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见李奕根本不为所动,眼中赞赏之色尤胜,圆场道:“奕兄弟所言极是,柳大家之风姿,凡言难书,我等所作之诗,合共也写不出柳大家风姿的十之二三,柳大家可莫要怪罪我等,要怪,只怪你自己太过出尘绝丽,哈哈哈。”
柳姓女子得了台阶下,也收其那番楚楚可怜之态,嗔笑道:“奴心拙口夯,说不过你们这些口若悬河的,只由你们取笑好了。”
众人作状大笑一番,氛围欢快地继续开始顽乐。
随之水溶便提了一个宴会游戏,名为“古诗新词”,意为将数句古诗写于纸上,在座之人轮流抽取,并根据所抽诗句,作一句同意同情之词。此乃为京城文人墨客之间较为盛行的酒会游戏。
各才子也不知是想在众美人面前争锋,还是欲在北静王眼前显能,一个个踊跃至极,抽得诗句后做的词句一个比一个文采斑斓。
在场众人无不是万里挑一的才子,万不要认为古时读书人只是一群读死书的书呆子,实则,更多是些风云人物,当今朝堂第一大势力,士林党,可都是由这些人组成的。
李奕从来便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无对这些人的优越感,也不故作清高,每每有人出场作词,他也不吝赞美,兴起时还会敬酒。
逢场作戏,李奕可谓专业至极。
众人见李奕如此捧场,原先因北静王对其另眼相待而产生的妒意,也都弱了不少。
终于,轮到李奕抽诗,李奕一张俊美无暇的脸上已有几分醉意,他随手一抽,抽得李太白一句“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独坐敬亭山,李太白的诗意,常人难以比肩,不过今儿李公子在此,奴便洗耳恭听了。”柳姓女子轻笑道,一双美目盯着李奕。
这姓柳的女人有一句话没说错,唯女子小人难养也,冷落她几分,她便回敬你几分。
当然,不排除这女人故意引起李奕注意的目的。
李奕心中腹诽两句,暗道今儿时机也差不多了,该适时显露一些少年意气了。
李奕沉吟片刻,举目远眺,璀璨星眸之中似有远山浮现,青云之间似有鹰唳回响。
还未出口,光这番仪态气势,便是让在场众人自叹不如,才学诗情暂且不提,只这副皮囊与作态,就无人能比。
几息后,李奕缓缓吟道:“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在座学子皆是一静,细细品味几番,都不免露出赞叹钦佩之情,纷纷举杯敬酒。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好一个应如是……”
柳姓女子美眸异彩连连,一个“应如是”,道出了李奕意气风发,自信高傲之意。
“李公子高才!”柳姓女子对李奕俯身行一大礼,款款道:“奴本蒲柳之身,虽略通诗书,然尘心无以为寄,今闻得李公子之词句,心有所感,欲求李公子赐字‘如是’,望李公子成全,奴,愿为奴为婢,余生为公子铺纸研墨。”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众人面面相觑,随之便是面带男人都懂的神情看向李奕。
柳姓女子本为金陵人士,因鸨母家里变动,随鸨母上京,其与鸨母患难与共,情同母女,因此,柳姓女子虽为清倌人,却又不同于寻常风尘女子,她随时可以拿回身契,做回自由之人。
风尘女子,一生浮萍,有心气的,只待如意郎君出现,便会把握机会,脱离苦海,因此,她们大多敢爱敢恨,无惧世俗。
李奕却并不在意这些,他此刻心里又惊又奇。
“如是?柳如是?这是巧合?还是……”
随即李奕便又释怀,纵然不是巧合,他也无所畏惧,历史早已不是原先的历史,两个时空历史间出现一些细微重叠之处,也无伤大雅。
李奕心思只是一闪而过,面上含着几分微醺,虚扶起柳如是,笑道:“不敢提赐字一说,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如是二字,人皆可用,若非要谢,便谢仓颉先师吧!”
李奕不认赐字之恩,更绝口不提柳如是为奴为婢之诺。
众人见状,真心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位少年郎,正值血气方刚之年,当真能忍得住?
