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自十二日反攻开始,第五日了,也正是各部第二次例行停驻休整之日。
此日晨起,自诸郡境内出发的各部队伍不约而同停止了进军,停驻下来的乡兵队伍都不需要再忙碌任何其他事务,只需要呆在昨夜已布置好的营寨之中静等着命令传来就是。
巨鹿军对乡兵队伍的安排又暴露出了一处不足,李孟羲等人在下发作战手册时忽略了停驻之日这个时间空挡,按整体计划,每行军两日就要停留一日作为休整时间,停驻时间要占据整个行军时间三分之一多,这么多的时间空挡大有能为之处。
乡兵队伍普遍训练不足,有时间空挡可以利用,正好是练兵的机会,可因为当时作战计划制定的仓促,考虑不周,没在作战手册当中布置下这么一条,以至于这么好的练兵机会被白白浪费了。
见缝扎针可以挤出极为可观的时间,若整场战事要持续一个月的话,那按巨鹿军进军计划,将有十天的时间空挡,这十天时间若利用的好,将直接使乡兵队伍多出十日的训练时间。
要知道,自巨鹿军士卒下到各地协防地方之后,排除招兵的时间,乡兵们训练的时长最多也多不过一个月,直接多出十天的训练时间,若训练时间跟训练度成正比的话,多训练了十天意味着乡兵整体战力足以提高三分之一多。xuqi.org 海豹小说网
对于独立在外行动的偏师来说,到底是严格执行命令更重要还是充分主观能动性更重要,不知,反正,巨鹿军士卒比旁的军队更擅长群策群力。
某地,荒郊野外,大道当中十字路口,一用车辆围成的简陋的营寨正好坐落在路口正中,把南来北往的道路完完全全堵住了。
于营寨正北的那排车上,有一甲士盘膝端坐在高高的粮车车顶,他腿上放着一把弓,腿边放着一壶箭,甲士目光远远的看向远处一丝不苟的警戒写。
可能是嫌呆的无聊了,甲士回头向车下喊了一声,“老赵,咱找点儿活干干?一等一天呢,闲的慌。”
车下,被唤作老赵的甲士怀里抱着枪正靠着车子打盹,听到同伍的话,甲士老赵抬头看了一眼,狠狠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懒洋洋的道,“干啥活儿?能有啥干的。”显然,这个姓赵的甲士比较懒散,不太愿意没活儿找活儿。
这时,巡营的第三个甲士正巧路过,听到二人的对话,第三个甲士看看两个同伍,插话道,“这边上有水么?咱去逮点鱼咋样?”
巨鹿军本部有渔猎之法,巨鹿军本部行军之时,渔队几乎天天逮鱼,长久熏陶之下,此番士卒们远出在外独自领军,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这个补给方法。
不管于公于私,捕鱼这事儿都值得做,于公,捕鱼算是补充口粮,于私,若捕到了鱼,煮两尾鲜鱼解解馋总比啃干粮好。三言两语之间,几个管事的人一拍即合,一致同意派人去寻水捕鱼。
另一处,另一队乡兵队伍,虽有遥远地域之隔,不同的乡兵队伍扎营点的选择惊人的相似,此一处扎营位置也在十字路口当中,营寨也是用车辆围成,连守御方法都类似,有甲士坐在粮车上居高眺望,车阵内里,弓弩队与枪兵队至少有半数待命。
寂静无人的东面大道上,突然出现孤零零一名骑兵身影,似是斥候来了。
片刻后,骑兵抵近,果然是自家斥候。
斥候来了,与指挥官照了面,从指挥官这里讨了碗水,满头大汗的斥候咕冬咕冬把水一气饮尽,斥候扯开了领子让脖颈胸膛露出来好凉快凉快,稍作休息,斥候不做耽误立传达了军令,斥候对指挥官道,“你们明个稍快些,你们有点靠后了。”
指挥官点了点头,随即问了一句,“赵伍长还有老刘他们走到哪了?”
