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像鱼

月考前一天,潮市又下了雨。

细雨连绵,一直到夜半还未停。

只有这种时候,赵逢青才不要求她十点准时睡觉。

学习到将近深夜十二点,该复习的已经复习过了,温逾雨揉了揉指尖,抬眼往外看。

透过木制红漆窗,外面的世界一片铅灰冷清,千丝万缕的雨线簌簌往下落,路灯在雨幕里都晦涩。

唯一的亮色还是摆在窗台上,圆圆滚滚一颗绿色仙人球。

小学老师说,仙人球是最好养的植物,一个月浇一次水,晒会阳光就够了。

是低投入高产出的代表。

但温逾雨却习惯每天出门前把仙人球,放去没那么阴的阳台,晚上再拿进来。

偶尔遇到天晴,她还会抱着仙人球,追着太阳,让它多晒会太阳。

只是尽管如此,这颗仙人球却一点不见长大,时间像在它身上凝固一样。

温逾雨提笔,在素描本上画出一颗正冬眠的仙人球,土壤就是它的被子,阳光正盛,它却眯着眼,似乎认为阳光扰它睡眠。

寥寥几笔,不声不响的仙人球却多了情绪。

如同她心中想法的外化。

这种时刻对她而言,是很放松的。

一旦开始画画,时间就会变得很安静旷远,她能感受到一种没有束缚的、自由自在的宁静。

如果说她是一尾鱼,那她生存的空间就是方寸大小的鱼缸,束缚、狭小、压抑,她跳出水面,只能看到冰冷灰蓝的家具。

但是在画里,她却可以看见辽阔的大海。

画完仙人掌,笔尖仍未停,继续勾勒出一张课桌,然后是一道明显的背脊骨凸。

再是埋在手臂里,只隐隐露出来的碎发,以及懒洋洋耷拉在桌子边角,格外修长的指尖。

……

一笔一划。

顺畅丝滑,没有一点生涩,就那么画出来了。

像在脑海里思忖酝酿过上万遍。

男生,线条寥寥,却能通过清晰的结构,看出他模样一定不差。

阳光打在他身上,清风拂动他的碎发,他趴在桌上,慵懒又散漫,睡得正沉。

那张桌子上,还摆了盆绿色的仙人球。

这不是他的东西,也不应该出现在和他有关的画里。

但温逾雨却在仙人球的花盘上,轻轻勾画了一个小小的,花体的“C”。

她想,能和他有一点联系。

尽管只是多出来一盆仙人球都好。

拍照、上传到微博。

还没来得及再看评论区,赵逢青的脚步声传来,她只来得及把素描本和手机藏起来。

赵逢青就推开房门,看她还没睡,斥责道。

“平日里不努力,现在装样子给谁看。快去睡觉。”

温逾雨眼睑颤了颤,没应声,只点了下头。

这次月考附中很重视,四位监考老师全程都在认真检查纪律,教导主任也时不时出现在走廊里。

可能是受此影响,这次月考,每考完一门科目,对答案的人都格外多。

常常是,同一个考场里,认识的人围着一张桌子,对着草稿纸。

“第八题你选的什么,A还是D?”

“我选的D。”

“D吗?为什么选D?”

“……”

她其实没认真去听他们对答案,但是声音却似有若无地传过来。

刚刚考的是数学,她数学成绩一向不算好,基础分一般能拿到大部分,但是拔高题,她却怎么都做不出来。

这次可能因为三校联考,连基础题都格外难。选择题从第二题开始,她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于是涂答题卡时,她的选择题,诡异地出现了六个C。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因为十二道选择题,一般来说ABCD,四个选项,各有三个。

特别是这种三校联考的大型考试。

更会遵循这种规矩。

可她却有六个C。

而且,别人的交流里,也没说到这件事。

她不是一个对自己很有信心的人,加上她的数学成绩本就平平。

所以这种情况,只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她错了很多。

温逾雨指尖蜷了蜷,呼吸有点重。

一天考完了主三科,考试结束铃声敲响,整栋教学楼便沸腾起来,俱是拖动桌椅的声响和聊天声。

温逾雨怕自己占了别人的座位,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抱着书,走出了11班。

昨夜开始下的一场雨,到现在才将将停。

雨后暮阳斜切着,照入走廊,人影幢幢,混着未散尽的水雾,缱绻成一副柔美的画卷。

温逾雨和人擦肩而过,耳朵在不自觉地捕捉旁人的对话。

俱是讨论,刚刚结束的英语考试。

和数学相比,这次的英语虽然也难,但是却没有让她觉得下不了手。

别人的话语中,也有同样感受。

所以,她的感觉没错。

温逾雨松了口气,原本下坠的心上升了点。

敲响考试结束铃声的十分钟后,放学铃声也敲响了。

拥挤的人潮里,她是为数不多的逆行者。

他们向校外走去,唯有她一人,是朝班级走去。

她脚步不快,等走到6班走廊,能听到教室里已经没有多少动静。

他想必也已经离开了吧。

脑中这么想,视线却依旧越过窗户,往自己的座位上看过去。

意外地看见他的身影。

他依旧还坐在她的座位上,不算有精神地收着试卷。

心跳快了少许,步子也顿住。

其实那就是她的座位,她走过去,站在座位边,等着他离开合情合理。

但是她却不敢。

怕她的存在,让他觉得,她在催促他。

便一个人抱着书,倚在门口等。

好像这种无意义的时刻,都变得有意义。

等待时间渐长,6班更静,走出来的人越来越少。

但都不是他。

温逾雨悄悄松了口气,又马上提起。

虽然不是他,但是他却随时会出来。

唯有几个倒数而已。

她算不上期待,也算不上紧张,只觉得心情又重又轻盈,如日暮西垂时的重量。

某一个瞬间。

可能当时觉得很漫长,但淹没在岁月长河里,也就短短一瞬。

在的夕阳里,她看见他低着脑袋,从6班门口走出来。

周围的一切如抽帧般褪去,唯有光线从下到上,打在男生流畅的下颚线上,斜切出片片浓重又虚幻的阴影。

许是她的存在突兀。

余光中,他眼皮慢慢撩起来,似乎准备朝她看过来。

呼吸停滞一瞬,温逾雨抱紧怀里的书,在他看过来之前,盯向地面,装作自己只是在等人,或者偶然出现在这里。

其实,她应该是看不到他的视线的,毕竟她低着头,僵硬如悬崖峭壁上的磐石。

但她却觉得,他的目光正扫过她。

于是暴露在他视线里的皮肤控制不住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感受大过世界上一切的事物。

她听到,心跳快速跳动的鼓噪声,明明急促却被刻意隐藏的不自然呼吸声,以及风拂过她的额发。

是他走过她的身侧,带起的风流。

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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