至此,连北静王看向李奕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丝莫名意味。
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人若太过完美,常人便心生敬畏,钦佩折服,智者则心生疑虑,难与深交。
李奕知晓,此刻敷衍搪塞行不通,须给出一个合适理由,不是为了宽慰柳如是,而是为了打消北静王的疑虑。
李奕只得苦笑道:“非是李奕不知好歹,暴殄佳人心意,只是李奕早已心有所属,不作他想,还望柳姑娘见谅。”
李奕心有所属,却与她要做李奕的侍妾丫鬟并无大冲突,这年代,收一个清倌人作侍妾乃是一桩连读书人都称道的美事,这等事就算有正妻存在,也无不妥。
李奕如此说,不过是给了台阶,柳如是敢爱敢恨,却也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便不再继续自荐枕席,而是幽幽叹道:“真不知哪家女子有此不羡仙之福……”
话至此,实则柳如是已经猜到了那位令她羡慕不已的人儿是谁。
想必除了那位“高压金陵城”的薛家千金,也无她人之选了。
李奕自然恍若未闻,便只顾吃酒。
柳如是虽不愿当前继续言语逼迫李奕,心里却已经认定了李奕,便莲步轻移到李奕身侧,从为李奕斟酒的花魁手里接过酒壶,默不作声地亲自伺候起李奕。
李奕见状,虽苦笑不已,却并未再赶人,如若不然,那就是真的令人颜面扫地,忒不厚道了。
伴着美人香,品着美酒香,李奕继续与众人行乐,只是此后柳如是极少言语,竟真如李奕的丫鬟般一心帮李奕斟酒倒茶,且面有怡然之色。
饮酒作乐,觥筹交错,一众人便从中午一直到了晚上,文会也变成了晚宴。
“今儿结识诸位才子,水溶只感畅怀欣喜,在此,水溶先预祝各位金榜题名,将来封官拜爵,为我大衍当今圣上分忧解难,治国理政,成就大好功业!”
晚宴之末,水溶起身,举杯慷慨淋漓道。
众座才子皆起身,神情激昂同举酒杯,共道:“谢王爷。”然后满饮杯中酒水。
李奕脸色泛红,眼眸中已全然是醉意,原有的温润谦和见不到半分,满面皆是张狂桀骜之色,他喝完酒,踉踉跄跄大笑两声,朗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此诗一出,在场不管是文人还是女子,皆是惊艳不已。
这李解元今日除了那一句词句后,便不显山不露水,没成想,喝醉之后,才吐露真正的才华!
“好诗!”
“好一个各领风骚数百年!”
“李解元大才!”
“此情此景,此诗正表我等学子之抱负!”
在一片赞叹叫好声中,晚宴终于画上圆满句号。
等众人互相告辞之后,李奕也满目迷醉地向水溶行礼告辞,却是站也站不稳,幸而有柳如是在搀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奕兄弟,你今儿酒吃得有些多了,我遣人去跟荣国府说一声,你且安心在这边休息吧!”水溶亲切地扶着李奕,关心道。
“怎能劳烦王……”李奕话到一半,终是顶不住醉意,脑袋一歪,醉倒过去。
水溶微微一笑,唤来王府丫鬟扶好李奕,对柳如是道:“奕兄弟今夜便在王府休息,柳大家不必担心,今日多有麻烦柳大家了,请早些回去歇息吧!”
柳如是虽有些不舍李奕,但北静王这般说辞,她也只好回去。
“将我奕兄弟扶去金鳞阁休息,好生伺候。”水溶叮嘱丫鬟几句,便也离去。
丫鬟们搀扶着李奕,一路来到王府后院一处气派的楼阁,喂了李奕些醒酒汤,除了李奕外衣,服侍李奕躺在床上休息后,便退到外间侯着。
待里屋四下无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李奕,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暗含精芒,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醒酒汤里加了东西……”李奕只觉涌现一股不正常的热意,却并无慌乱,现在他在暗,水溶在明,他只需将计就计,倒要看清水溶的庐山真面目。
只是这莫名火气,难受不已。忽地,自怀中通灵宝玉中传来一丝清凉之意,转瞬驱散体内不适,李奕微微一笑,心里便更镇定自若。
数刻之后,忽闻外面一阵轻微响动,只见两个丫鬟又扶一位身姿曼妙衣衫轻薄的女子进屋,将其塞到再度闭目装睡的李奕被窝内,然后丫鬟们放下床帏,就在床边侯着。
只见此女子生得风流袅娜,恍若黛玉,鲜艳妩媚,似乎宝钗,一张较钗戴之美犹有过之的绝世容颜上,满是异常潮红之色,樱唇微启,吐露馥芬之息,杏眼迷蒙,流转酥醉之色。
女子所现异常,可知她也被喂了添料的“醒酒汤”,李奕见之,剑眉却深深皱起,只因他认出了女子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