斥候稍加思索,答到,“老赵跑你前边了,老刘跟你差不多。”
听到兄弟部队的消息,尽管所知消息不甚详细,但知晓友军就在附近,指挥官心中顿安。
斥候很忙,斥候人数少,一个斥候得负责大量区域,每个要负责为多个乡兵队伍指引方向,还要负责乡兵队伍之间的联络,还要负责协调各部的进军速度,繁多军务压下来,斥候们一人要兼数人之职,几乎要累成狗。
斥候们的能力有限,他们无法太精确的探查路途,时间又不够,没办法细细探查,只能大致探查个方向,在协调各部方面,斥候们也没办法精确估算路途远近,各部到达位置是前是后全靠斥候个人感觉,自然,感觉不足以精准,只能估测出大概远近,也就只能对各部作以大概协调。
斥候能提供的助力极其有限,然则这点简单的助力却对整个作战计划极其重要。
无斥候的协助,各部将不能协同,有斥候居中协调,各部可以有基本的配合,水平再低的配合也是配合,有配合跟没配合是两回事。
自各地自行进发的乡兵队伍如同一只只孤零零的锁扣,是斥候在中穿针引线把整个所有的乡兵队伍拉扯成了一个巨大锁链,诸郡之中,因路途关系,路况原因,或是乡兵队伍自身的原因,难免有快有慢,若有过于突前的队伍,斥候会与之交涉令其在之后的行军中稍慢行程,若有拖延在后的队伍,斥候则责令其加快速度。人数稀少的斥候像一只不可或缺的大手一样把所有队伍聚合成了一个步调统一的整体。
在斥候的努力下,在路途路况等等复杂因素之下,各部虽有快有慢,但相邻各部彼此间最大的距离间距被约束在了三五十里之内。
相邻各部相差最远不过五十里这意味着,一日之内,彼此支援可以到达。
随着巨鹿军连日行军连日深入,敌我态势在发生变化,巨鹿军逐步前进,把敌军战略空间逐步压缩,双方接战的频率变大了。
某处,一支乡兵队伍遭遇敌情,乡兵队伍缺乏侦查力量,一时摸不清敌军兵力有多少,出于谨慎,只能就地驻扎紧守营寨,与此同时,此部乡兵遇敌的消息被临近几个队伍得知,几支友军队伍最远在七十多里之处,最近在二十里内,收到敌情情报之后,各部友军紧急前来支援,离得最近的友军派遣的一百五十余乡兵最先抵达,稍远的援兵不久后也抵达了,各部友军所派援兵普遍不多,可援兵一波接着一波,这看在敌军眼中,敌军见这边有源源不断的后援,竟然就此退却了。
——
二十日,天气有变,暴雨突降。
雨来的很急,行军之时,天还一片大晴,突然间刮起了大风,须臾天就阴了,不久大雨倾盆而下。
见雨下的这么狂躁,李孟羲心说,麻烦了。
李孟羲的担忧是对的,他清楚的知道各部的后勤准备不可能太充足,行军在外,一场持续时间不定暴雨将是对后勤严重的考研。
巨鹿军本部这边,本部后勤准备充足,眼见雨越下越大,行军暂时停止,巨鹿军战兵们匆匆卸下背篓,在背篓里把雨衣翻腾出来兜头一罩一穿,防雨准备就做成了。
战兵们所配发的雨衣乃是以牛皮纸裁接成的兜帽雨衣式样,纸上刷了桐油作为防雨涂层,这样的纸质雨衣重量非常轻便,整件雨衣重量还不到两斤,不用时收纳起来随便一折叠,还不如一本书大,雨衣的防雨效果也好,把雨衣通体一罩,兜帽一盖,全身上下连胳膊都淋不到雨了。这样一种雨衣除了耐久性差,除了造价高,别的没有任何缺点。
除了这部分纸质雨衣以外,部分战兵有更结实的桐油布雨衣,桐油布雨衣比普通雨衣好的地方在于,桐油布足够结实,且布料兼具御寒作用,从军备通用方面考虑,桐油布雨衣性价比甚至比纸质雨衣性价比更高。
巨鹿军战兵人人配备雨具,任暴雨再大,人人处之安逸,与战兵相比,装备不足的乡兵们显得无助的多。
看巨鹿军人人都有雨具穿,被雨水顺脖子流的乡兵们看的眼馋无比。
有一处又未料着,一支军队若有战兵,辅兵,乡兵等多种组成的时候,当尽可能确保物资分配的公平性,不然,不患寡而患不均,眼见物资分配不公,各部之间难免生出嫌疑。
这是一处李孟羲所未注意到的细枝末节。
乡兵们羡慕巨鹿军战兵没多久,上头把防雨雨具调拨过来了。早在出军之前,李孟羲就有考虑到雨具物资的筹备事宜,他本想筹集蓑衣,筹集桐油和布料临时制作雨具,结果筹集的不是很顺利,最终只能用最将就的方法来解决。
被雨淋的正狼狈的乡兵们收到了一批有屋顶那么大的布块,布料下发到手中,有好多乡兵们甚至不知道发这么大的布块是干什么的,在各百夫长的帮助之下,乡兵们用长枪绑住布块四角,把布块举高抻开,一个简陋雨棚轻易做成了。
发给乡兵们的防雨布不大,每张防雨布普遍也就屋顶那么大,这么一块防雨布下面大抵可以挤下十来个人避雨。
随着乡兵们逐渐把一张张雨布抻开举起,雨更大了,风更狂了,躲在简陋的雨布之下,虽仍有斜雨不时刮进来,乡兵们情绪却不同了。
