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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善文已经被袁琳娜气得说不出话。
他的伤是真重,现在都恢复不过来,如果不是因为年轻身体还算好,早就被梁昌伟打死了。
可是妻子非但没有给他多少关心,还要搞出这么多事,重伤中的戚善文难免感到齿寒。
此时,戚常鹏和杨青也闻讯赶来。
他们听护士说,袁琳娜气冲冲跑来,还在病房里起了冲突,两人这才赶来,结果看见被打的戚尧出来,杨青心疼坏了,可戚尧一声不吭就走掉了。
他们刚到门口同样也听到袁琳娜的这番话,杨青本事好脾气也被气道,不由说起了重话,“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到底是谁引起的,你心里就没有点数吗?”
戚常鹏也道:“善文就是因为你才伤成这样,如果哪天昊昊出事,也是因为你这个多疑的母亲害的。”
戚常鹏夫妇很少会去干涉儿女的生活,更不用说会给儿媳脸色看,但是因为袁琳娜屡屡说话挑起家庭战争,有失为一个长辈该有的体面和风度,这让戚常鹏夫妇大为火。
袁琳娜绝望地看了一圈病房里的人,“你们一个个都偏袒戚尧,难道昊昊就不是你们的孙子吗?不值得你们心疼吗?”
戚常鹏道:“昊昊我们怎么不心疼,但是也不能容你这么污蔑戚尧,那孩子从小成长不容易,难得没有长歪,事事争气,我看你就是嫉妒他太优秀。”
袁琳娜险些咬碎牙根,气到浑身发抖。
杨青见状,缓了语气,说道:“琳娜,善文伤成这样,我真的拜托你不要再闹了,为了昊昊,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成不成?我也拜托你不要再去给俞习娟介绍什么对象,人家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根本不需要我们操心,何必多此一举呢?”
袁琳娜听出了话里话外的责备之意,羞愤难当下哭着冲出了病房。
戚常鹏叹了一声,再看看一眼病床上疲惫不堪的大儿子,说道:“你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别多想……”
“爸,妈,我想和她离婚。”戚善文闭上眼,声音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引得二老惊了又惊。
父母对视一眼,都互相沉默着。
若是以往,他们自然是不同意儿子有这样的想法,可是袁琳娜一次次的癫狂行为让这个家饱受折磨,家里老人也是一次次为此伤神……
戚常鹏犹豫了很久,说道:“如果你想清楚了,就等出院后再说吧!”
罗铮沈柠提着水果,带着小茹前来看望戚善文。
本来他们不带孩子来的,偏偏小茹心里记挂着她的戚尧哥哥,非要来看看。
沈柠知道,天真烂漫不该有烦恼的小闺女心里有了牵挂和担忧,自昨天袁琳娜喊着警察要抓戚尧时,她夜里便开始做起了噩梦,总梦到她喜欢的戚尧哥哥被警察叔叔抓走了,她想要拉住戚尧哥哥,可是怎么都抓不住。
她害怕,特别害怕,可是只敢把害怕告诉妈妈。
所以今天非要缠着他们来医院看看。
他们刚下公交车的时候,便看见疾步匆匆走来的戚尧,不知要去哪里?
只见他神情冷酷,心事重重。
小茹第一眼便瞧见了长步行来的少年,连忙飞跑过去抱住少年的腰,像稍微一不留神,她的戚尧哥哥就会被抓走一样,所以紧紧抱住他。
“戚尧哥哥……”
满腔怒火出来的少年眼廓深邃,眼尾嗜血,猛地被软乎乎的东西撞个满怀,低眸便瞧见了怀里的小姑娘,愣了愣神道:“小茹……”
小茹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雾气蒙蒙,“戚尧哥哥,我昨晚做噩梦了,我以为你被警察叔叔抓走了,特别害怕……”
少年幽邃的瞳孔遽然缩紧。
罗铮和沈柠缓步走过来,沈柠笑道:“我们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你爸,你爸好些了吗?”
“嗯。”少年心不在焉道。
罗铮眼尖,注意到戚尧脸上微肿的情况,不由问道:“脸怎么了?”
