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皆为英雄

秦王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但是他还是爬了起来。

“请命?”

陈玄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是的,请命。”

飞雪扶起残剑,捡起无名用过的那把秦王剑。

秦王坐着捂住伤口。

“咳咳,为何人请命?”

陈玄靠着秦王坐下。

“为我死去的九十九个袍泽请命。

为即将成为秦民的六国之人请命。”

秦王愣了愣,靠着陈玄的背,喘了喘气。

“你还从过军?”

陈玄笑了。

“想来王翦将军也会有此疑惑。”

秦王默不作声,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你的袍泽被王翦充当了军功?”

飞雪瞪大眼睛,面色惊愕。

残剑微笑着看向陈玄。

陈玄沉声道。

“请大王好生抚恤他们的家人。”

奔波这么些年,陈玄还真没有攒下多少钱。

秦王点了点头。

“他们都是我大秦将士,理当如此。”

陈玄靠着秦王,偏了偏头。

“还有,等到灭了六国,若是王翦还没死,我要王翦跪在陵前,告慰他们的亡魂。”

“你不杀他,他会感谢你的,此事寡人许了。”

秦王偏着头看向陈玄。

“还有一事呢?”

残剑和飞雪同样看着陈玄。

“请大王轻徭薄赋,不可苛待六国遗民。”

秦王沉默片刻,缓缓开口。

“秦以法制,如何能轻徭薄赋?”

陈玄摇了摇头。

“大王可知夏桀灭亡之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秦王看了看陈玄手中的剑,沉思良久。

“此事,寡人还不能答应你。”

陈玄哈哈大笑。

“您是个雄才大略的君王,自然不会把国事当儿戏。

不过,微臣还是希望大王将来能记起微臣今日的话。”

秦王缓缓点头。

殿外穿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乎是士卒的盔甲摩擦声。

虽然没有人去通风报信,但是无名上殿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你们快走吧,寡人不再追究你们做过的事。”

秦王看向这三个放弃了刺秦的刺客。

他慢慢起身,一步步走上高台,按了按一处石板。

一条狭长的暗道出现了。

十几息后,秦王再次按动石板,暗道复原。

一众禁军看着殿上无名的尸体和浑身血迹的秦王,呆若木鸡。

……

海外孤岛。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依偎在一起,他们坐在岛边的礁石上,看到一条小船驶来。

“好久不见,飞雪姑娘。”

陈玄笑着对飞雪说。

残剑黑着脸看着陈玄。

“当然,还有残剑兄。”

残剑的面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他看着陈玄。

“安个家吧。”

陈玄摇了摇头。

“我要走了,我是来向你们辞别的。”

残剑沉默片刻,回到岛上小屋取剑。

……

棋馆里冷清了不少。

老人倒是依旧在抚琴。

长空正在自己和自己下棋。

“秦王不能杀。”

长空对老人说。

老人点了点头。

“是啊,不然我早就杀了。”

长空欲言又止。

“无名是秦王的死士,这件事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老者停止抚琴,缓缓道。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

“好在我还有半个徒弟。”

陈玄笑眯眯地提了一只烤鸡。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目盲老人。

……

陈玄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他自幼离乡,其实对家人感情不深。

年迈的老父抱着幼子站在门口,看见陈玄回来,愣了愣。

“他娘,二狗回来了。”

陈玄以手抚额。

这也是他不愿意回家的一个原因,陈二狗这名字,实在太一言难尽。

……

秦国大军已经攻进赵国了。

深夜,王翦独坐秦军大营,挑灯选择明日的行军路线。

一阵风吹过,灯灭了。

王翦没有呼唤侍卫。

“你是个聪明人。”

一道声音在帐中回荡。

“阁下是赵国人?”

王翦感受着脖颈处的冰冷触感,声音有些颤抖。

“我是秦人,昔日还算是将军属下。”

王翦闻言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

“王翦此生唯独后悔此事。阁下既然来了,只管动手吧。”

陈玄有些心烦,这人似乎吃定了他不会动手。

“秦王要一扫六合,荡平四海,他需要一个大将。

等你踏平六国国都,那时我再来杀你。”

陈玄替他点上灯,飘然离去。

王翦摸了摸脖颈处的细小伤痕,看了看手中的灯,恍如隔世。

……

新郑城郊。

陈玄将黑娃的衣冠埋在此处,这样黑娃也能陪陪死去的另外九十八个兄弟。

“百夫长啊,黑娃也来找你了。”

他叩了九十九个响头,顶着满是鲜血的脸离开。

……

陈玄最后一次进入秦宫。

他悄悄去了趟自己曾经的居所,看了看昔日下属的近况,还好,他们没有受到波及。

趁着夜色,他悄然来到秦王寝宫。

寝宫之中并没有什么霏靡之音,秦王身前甚至没有一个侍女,他正独坐床上翻阅书简。

秦王耳朵动了动。

“都退下吧。”

宦官们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还是按照秦王的命令退下了。

陈玄从房梁跳了下来。

秦王笑着看向陈玄,就像看着一位老朋友。

“大王,好久不见。”

陈玄拎着一壶酒。

“寡人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你了。”

秦王眼睛眯起,摸了摸枕下的长剑。

“在大王看来,陈玄可是出尔反尔之人?”

陈玄自顾自地坐下,倒了两杯酒。

秦王闻言一怔。

“是寡人多心了。”

陈玄叹息一声。

“称孤道寡也没什么好的。”

秦王笑着饮了一杯酒。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权力是把剑,既可伤人也会伤己。”

“此言大善。”

“对了,你杀无名所用之物……”

“整个世间,恐怕也就只有那一支了。”

“老师还好吗?”

“身子骨还很硬朗。”

……

两人想到一句聊一句,聊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陈玄最后笑着问秦王。

“大王,既然您早就在台下设了暗道,为何当时不曾逃离?”

秦王笑了。

“寡人是王。”

陈玄也笑了。

“是啊,大王是真正的王。”

秦王将他枕下的剑递给陈玄。

“你与残剑,皆为英雄。”

陈玄接过剑,但却摇了摇头。

“练剑十余年,只为了活下去,这样的我,不敢妄称英雄。”

陈玄离开秦宫,离开秦国,就此消失在世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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