知何时到了眼前。
“我刚走了没片刻功夫你便偷懒!”林逸虹直盯着自己的女儿语音阴寒。林霜月自幼就怕这个爹这时急忙摇头道:“不不是我是刚在桩上失手落下来的。”卓南雁瞧她吓得连连后退心中着恼爬起来一步跨上叫道:“林师傅你不必跟月牙儿凶巴巴的是我叫她下来的。她便是要练功也该穿上棉衣。”林逸虹老大不耐烦怒道:“没你什么事赶紧走开不然连你一起责罚!”
卓南雁瞧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心下畏惧却兀自挺胸道:“那你就打我好了只要你让月牙儿穿上棉衣就成!”林逸虹冷哼声中左掌一挥已拨得卓南雁两个趔趄。他的掌势不停却绕过他又向林霜月脸上打去。
蓦地一道人影疾掠而到抢在林逸虹掌落之前抱住林霜月飞身退开。“林婶婶!”卓南雁双目一亮实在想不到往日娇滴滴的林夫人竟也有如此身手。林夫人将林霜月搂在怀中美目含泪盯着自己的丈夫道:“这金风玉露功何等艰难月牙儿小小年纪练这功夫你要累死她么?”
“要做明教圣女就要忍人所不能忍练这金风玉露功还只是千难万险的一个头!”林逸虹声音冷得骇人又望向林霜月“我的话当真不听了么快去好好用功!”林霜月给她一喝吓得身子微抖。
“不成”林夫人却又将她搂紧嘶声叫道“自己的骨血你不心疼我还心痛呢!”卓南雁从来见这林夫人都是一个温婉端庄的贤淑模样这时见她面色苍白地搂住女儿大叫样子更似一只受伤的母兽。他心内一阵刺痛:“林婶婶必是心内愤怒到了极点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林逸虹这时的面色却冷得吓人厉声喝道:“我就是在调教我自己的骨血!”随着这声暴喝猛然挥手一掌重重地打在了林夫人的脸上。林夫人啊的一声娇呼一下子栽倒在冰冷的地上。林霜月见母亲因自己遭打吓得花容失色嘤嘤啜泣:“爹娘你们不要打了我……呜呜……练武就是!”
“好啊真是好本事啊”林夫人再昂起头来嘴角上已有一道细细的血丝滑下来惨笑道“我在你林逸虹心中早就一文不值了是不是?”林逸虹的目光这时已变得淡漠无比森冷的目光从夫人的脸上扫过却又落在林霜月脸上。林霜月给他一看心底生寒身子一幌提气跃上了九宫桩。
林夫人却呜咽一声猛然挣扎起身伸手捂面飞奔而去。“娘——”林霜月叫了一声却不敢下桩仍在桩上飞奔。林逸虹眼见夫人痛哭着跑开不由身子突突颤但终究紧咬牙关没有迸出一个字来只是瞪着自己夫人的背影渐去渐远。
卓南雁眼见他夫妻反目也不禁愣在当场心内只是想:“那明教圣女到底是个什么劳什子玩意值得他们闹成这样么?”忽然转念又想“林师傅忽然对月牙儿性情大变当真只是为了这个明教圣女么?”隐隐的他似是看到了一个极大的黑影象洞庭湖清早散不尽的冷雾罩在林家三人的背后。
林夫人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林逸虹初时强自镇定但两三日后还不见她回转才有些慌乱急派出教众岛内岛外的四处寻找却是毫无结果。林霜月终日哭得泪人也似林逸虹却不许她出岛寻母教中彭九翁等净风三子瞧着林霜月可怜便也四出寻了几次却仍是一点音讯也无。
自林夫人出走之后林逸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他身上的衣服日渐污秽起来白皙的脸上再不似往日那样平滑而是乱糟糟的长起来一堆短髭。而他对林霜月却愈的冷漠苛刻起来背经诵诗只要稍有差错便当众抽她板子。群童都觉惊奇卓南雁心中更是焦急万分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林霜月骤失慈母本就伤心欲绝最初当众挨打时当然不免垂泪哭泣但连着数日在诸多师妹师弟跟前遭打她倒不哭了只是整个人却似换了心魂一样神色终日冷寂寂的。
卓南雁几次前去劝她她却只是这冷冰冰的几句话:“他愿意打便打吧我从不会放在心上。娘已经走了他早一日打死了我早一日清净!”“你也不必劝我我挨打挨骂原也跟你没什么相干!”卓南雁听了这样冷兀的言语不由心中气苦他虽是个伶牙俐齿的人终究只是个懵懂少年想不出什么贴心话前来劝慰她只得闷闷而退。
冬逝春来洞庭水暖。湖上刮来的风终于有了些融融的柔意大云岛上的青草杂木在春风中吐芽绽叶郁郁翠竹愈挺秀。这是卓南雁在大宋国内迎来的第一个春天但他却终日闷闷不乐。不能习武练功本来已经够让他苦闷的了却还要时常瞧着林霜月挨骂受辱。
明教群童一直暗中相互较劲眼见这大师姐终日失魂落魄也渐渐瞧不起她来了她挨骂遭罚之时便有不少孩子跟着嘻笑。只有卓南雁心若油煎几次为了她跟林逸虹当面争执但最终的结果多半是陪着林霜月一起遭打受罚。
有一日林逸虹讲习兵法之时窗外忽然下起冷雨。这二人又惹恼了林逸虹被一起罚出书屋到堂外挨那风吹雨淋。卓南雁立在雨中兀自气得呼呼喘气。倒是林霜月轻轻叹气道:“娘丢下我们走了爹就跟我怄气。这些日子他瞧见我就生气你又何苦跟我一起受罪?”