这话一说,沈柠和小茹都往戚尧脸上仔细看。
少年别开脸,若无其事道:“没事。”
沈柠想问个究竟,可是看少年一点想说的意思都没有,便歇了念头,着实不想再吓着女儿。
罗铮沈柠今天来,明着是来看戚善文,实则还是想多关心关心戚尧的内心世界。
沈柠不好点破,只说道:“戚尧,你娘知道你关心你弟弟,还带着他玩,别提多高兴了,她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善良……”
戚尧压垂着眼睑,目光幽然。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懂沈柠的言外之意。
做个善良的人?
少年在心里苦笑。
好难啊!
比做奥数的卷子都难。
他低眸看看怀里满眼担忧的小姑娘,突然心里的某处一塌。
善良是吗?
他努力吧!
这天,俞习娟又被警方喊去做笔录,毕竟那天打架伤人一事,俞习娟是当事人,也是目击证人,警方多番寻她录口供,现在梁昌伟的案情有了新的进展,所以警方在一次召唤她去。
沈柠罗铮不放心,就陪着她一起去。
到了那里,他们遇到了同样跟梁昌伟的案子有关的人。
其中一个叫林巧香的女人引起了俞习娟的注意。
这个女人半张脸被毁,形容苍白,人非常憔悴,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很多,据警方说,林巧香是梁昌伟的前妻,脸就是被梁昌伟毁掉的。
而与林巧香一起来的两个男人是林巧香对象钟长军的兄弟,钟长军已经被梁昌伟活活打死了,两个兄弟来是为钟长军讨个公道。
那个梁昌伟因为不满妻子跟人跑了,日夜打听,终于打听到消息,专门跑去邻省找到了他们。
当时林巧香和钟长军趁着政策放开,刚开始经营一家面摊,本来生意渐渐有起色,谁知道被梁昌伟给盯上了。
夜黑风高之际,梁昌伟对林巧香和钟长军施行了惨无人道的报复。
钟长军被活生生打成重伤,送往医院不治身亡,而林巧香也被梁昌伟用烧开的热水烫伤了半张脸,打得昏迷过去,不过人是活了下来。
她万念俱灰之下,决心要让梁昌伟不得好死,所以养了一段时间的伤势之后,和钟长军的家人带着警察一路赶来,要将梁昌伟绳之以法。
他们赶来了的时候得知梁昌伟因为打人重伤被关押在看守所。
两地派出所警察一交接,发现梁昌伟实际上是犯了重大刑事案件,需要从重处理。
这林巧香是铁了心要梁昌伟死,她长期遭到梁昌伟的家暴,哭诉无门,好不容易日子好一些,结果这一切还是被梁昌伟毁了。
她都不想活了,所以才带着警方破釜沉舟而来。
俞习娟看着林巧香面目全非的样子,只觉得遍体生寒,自己险些走上了林巧香的路,想想就觉得可怕。
她主动站出来对警方说:“警察同志,我能作证,那个梁昌伟之前想跟我处对象的时候,跟我说过,他报复了他前妻,他失踪两个月,家里孩子没人管,就是找他前妻去了,我真没想到他下手会这么狠,他真是太该死了!”
林巧香抬起那张毁了一半的脸,看向俞习娟,不觉泪流满面。
沈柠对她非常同情。
脸被毁成这样,相当于一辈子也都毁了。
俞习娟过去握住林巧香的枯瘦如柴的手,两两相望,泪流满面。
林巧香声音嘶哑地说:“只要梁昌伟死了,我就算是闭了眼,也没遗憾了。”
俞习娟说:“大姐,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为了那三个可怜的孩子,你可得要活下去啊,尤其是梁兴,年纪那么小,总想着妈妈,我每回见他,心里总不是滋味儿。”
俞习娟说着抹抹眼泪。
她的话让林巧香很是痛苦和挣扎。
自己现在这个状态,连养活自己都难,一想到三个孩子需要养,她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还要令人绝望。
林巧香沉默了很久,充满刻苦仇恨地说:“只要梁昌伟能被判死刑,我会回去养那三个孩子,不管啥苦我都能吃,但我就是不能允许梁昌伟继续活着。”
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她是一天都不想再看见。
从警局离开,罗铮夫妻和俞习娟陪林巧香回家看看。
梁昌伟犯事之后,其实大家都很少去梁家了,并不清楚几个孩子的近况。
一行人去了梁家,林巧香其实是对这个家充满了恐惧,因为这里留给她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全部都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当初她逃离这里的时候,她就告诉过自己,永生永世都不会再回来。
可是今天,她还是回来了。
她抚着自己残破的脸,不知道自己这个鬼样子会不会吓着那三个孩子?
