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比林茈玉和林黛玉还小两岁, 当初林如海给姐妹俩找老师的时候, 他还在奶娘怀里窝着,是个天两头就要吃药的小药罐子。别说那个时候的事情他不记得,后来他五六岁时候的事情,到现在恐怕也没记得多少。
而且贾雨村确实给林茈玉和林黛玉当过一段时间的老师, 虽然那段时间并不长, 只有一个多月,但古人注重师恩, 便是参加科考的考生都可以自称当年考官的学生,他硬要以恩师身份自居林家也不能不认。
读书人注重名声注重颜面, 贾雨村自己不要脸,却会拿捏别人的脸面, 他就是看准林瑾年纪小, 对当年那段经历并不清楚, 甚至可能林茈玉和林黛玉都记不太清楚了, 如此一来真相如何还不是任凭他说?
即便林如海还记得,但林如海到底年纪大了, 而且赋闲在京忙着带孙子、外孙,即便知道他找上门想必也不会说什么。毕竟当年他虽然没能留在林家,但走的时候也是被客客气气送走的,再怎么样都不至于翻脸不认。
不得不说虽然有点不要脸, 但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 如果不是林瑾够谨慎传信回来, 林茈玉又带有两世记忆, 说不准还真就被他借到林家的东风了。xuqi.org 海豹小说网
“爹爹莫急,他既然自称与林、贾有旧交,找瑾哥儿必定不是最后一步, 我手下有个人叫冷子兴的,贾府出身,瑾哥儿也知道,叫他去打探打探贾雨村。”
林茈玉知道贾雨村的无耻行径,但却没法直接说出来,幸好她还留着冷子兴,又到了派上用场的时候。
林如海点头:“那就叫他去打探打探,当初我看他进士出身颇有文采,才起了爱才之心,不计较他被贬将他留在府中,不曾想竟惹出祸端来。你母亲公府出身,一辈子端庄持正,竟被这等贼子惦记窥探,着实可恨!”
他们夫妻相伴数十年,家中除了两个妾室连半个通房都没有,多年无子也不曾红过脸,没想到贾敏都已经走了居然被外人将闺名拿出来谋取前程,这就像是在林如海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父女两个商量几句,即刻命人去找冷子兴,叫他先往山东去一趟找林瑾,然后再去打探贾雨村。
晚些时候林黛玉安顿好两个孩子过来,听闻此事脸色涨红:“无耻之极!我等避讳是为表对母亲敬重,不是为了让他于字里行间窥探。他悄悄地窥探倒也罢了,竟还说出去!”
“他若不说出去,谁相信他是咱们的老师?说来咱们母亲又不是见不得人,却没想到她的名字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传出去。”
大户人家不肯让外人知道自家女孩的名字,更多是为了保护,因为有些人最喜欢造谣,尤其是编造些不干不净的谣言。不过说到底名字并不是见不得人,名留青史的姑娘家也多着呢,但闺名被用这种方式传出去,绝对是侮辱。
林黛玉半晌平复呼吸,看向林茈玉:“我有个主意。”
“说来听听。”
林如海已经气得回屋休息去了,她们姐妹俩坐在厅上,嘀嘀咕咕说了半晌。
几日后,小选之事也落下帷幕,那些被选中的留在宫里伺候,被指婚的等着日子抬进各皇子、宗亲府上,没选上的则各自安排回家。冷子兴随着热热闹闹的大溜出了京城,一路卖着古董晃晃悠悠到山东。
他是市井生意人,没敢直接去找林瑾,而是等京城林家的人出来见到了林瑾,然后林瑾再派人找他。
双方接上头,冷子兴才知道他这是又得了任务。
这几年古董生意不好做,再加上被林家盯着断了贾家这边的财路,他的收入少了许多。这回又莫名其妙领了个打探别人的任务,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身边的伙计也摸不着:“东家,这秋天都过了一半,咱们不往南边远些的地方去赶紧脱手几件东西好过年,来这干什么?都好几天了,一件东西也没卖出去。”
“急什么?再等两日。”冷子兴面上冷静,心里也不情愿,眼睛还得顾着左右东张西望。
他已经打探过了,这里就是附近文人最喜欢来的地方,时不时还有些达官贵人,贾雨村偶尔也会来。为了让自己不显突兀,他还特意选了几件文人喜欢的古董,即便不能打探到贾雨村,能卖出去两件也不算亏。
就这样一边寻找买家,一边找机会打探这个他素不相识的贾雨村,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带来的古董都卖出去两件,还是没找到机会打探消息。
贾雨村好歹是当官的,他直接打探难免会引人注意。看来还是要多来几次,找到机会才好开口。
估摸着差不多,冷子兴招呼伙计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还没走到门口,迎面走过来个四五十岁的男子,笑呵呵拱手:“冷老板,许久不见。”
“你是……”冷子兴赶紧拱手回礼,但一时间没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冷老板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在下也很正常,只是不知冷老板可还记得当年在淮扬演说荣国府时?”
“淮扬?”
冷子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演说荣国府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他哪里记得每回的听众?但他正愁没有机会和这里的人搭上话,没想起来也赶紧假装想起:“恍惚是有这么回事,看来我们也算旧相识了。”
“哈哈哈,不错。冷老板可否赏脸?”