前边还说,李孟羲忽略了军队中的成分构成,犯了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错误,现在这个问题不是问题了。李孟羲在根本没有用意识到【军队成分构成】这个问题的情况下,不觉就把问题解决了。
战兵们有雨衣,不管是纸质雨衣还是桐油布雨衣都很好,又大又挺括遮掩又严实,乡兵们无不艳羡,现在,雨布下发了,乡兵们仍无雨衣,可至少也有防雨用具了,之前战兵有乡兵无,这是不均,现在战兵有乡兵也有,这就均等了。
——
冒着大雨,队伍再一次启程了。
在暴雨中行进,乡兵们显得略狼狈,因为雨布的关系,雨布太小,一张布下得挤十来个人,还不能耽误行军,还得往前走,一坨人紧紧挤在一起走很难受,其中踩脚碰撞之类的事多有发生。
一乡兵靠边上站着,他这个位置是最难受的,往里太挤,往外就得淋雨,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头发已经被淋的湿漉漉的乡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他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雨布,看看雨布大小,他心里滴咕,有这么大块布,剪吧剪吧一人发一块自个披着走多好。
这乡兵想到的事巨鹿军也曾想到,按雨布的数量和人均分配来算,把所有雨布全都裁了,的确够一人一块,但巨鹿军之所以没有这么干,是因为物资不够,把雨布裁成小块不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若把雨布裁成小块,雨布就只能当做雨衣来用,可难道就不睡觉了吗,万一大雨连下十几天,没个遮雨的棚子,睡觉都没地儿睡。
以有限的布料,如果做成雨衣,只能用作单人遮雨之用,如果做成雨布,既可以单人遮雨,也可以在住宿舍提供遮雨的棚顶,正是出于这样的考量,准备物资之时,李孟羲没有选择把雨布拆开来用。
下雨天行军终归带来了不小麻烦,麻烦主要出在乡兵这边,李孟羲巡查的时候发现,因为乡兵们手里的枪普遍较短,因此无法把雨布挑起太高,雨布又太大,使得负责挑雨布的人不得不费力把枪杆高举,这一时半会儿也就罢了,时间长了,体力消耗将很巨大。由此,李孟羲再次意识到军中装备一营超长枪的必要性,超长枪已有的作用有,守木墙之时,守壕沟之时,超长枪可以仗长欺人,超长枪还可以摆成超长枪阵,有独特的战术作用,从通用军备方面考量,超长枪平日还可以当成旗杆来用,现在又加了一点额外作用,超长枪其超长的枪杆本身就是一件独特的工具,可以用来支撑防雨布或是帐篷等等。
李孟羲又见,乡兵们挤在雨布下走的磕磕绊绊的,他观察了会儿,不由皱眉。
想了想,李孟羲唤向传令兵,“传令兵!”他叫到。
雨在哗哗下,嘈杂雨声把声音遮盖住了,以至于传令兵一时没能听到李孟羲的呼喊。
等传令兵到了跟前,李孟羲详做交代。
——
片刻后,一则军令传达传达全军,按军令要求,所有乡兵按着平时队列训练那样一个挨一个肩并肩紧紧挨着站在一起。
某一队乡兵已经按要求站好了队列,乡兵成三路纵队站立,他们站在雨布之下,中间的人以立正站姿站着,四角的人站立的同时负责撑举枪杆,站这样一站,乡兵们肩膀挨着肩膀,前胸贴着后背,相互之间挨的不能再近,以此战法,所有人都能好好避雨。
可,若是走起来了呢?
“所有人,听口令,起步——走!
一二一……一二一……”
踏、踏、踏、踏……
在嘈杂雨声中,越来越多的一二一口号此起彼伏。
行军情形瞬间变了,片刻前,乡兵们胡乱拥挤雨布之下,因为雨布太小,乡兵们难免相互磕绊相互干扰,走的太快就会有人跟不上还会发生碰撞,如果走的太慢又影响行军,全军行进速度因此大受影响。
当乡兵们恢复成训练场上队列的模样,情况就不一样了。
严密有序步调如一的队列使得一个十人队列连续走几百步路,十人落脚范围从头到脚卧牛之地。
行军方式这么一变,变化就大了,乡兵们既淋不着雨了,行进速度还快了,和之前乡兵们磕磕绊绊慢腾腾的行进速度相比,队列齐走的速度快了将近三倍。
李孟羲庆幸事先有对乡兵们进行严格的队列训练,同时,他若有所思,队列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队列竟然还能用在避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