冷雨滂沱两人身上都已淋得净湿卓南雁却大声道:“我就是不许他欺负你!既然拗不过他我便跟你一起受罚心里倒好受一些。”林霜月双手抱肩在雨中抬起头来幽幽地瞧了他一眼。两个人便都不言语了。
遭罚挨骂久了那个高傲机灵的小仙女一样的林霜月似乎变了一个人。她那股习武读文的机敏灵秀之气渐渐衰却范同文和慕容行几人深深惋惜却也无计可施。只林逸虹依然铁了心肠严词恶语地训斥。渐渐地林霜月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美目之中少了许多往日飞扬的光彩换上了一层深深的忧郁。有时她对什么都是漠然处之对谁都是爱理不理。有时她又对旁人的话过分在意自己身上的衣衫更是勤加洗换永远的洁白如雪。
忧郁的双眸紧抿的樱唇这个衣衫永远纤尘不染的白衣女孩就成了卓南雁心底时时撕裂的痛。
这一日午后又该轮到林逸虹教书。卓南雁满腹心事地走入书堂却现众人书案之前各自放了一副围棋原来又该学习围棋了。少时林逸虹步入堂中。
“棋学精深天文易理尽在其中。本教之中算上我在内有数位高手的武功路数都与八卦易理相干”林逸虹语音冷肃目光缓缓一扫待屋内鸦雀无声了才接着道“若是学不好棋便是脑子不灵光自然练不成上乘武功!今日咱们便来个大考捉对厮杀瞧你们有没有长进!”群童学棋多日却少有对垒厮杀的机会听他话中有话不由个个擦拳磨掌。
林逸虹当下给他们排了次序。二十几个少年还是头一回这么大规模的分枰对垒更何况听林逸虹的意思这一番棋战似乎事关学武大事众人都是全神贯注。一时书堂里静得骇人只闻棋子落枰的啪啪之声和林逸虹往来逡巡的脚步声响。下棋是个慢功夫在林逸虹不住催促之下自午后直下到黄昏书堂中才有八个少年脱颖而出卓南雁和林霜月自然都在其中。
草草吃罢晚饭重燃战火林逸虹却将林霜月和卓南雁分在了一对。平素里群童都知卓林二人棋艺出众不想这时他二人却早早两强相争那六个少年一愣之后各自暗中窃喜。卓南雁瞧见林逸虹神色冷峻心中惴惴:“这姓林的只怕又要找月牙儿的麻烦说不得我输她一盘也就是了!”
