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沉沉雾气低垂,几乎将大地上的一切都笼罩其中,让人无法看清其中端倪。
而在这浓厚的雾气中,三名呈三角队形侦查前进的日军斥候,正小心翼翼地瞪大了眼睛,希望能够从浓厚的雾气中尽早发现些异常的苗头。
在这三名日军斥候身后五百米处,一队日军士兵紧压着步伐与行进间的单兵间距,就像是一堆搅在一起的食人蚁一般,翻滚着涌向了黑风口峡谷。
骑在一匹毛色水滑的东洋马上,龟井一郎很有些无奈地放下了举在眼前的军用望远镜。
在这样的大雾天里,从望远镜里看去也只能看见白茫茫一片,就连近在咫尺的三名斥候,也只能影影绰绰地看见个影子。在这样的视野条件之下,倒还不如靠着耳朵的听觉分辨战场情况来得迅速。
龟井一郎用戴着白手套的巴掌擦了擦被雾气浸得透湿的脸庞,扭头朝着自己身侧的副官小野低声叫道:“加快行军速度!”
几乎是习惯性地点头称是之后,同样骑在战马上的副官小野却犹豫了一会开口问道:“龟井君,难道我们真的可以相信肖百川?万一这是一个圈套,我们可就麻烦了。”龟井一郎骄横地摆了摆手,狞笑着低声说道:“我们面前是肖百川的晋绥军,原本就是被中央军所属挤到这里,充当炮灰使用的!跟皇军作战是死,擅自撤退也是死!我们给了他一个台阶,让他把手下最能作战、也是最不服管教的金戈利用结婚的由头调走。等我们从金戈的防区突破了东安防线之后,他应该好好地感谢我们!”
小野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钦佩神色,立刻拨转马头,朝着正在缓慢行进的日军士兵喝道:“加快行军速度!”
尽管处于浓厚的大雾中,但在加快了行军速度之后,龟井一郎所率领的日军部队飞快地跟上了那三名正在侦查前进中的斥候,抵达了黑风峡谷入口。
微微地抽了抽鼻子,小野疑惑地看向了龟井一郎,“龟井君,你是不是闻到了……”龟井一郎阴沉着面孔,重重地点了点头,“柴草和新鲜植物燃烧后的味道!散开!”
伴随着龟井一郎的命令,行进中的所有日军士兵顿时分散开来,据枪依托着道路两侧的石块或沟坎摆出了防御的架势。就连走在队伍最前方的三名日军斥候,也飞快地举起了手中的三八大盖,朝着各自负责的警戒范围移动着枪口,随时准备狙杀从雾中显露的目标。
副官小野勒住了战马,抽出了南部式手枪,一边来回打量着周遭的情形,一边压低了声音朝着龟井一郎说道:“龟井君,是不是……肖百川变卦了?给我们设下了圈套?”
与小野的小心谨慎不同,龟井一郎倒是显得信心十足,他不屑地一摆手,“如果是圈套,那肖百川只需要等我们的大部队走进峡谷中间时发起攻击就好,何必多此一举地施放烟雾?”
而在此刻,原本杂沓的行军脚步声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浓雾笼罩的山谷中,顿时只能听见一两声野鸟的鸣叫。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一丝其他的声音。习惯性地抓住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龟井一郎犹豫了片刻,挥手朝着几个正在频频回头、着急等待指令的斥候做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原本浓厚的雾气之中,又人为地加入了些许湿透的柴草熏出的烟雾。尤其是在这种几乎不透风的山谷之中,浓厚的雾气几乎可以将能见度限制在两米以内!
在这样的战场环境中,贸然突入就是找死!
尤其是那个叫做金戈的晋绥军军官,曾经留学于南加州要塞军事学院,在小部队作战上的确很有一套,也曾经让不少轻敌的日军部队吃过些苦头!
在面对这如此适宜的伏击环境时,金戈……又会做些什么?