“这位仁兄请。”
两人各怀鬼胎,在楼上要了个雅间,酒过巡贾雨村才自报家门:“旧年听冷老板演说时对荣国府如数家珍,实不相瞒,在下也姓贾,与那荣国府也是同宗同谱,只是因为官职低微不好去攀附。”
“哦,这位仁兄也姓贾?既然是同宗,那还说什么攀附?我正与荣国府有些关系,仁兄若果真与他们有亲,在下也可引荐一二。”
等的就是这句话,贾雨村满脸笑容拱手:“说来惭愧,在下贾雨村,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闲职罢了,怎么好去国公府邸高攀?”
“贾雨村?好名字!”冷子兴眼睛一亮,今天果然没有白来,要找的人竟主动送上门。
原本还算各怀鬼胎,互通姓名后简直是互相算计利用就差写在脸上。贾雨村说起当年讨论过的元春、贾敏的名字,说起他与林家的关系,冷子兴恍恍惚惚竟真隐约记起有这么个人。
不过半个时辰,两人恨不能称兄道弟当场结拜。分别时冷子兴信誓旦旦到京城后必定代为引荐,贾雨村则盛情邀请他去府上做客,依依不舍许久才分别。
出了门转过街巷,上一秒还醉酒晕晕乎乎的冷子兴瞬间清醒。
他是商人,还是吸荣国府血的商人,他当然知道姑娘家名讳算是闺中之事不能乱说,但正因为知道他才会用荣国府的内宅故事吸引听众,不仅能借机完成生意,还能间接告诉别人他与荣国府关系匪浅,达到警告他人保护自己的目的。
他自己都能做的事,如何会看不透贾雨村的想法?当初能随口就泄露元春、贾敏的名讳,不过是因为他不在意罢了。但现在,他明白林瑾为什么要打探贾雨村了。
拿人家过世母亲的名讳来当做往上爬的工具,身为儿女能放过他才怪。
秋日风凉,一阵风吹过,冷子兴打个寒颤,原本就不多的酒劲彻底清醒,赶紧派人将今日的事情悄悄去告诉林瑾。他可不想成为贾雨村之后被清算的对象,趁着现在老实点,能苟一条命算一条命。
府衙里,林瑾正在看西林觉罗氏写来的家书。
上面说她出了月子养得很好,孩子身体健康不用担心;二姐的身子也养了回来,两个孩子还不会爬就能看出来是不省心的,二姐从开始的天天担心,都现在都快放养了;现在全家就等着大姐,但大姐本人丝毫不在意;唯一不太好的就是父亲的身子,到底是上了年纪,虽然没有大病,但精神比不上从前,以前钓一个时辰鱼还能追着弘曙在院子里跑两圈,现在钓半个时辰鱼就得歇一会……
看着看着房门被从外打开,下人蹑手蹑脚进来,将封信放在桌上:“老爷,冷子兴来信,找到贾雨村了……”
上一秒还沉浸在家庭氛围中的林瑾,下一秒周围气场发生明显变化,脸上神情从温柔含笑变成生人勿进:“下去吧。”
下人躬身,又蹑手蹑脚退出去。
林瑾又看了一遍手中的家信,才下心翼翼收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信直接撕开封口处。
眼睛随着信上文字移动,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冷子兴当年演说荣国府的时候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贾敏的名字会变成一把横在脑袋上的刀,随时有可能落下。感觉到被威胁,他打探贾雨村的时候格外尽心尽力,不到一个月就将贾雨村的起家经过打探出来。
原来当年贾雨村被林如海送出府后仍旧得了甄士隐的银子,不过他没有林家的信自然没办法与京城贾家联系,所以他虽然离开了扬州但并没有离开江南地界,兜兜转转,偶然遇见了江南甄家的人。
他是见过甄英莲的,身上又有甄士隐赠送的东西,阴差阳错在江南甄家做客了一段时日,如此借着江南甄家的势回到了官场。
原以为就此傍上大腿,谁料甄家最后竟落得个抄家,他无法,不得不小心谨慎。谁料之后打探,才知他曾经教导过的那两个女学生一个成了七福晋、一个成了十二福晋,林家竟富贵至此。他这才又动起林家和贾家的心思。
打听出经过再加上自己的猜测,冷子兴再次详详细细写在信上去送给林瑾。
林瑾看着信冷笑,转头就送进京给林黛玉。
原本这些信都是给西林觉罗氏或者林茈玉的,但林如海之前被气着了,把信送到林府他肯定会知道,所以现在往林府送的基本都是家信,说些日常琐事。
林茈玉则是长女,林家不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那一套,家里的事从她这过算是遵从长幼有序的规矩。但随着天气变冷,她的月份快到了,为防止早产现在就已经可以开始预备待产事项,任何可能会引起她大悲、大喜、大怒的事都要尽可能避免。
所以林黛玉接到信细细看过之后,除了脸色变得难看几分,并没有让人通知林如海和林茈玉。
“这兜兜转转想尽主意的,真是难为他了,若不是他主动找到瑾哥儿,咱们还不知道他的辛苦。既然他这么想要平步青云,怎么好断了他的念想?”
从林家无忧无虑的姑娘,到皇宫里初为人妇的十二福晋,再到如今身为人母,拥有完整前半生的林黛玉可不是那个父母双亡只能嘴上找补几句的孤女,她嗤笑一声,将信随手丢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