二人坐在枰前猜先却是林霜月执白先行。卓南雁抬头看她却见林霜月垂目盯着棋盘清丽绝俗的脸苍白得如同透明的玉那上面没有一丝表情只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冰冷。
啪!卓南雁正自愣林霜月的春葱玉指已经拈起一枚白子脆生生地直挂黑右上角。古时下棋在四角星位黑白各布两子称为“势子”落子也是按着白先黑后的规矩。卓南雁见她挂角便随手落子一夹。林霜月见他应对极快秀眉微挑下一子便也不假思索地搭住强攻。
两个人落子如飞劈劈啪啪的似是赌气一般地急下了数十子。卓南雁棋力本来远在林霜月之上但此时心中且忧且惧一大半心思不在棋上形势上便落了后。林霜月却心无旁鹫一路棋走来自己左方的白棋已经初具规模。
这时候林逸虹正缓步踱来眼见林霜月局势占优便凝步细瞧。卓南雁见他站到近前心中一凛:“林师傅性子细密我可不能让得过多给他看出来反而不妙!”当下对着棋盘凝神苦思了良久才在黑棋若断若连处奋力飞了一手。林逸虹眼见他这一子飘逸灵动不由暗自叫了声好。
卓南雁初时只是想扳回一些局势不要来一个中盘大败之局但他嗜棋成癖这时冥思苦想之下竟将一副心思全放在了棋上渐渐地却忘了让棋的初衷。他这一凝神应付林霜月便渐感吃力。几十手后卓南雁眼见棋局形势缭乱不由双目放光更将输棋的心思抛到了九霄云外。再下数子他忽在林霜月左方白棋不稳之处突出奇兵接下的几路棋是他早已算好的妙着着法紧峭之极。
林霜月自父亲站在身旁便觉如芒在背心慌意乱之下愈加捉襟见肘。啪的一声随着卓南雁最后的黑子一落他的屠龙之势已成竟已生生屠去了林霜月中腹的一条大龙。
他喜滋滋地抬起头来忽见对面的林霜月脸上雪白一片毫无血色卓南雁的心才骤然一凉:“哎哟我怎地这般糊涂竟赢了月牙儿!”但此时林霜月中腹大龙被屠这盘棋是注定了难以翻盘的必败之局了。二人正自愣一旁观战的林逸虹却冷笑起来:“人家开始让了你这么多你还是输得一干二净!”
林霜月挨了骂仍旧向往常一样垂不答。卓南雁却觉万分内疚忙道:“不是不是这个……她是一时失手平时我是万万不是她的对手的!”林逸虹瞪了他一眼又见林霜月一直漠然无语心下着恼更加骂得狗血喷头:“哼哼文不成武不就连棋也下得如此窝囊废物还要你何用?”
卓南雁听他越骂越是不堪直觉那字字句句恰似利刃一样捅在自己心头。一股怒火伴着悔痛之情蓦地自他心底直窜上来卓南雁昂叫道:“左右不过是一盘棋何必如此说她?”他这猛然一吼惊得满屋少年都是一愕。众人抬头望着他屋内霎时就是一静。
“你这小子赢了一盘棋竟敢如此目无尊长大呼小叫!”林逸虹的白脸也红了起来锥子一样的目光直向他扎了过来“你当自己是大国手么?”林逸虹脾气怪异喜怒无常若是别的徒弟这样叫喊他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许是念在故去的卓藏锋的面上他对卓南雁倒是从来还留些情面只是目光却阴冷可怕起来。
“我不是国手!”卓南雁却直愣愣地回视着他道“可是谁能保自己从不输棋?便是林师傅您跟我下棋也说不定会输上几盘!倘若您输了便也如您说得如此不堪么?”众人听他话中竟已隐含挑战林逸虹之意心下均是一寒屋内立时静得鸦雀无声。
“孽障!”林逸虹怒喝一声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提起手掌便要打下来。但瞧见卓南雁执拗闪亮的目光中满是不服愤懑之色他倒把手掌放下冷笑道“好我便指点你两盘!”林逸虹说着推开林霜月缓缓坐在卓南雁对面大咧咧地道:“你布子吧授四子!”
卓南雁却望着他慢慢摇了摇头道:“我要分先!”自来师徒下棋都是师父让徒弟先布下几子这叫授子棋。一来是因师徒棋力高下有别一来也是出于尊师重教之道。直到师父认为弟子棋力已成可以出师之时才不再与他下授子棋而改作“授先”——就是在对局之时改让徒弟先行。宋时最重师道尊严有时弟子的棋力明明已高过了师傅但却不敢与师傅平起平坐地分先下棋未得师父吩咐永远不得越雷池一步。
这时卓南雁却一下子叫出“分先”这实是离师叛道的出奇之举。群童嗡然一乱全以为自己听错了书堂里响起一阵乱糟糟的私语之声。
卓南雁咬了咬牙又叮了一句:“南雁斗胆要分先跟您下三盘!”林逸虹的脸色白得吓人紧盯着他一字字地道:“你这狗才胆大妄为是要找死么?”众人听他声音咬牙切齿全吓得心惊肉跳书堂内又是一阵骇人的静。
“我不是胆大妄为”卓南雁这时豁了出去索性大声道“只要我赢了你就请你以后不要再为难月牙儿!”林逸虹脸上的肌肉一抖道:“你若输了那又如何?”卓南雁愣了一愣猛一扬眉道:“是打是罚你要如何便如何!”
林霜月听他这话只觉胸口一热眼圈蓦地红了抬头道:“你……你何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