眼看着三名斥候重新组成了三角侦查队形,缓慢地摸近了浓厚的烟雾之中,龟井一郎不禁将手搭在了腰间南部式手枪的枪套上,做好了随时拔枪射击的准备。
而身处浓密的烟雾之中,三名日军斥候几乎竖起了耳朵,希望能够用听觉来弥补视觉上的缺陷。但在浓厚的烟雾之中,却始终没有任何异常的声音响起。几乎是在毫无察觉的状态下,走在最前面的那名日军斥候像是绊到了一根藤条样的东西。伴随着那根藤条样的东西轻轻地断裂开来,从路边的一堆乱草下,猛地冒出一缕散发着火药味道的青烟!
顿时间,走在后面的两名日军斥候不约而同地惨叫起来:“手榴弹……”
几乎绝望地,两名走在后面的日军斥候选择了就地卧倒的姿势,希望能好运地留下半条小命!
前后间距不过五米,而且是在无遮无挡的情况之下,手榴弹的杀伤半径已经足够笼罩身侧极大的范围。如果侥幸,或许还能活着见到日本的土地吧……
很有些闷哑的爆炸声中,走在最前面的那名日军斥候被炸得凌空飞了起来,再重重地落到了道路边的一堆乱石上。而已经匍匐在地的两名日军斥候却相当的幸运,除了被爆炸声震得耳膜出血之外,身上却没留下任何一丝伤痕。
挣扎着站起了身子,两名日军斥候跌撞着抄来路狂奔而去,不一刻边冲到了龟井一郎的身边,扯着嗓子叫喊道:“山谷中……有绊发陷阱!”早已经握枪在手的日军副官小野顿时失声叫道:“是金戈?他……没有服从肖百川的安排?”
只看了一眼两名斥候流血的耳孔,龟井一郎便垂下了搭在枪套上的巴掌,“肯定不是金戈!”微一愣怔,日军副官小野诧异地看向了龟井一郎,“龟井君,你是怎么知道的?”
指点着两名惊魂未定的斥候,龟井一郎很有些得意地说道:“方才听见那声爆炸声时,我已经怀疑那是土八路用的手榴弹,俗称‘边区造’。爆炸声音闷哑、破片散布范围狭小,有时候甚至只能一炸两半!再说,我们的斥候侦查前进时,间距只有五米左右。如果不是遇见了这种土八路使用的手榴弹,那么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回来了!”
一听“土八路”三个字,日军副官小野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了浓厚的骄纵神色,“土八路?龟井君,请批准我亲自带队,冲垮这些只会偷鸡摸狗的土八路吧?”
摇头阻止了已经跳下战马的副官小野,龟井一郎阴沉着面孔说道:“虽说是边区造手榴弹,靠着两条腿,也是逃不过那些手榴弹爆炸的杀伤范围的!命令骑兵队清障!”
伴随着龟井一郎的一声令下,原本游弋在日军队伍后方的日军骑兵小队立刻赶了上来。在将随身的步骑枪换成了日本96式轻机枪之后,五六名日军骑兵催动着坐骑,直冲烟雾弥漫的山谷中撞了过去。
与龟井一郎所预料的一样,疾速奔驰的战马,即使在绊了横在道路中间的绊发线之后,也能利用较高的行进速度脱离边区造手榴弹的爆炸范围。再加上五六名日军完全不考虑弹药损耗地朝着道路两侧的树丛射击,不过片刻之间,几名企图从树林中冲出来还击的游击队员,已然中弹倒地。
眼看着几名日军骑兵即将突破由绊发式手榴弹陷阱组成的防御线,从临近道路的一个土坑中,猛地跳出了一个盘着大辫子、斜挎着两支德造毛瑟手枪、腰间皮带上还插着一支老式单筒望远镜的女人,厉喝着将两枚用麻绳拴在一起的手榴弹甩向了冲在最前面的日军骑兵,“甩烧饼!”或是粗豪、或是尖细、甚或有些稚嫩的应和声,立刻在道路两侧的树林中响起来:“甩烧饼啊!”
接二连三的,一片用麻绳拴好了的手榴弹,犹如古代战争中所使用的链锤一般,盘旋飞舞着缠绕到了那几名日军骑兵的身上、或是战马的蹄子上。
猝不及防之下,几名被冒烟的手榴弹缠住了身子的日军骑兵哇哇乱叫着,忙不迭地扔掉手中的机枪,徒劳地试图将那些缠绕在身上的手榴弹摘下来。但随之而来的爆炸,却将这些日军最后的挣扎,定格在死亡前的哀嚎之上……
丝毫不顾爆炸激起的沙尘打了自己一身一脸,率先发起攻击的女人狠狠地朝着地面吐了口唾沫,“呸!就这两下子,还想闯过姑奶奶的八卦阵?”