俞习娟率先去敲门,开门的是梁富,这孩子一段时间没见,蓬头垢面的,像个流浪儿。
梁富见到俞习娟,立刻紧紧抱住她,“俞阿姨……”
“你快看看谁回来了?”俞习娟赶忙让梁富看看林巧香。
林巧香是担心自己的脸吓着孩子,所以用围巾遮着半张脸。
梁富挠挠头,没啥印象。
林巧香掉着眼泪说:“小富,是妈啊,妈回来了……”
梁富的嘴巴顿时成了O字形,突然愤怒地说:“我爸说,你和野男人跑了,再也不回来了,也不会再要我们了,你还回来干嘛?”
梁富显然很排斥,眼睛里都冒着火。
林巧香咬着唇,她也没指望梁昌伟能对孩子说她什么好话,只是自己亲生儿子这么仇视自己,她真是心如刀割。
俞习娟对梁富正色道:“梁富,你听着,你妈当时跑走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爸打人打得那么凶,不逃走你妈就没活路了,她听说你爸被关了,所以才赶回来看看你们,她是你的亲妈啊,哪能不要你们?”
梁富抹着眼泪,低头不说话。
沈柠挺能理解梁富的心理,年纪小,经不住梁昌伟成天洗脑,加上这个年纪还是有些倔强的,渴望母爱,又怕受伤害。
所以沈柠先问:“梁富啊,你哥哥和弟弟呢?”
梁富难受地说:“我哥出去好几天没着家了,我弟病了……”
林巧香大惊,直接进屋去看。
只见梁兴躺在又脏又臭的屋里,已经昏迷得不省人事了。
梁富呜呜地哭,“我爸打人被抓,所有同学都嘲笑我们,老师也不喜欢我们,邻居小孩儿欺负我们,家里啥吃都没有了,弟弟这样,我也没办法啊……”
“兴儿,兴儿……”林巧香着急地喊着梁兴的小名儿,罗铮去抚了抚孩子的额头,烫得厉害,当即就抱着孩子去医院。
梁兴高烧了几天,还好送得及时,医生都说了,要是再晚一些,人就烧成傻子了。
林巧香在病床前看着年幼的儿子,不由悲从心来。
俞习娟心里也是格外的难受,想起自己的儿子小的时候病重,她一个人在大冬天背着孩子走了十几公里的路去了县医院看病的情景,不由也跟着掉下了眼泪。
她对梁富说:“你弟弟病得这么重,你怎么也不想着来找我呀?”
梁富皱着眉头说:“我知道我爸把戚叔叔打进医院,你都要恨死我爸了,所以我没敢去找你。”
俞习娟长长叹一声。
她和戚善文碰见这样的无妄之灾,好心也是喂了狗,她自然是一朝被蛇咬,实在不敢再去看梁家的孩子,她以为有街道居委会救济,梁家孩子不至于挨饿。
可是她怎么知道,梁昌伟犯了那样的事,人人不齿,梁富和梁兴更是在学校待不下去,街道居委会甚至都准备断了每个月的救济,将几个孩子送去福利院由社会救济。
一旦家里人犯了事,最受歧视的就是孩子。
这就是社会。
梁富对林巧香说:“妈,我不想去福利院,那里的人天天打孩子,不给饱饭吃,我就在家,哪里都不去。”
林巧香看这枯瘦如柴的二儿子,眼泪又一次无声掉落。
她所有的钱都用来治伤了,身上其实一个子儿都没有了,根本养不起他们。
梁富见亲妈犹豫,继而愤怒起来,咆哮道:“我就知道你不想养我们,是不是这次又要走?既然要走,你还回来干什么?”
俞习娟拉着激动地梁富,“梁富啊,你别这么对你妈说话,你妈有自己的难处。”
“她就什么都想着自己,当初干嘛生我们?现在我爸被关了,我们只能在家饿死,不会有人管我们的。”梁富说着就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他感到世界是灰色的,没有人在意他们兄弟是生是死,总有一天他也会像弟弟一样躺在家里病死也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