不远处,游击队员猴子抱着一支崭新的日本96式轻机枪,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那女人身边,“那是!也不看看咱戴金花戴队长是啥人物?就这手甩烧饼,别说是鬼子骑兵,那就是鬼子坦克,也落不着一点好处!”
戴金花很有些惋惜地看着几匹被炸得七零八落的军马,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了的……这都炸碎了!猴子,我不是交代你放烟的吗?你怎么跑这儿拣洋落来了?”
龇牙一笑,死死抱着怀中机枪的猴子讪讪应道:“可我真喜欢这枪啊!日本96式轻机枪,这可比那些个歪把子好使唤多了……”
戴金花很有些着急地一瞪眼,甩手给了猴子个脑瓜崩儿,“那你就不喜欢吃肉?赶紧找几个人,去把能弄走的死马肉都带上!有用的东西一样不落,全都收拾起来,然后赶紧撤!”
猴子瞠目结舌地看着戴金花,显然没想明白戴金花的命令是什么意思,“这就……撤?我这儿还一枪没放呢?”
狠狠地横了猴子一眼,戴金花毫不客气地骂道:“你真当小鬼子都是傻子?眼瞅着几个骑兵就这么没了,估摸着要不了半袋烟的功夫,小鬼子的炮弹就该下来了!赶紧收拾了,准备撤!”果然与戴金花所预料的一样,几乎是压着游击队员们撤退的脚步,滞留在山谷入口处的日军射来的炮弹,顿时将山谷中的树丛炸成了一片火海。
远远地趴在山腰上的几块巨石后,戴金花一边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逐步后撤的日军,一边得意地微笑起来,“小鬼子还想跟姑奶奶斗心眼子,有这本事吗?”趴在戴金花的身边,死死抱着那挺机枪的猴子立刻接上戴金花的话头:“那是自然!咱队长,那就是诸葛孔明再世!我说队长,咱这回干的这活儿,你可别忘了记上?”而戴金花也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一笔一画地在那个小本子上划拉起来,“忘不了!等将来咱们也干上了正规军,这就是咱们的本钱!”
还没等戴金花记录完毕,游击队员胡三炮已经连踢带踹地押着两名晋绥军士兵走了过来。其中一名晋绥军士兵显然并不服气,扯开嗓子叫嚷着:“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这帮子土八路,你们凭什么抓老子,还缴老子的枪……”
只一看那名晋绥军士兵骄横惫懒的模样,戴金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飞起一脚将那名叫喊不休的晋绥军士兵踹翻在地,“你还敢在姑奶奶面前充老子?打鬼子的时候怎么就没见着你这么威风?说,你们阵地上的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被戴金花一个窝心脚踹得仰倒在地,捂着心口的晋绥军士兵在一瞬间便明白了眼前的这位女将不好招惹,立马装起了可怜,“我们队长被肖长官的副官亲自送回了东安城完婚,阵地上的兄弟们也都跟着去讨杯喜酒喝!就剩下我们两个倒霉的,被人扔下来看阵地。”
听完这句话,戴金花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德造毛瑟手枪,狠狠地将枪口顶到了那名晋绥军士兵的脑门上,“两军阵前,居然跑去花烛洞房了?这叫临阵脱逃!姑奶奶崩了你们这俩孬种!”
感受着脑门上那冰冷的枪口,两名晋绥军士兵顿时哭喊起来:“这不关我们的事情啊……上面长官有令,我们当兵吃粮,又能说个啥呢?饶命啊……”
戴金花不着痕迹地在袖子上拉扯了一把,心领神会的猴子立刻将戴金花拉到了一旁,“花姐,再怎么说,这晋绥军名头上也是咱们友军,真下狠手……不合适吧?再说了,这就是两个扛枪吃粮的小喽啰,也管不了他们当官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